(散文百家)曾令琪/千缕愁肠李清照

散文百家

千缕愁肠李清照

曾令琪(四川成都)

长达二千余年的中国封建时代如令人窒息的漫漫长夜,只有当文学家、艺术家如星高挂的时候,才能呼吸到一丝丝文化的气息。不过,星空从来就鲜见才华横溢、压倒须眉的妇女;当一个名叫李清照的女孩子于宋神宗元丰七年(公元1084年)生于泉城济南的一户书香人家并茁壮成长踏上文坛之后,屏气敛声、小心翼翼、相夫教子、察言观色、在三从四德礼教镣铐下失去充分自由、无法尽情展示才华的妇女们,才不由得由衷地欢呼李清照这颗宋代词坛超新星的爆发。

李清照最初是以诗出名的。十七岁时,以《浯溪中兴颂诗和张文潜二首》初涉文坛:

五十年功如电扫,、

华清宫柳咸阳草。

五坊供奉斗鸡儿,

酒肉堆中不知老。

胡兵忽自天上来,

逆胡亦是奸雄才。

勤政楼前走胡马,

珠翠踏尽香尘埃。

……

其诗独辟蹊径,揭示了唐玄宗晚年沉湎酒色是导致“安史之乱”悲剧命运的祸害与根源,把批判的矛头直指玄宗、肃宗等腐败无能的最高统治者和一切奸邪之徒,表现出卓尔不凡的见解。宋代王灼《碧鸡漫志》云:“(清照)自少年即有诗名,才力华赡,逼近前辈。若本朝妇人,当推文采第一。”南渡之后,李清照又以《乌江》诗那短短的二十字,通过歌颂项羽不肯苟且偷生、渡江而东的英雄壮举,强烈地批判了南宋小朝廷苟安江南、不图北上的投降态度,表现出诗人炽热的爱国情感与积极昂扬的人生观。“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也就理所当然地成为千古绝唱。

靖康之乱前后,李清照经历了从幸福美满到饱经忧患的巨大变化。惨淡经营、辛勤收集的二万二千卷书籍、画册在金兵南下的战火中如云烟散尽,志趣相投、情深意笃的夫君赵明诚暴病身亡;国破、家毁、夫亡使李清照不得不带着所剩无几的书画,披头散发、踉踉跄跄地与逃难百姓一起东奔西逃。正如李清照在《上枢密韩公、工部尚书胡公》这首长诗的结尾所写的一样:

子孙南渡今几年,

漂流遂与流人伍。

欲将血泪寄山河,

去洒东山一抔土。

  真是字字如血,声声似泪。以前与相亲相爱的丈夫“食去重肉,衣去重采,首无明珠翡翠之饰,室无涂金刺绣之具”的高洁而平静的学者生活,如今被金人的战火烧得灰飞烟灭,李清照这个多愁善感的柔弱女子,立刻陷入空前的孤独无靠与寂寞悲凉之中。青少年时代写闺愁的闲适、散淡的日子早已不复再有,“归来堂”,“易安室”,只能在依稀的梦中去寻它们的去处。在这天下大乱、人心惶惶的时候,李清照别无选择,只能把更多的目光洒向饱经战乱后痛苦无边的孤寂生活与深刻悲愤的忧闷郁愁。难怪,“愁”在李清照的词里确实是一个相当重要的话题。——当然,李清照的词,艺术特点也是多种多样的。但是,读李词,我感受最深刻的,还是她善写那剪不断、理还乱的“愁”。

  在李清照隽永而沉重的笔下,她量出了愁的长短:“凝眸处,从今又添,一段新愁。”(《凤凰台上忆吹箫》)她品出愁的浓淡:“草际鸣蛩,惊落梧桐,正人间天上愁浓。”(《行香子:七夕》)她看到了愁的形体:“寂寞深闺,柔肠一寸愁千缕。”(《点绛唇:闺思》)“独抱浓愁无好梦,夜阑犹剪灯花弄。”(《蝶恋花:离情》)她掂出了愁的轻重:“只恐双溪昨蜢舟,载不动,许多愁。”(《武陵春:春晓》)……像“愁”这种看不见、摸不着的抽象无形的情感,在李清照细致入微的体验和生动贴切的描绘中,竟变得如此的形象可感。在国家危亡、民族苦难的社会大动乱时期,李清照的这种种愁,就不仅仅是个人的身世之悲,而是寄寓了极为深沉、刻骨铭心的故国之思。这样就有了相当的社会意义,从而能够拨动每一个不幸者的心弦,让后世读其词者灵魂不能不为之震颤,无不为之潸然泪下,顿生无限同情之心。

  ……孤苦无依的李清照承受着“玉壶颁金”的天大诬陷,在国破家亡的秋风冷雨中寻寻觅觅。朦朦胧胧中,不知道是谁家的横笛,又吹奏出凄凄惨惨惹人的曲调?三更的雨,点点滴滴,敲打着一颗不堪折磨的衰心。双溪的小船啊,载不载得动那千钧浓愁……

  在宋词的大幕渐渐落下的时候,“和羞走,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的纯情少女李清照,“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的闺中少妇李清照,便渐渐融入衰草凄迷、烟雨濛濛的一片青绿山水;而“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的中年妇女李清照,“如今憔悴,风鬟霜鬓,怕见夜间出去”,只能“向帘儿底下,听人笑语”的老年妇女李清照的形象,却异常清晰地凸现在我的面前。

  在乍暖还寒、最难将息的时候,似曾相识的大雁结队飞过,触动伤心的琴弦;满地黄花堆积,引起人比黄花瘦的阵阵感叹。笛奏《梅花落》,幽细凄清;夜雨打芭蕉,愁肠寸断。八百余年的岁月啊,消弥了世间多少喧嚣一时的痕迹;李清照,你的豪壮、缠绵与幽怨,却至今还在骤雨疏风中余音袅袅……

  曾令琪,中国辞赋家协会理事,中国散文学会会员,四川省社科院特约研究员,《西南作家》杂志主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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