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南作家•散文】寇玉苹/与死神的第一次拥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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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死神的第一次拥抱

文/寇玉苹(四川)

   

  

  

                   
   
一路走来,跌跌撞撞,磕磕绊绊,无数次与死神擦肩而过。随着时光的流逝,那些疼痛与伤痕,都悄无声息淹没于岁月的河流。唯有儿时遭遇的一次不测,差点儿与死神相拥,印象深刻,至今犹在眼前。
那年秋天,天空蔚蓝,阳光灿烂,田野里一片金黄,大人们都在田里忙着收割水稻。河岸边,杨柳依依,微风徐徐。沙地里的花生苗欢快地在风中舞蹈,隔着一层黄沙,我们都能看见饱满的花生在地里拥挤吵闹。二姐三姐带着五岁的我与村上的几个孩子偷偷拔了几株花生,蜂拥着来到河边。二姐说,花生要洗干净才能吃,可是馋嘴的我们哪里等得及洗干净?二姐话都还没说完,挂在根须上的花生就被我们一抢而光。
二姐气急,正要发火,也不知谁大喊一声:“你们看,那里好多野鸭子!”“哇,它们飞起来啦!”望着从河对面芦苇荡里飞起的几只野鸭,小伙伴们好兴奋。“听奶奶说,河对岸的草滩上有好多野鸭蛋,我们涉水过河捡鸭蛋去。”“真的吗?”想着光脚踩在草滩上,拨开草丛,寻到野鸭蛋的那份惊喜,我那营养不良无精打采的眼睛瞬间神采奕奕。
“我想吃鸭蛋,姐,你带我们过河去嘛。”我拉着三姐的手,眼睛里满是乞求。“不行,危险!”堂姐急忙阻止。“你看,那两块厚重的闸水板都被洪水掀翻了,你们过去,一不小心被那股急流冲走,卷入下游的漩涡里,那就惨了!”堂姐用手指着那河流湍急之处,又指指几百米远的那个大漩涡,满脸都是惊恐与担忧。三姐吓得转身就跑岸上去了,二姐不以为然:“这有啥怕的?谁想过河去,我背你们。”“我要去!”“我要去!”“我要去!”……大概是野鸭蛋的诱惑太大,大概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吧,一时间,报名者络绎不绝。
“来,四妹,姐先背你过去。”二姐看见这么多孩子拥护,甚是得意。兴高采烈的我一下就蹦到二姐背上,双手紧紧抓住二姐的肩膀。二姐反手托住我的屁股,雄赳赳气昂昂地在大家热切的注目礼中安然趟过那道险滩。在浅水区等待的孩子们一阵欢呼,二姐蹲下来,把我放在河对岸的草滩上,脸上是掩饰不住的得意之色。勇敢的二姐在那道险滩里来回穿梭,不一会儿便把村上的罗小琴,罗迎芳,罗七妹,寇江波几个小女孩一起背过河来。我们几个差不多大小的孩子手牵着手,嘻嘻哈哈冲到草滩上寻野鸭蛋。那长满芦苇野蒿的草滩果然没让我们失望,不过一会儿功夫,大伙儿都找到了鸭蛋,运气好的还找到两个。
“回去喽,回家煮鸭蛋吃喽。”“二姐,二姐,先背我过去嘛。”我们拿着鸭蛋围着二姐,归心似箭,都希望二姐先背自己过河。二姐望望这个,又望望那个,很为难。  “要不,这样吧,反正那道险滩也不深,我就牵着你们一起趟过去。”十一岁的二姐到底年幼,她都没仔细想想,几个五六岁的小女孩在湍急的河流里怎么能保持步伐一致?二姐左手牵三个,右手牵两个,面对险滩,深呼一口气,一声令下:“走!”我们几个虽然有些害怕,但想到来时都那么容易,加上对二姐有着英雄般的崇拜与信任,于是一只手握紧手里的鸭蛋,一只手抓牢了二姐的手,踉踉跄跄,亦步亦趋走向险滩。那宽阔的南河水原本很平静,只是因为闸水板的阻挡,被强行改道,流进人工凿成的新河去灌溉农田,可能早已是满腹牢骚。好不容易借助一场暴雨,气势汹汹地掀翻了两块闸水板,终于把憋在心里的怒火倾泻而出,那河水奔流的速度与力量可不是几个小女孩能承受得起的!所以,当我们被二姐拖到险滩上艰难跋涉,不过才迈出两步,那湍急的河水冲击得我们小腿直打颤,根本无法站稳。罗小琴和七妹长得瘦小,如一片树叶轻飘飘的就倒在了水里,二姐想用力把她俩抓起来站稳,奈何体力有限,刚抓起两个,那三个又歪倒了。二姐着急啊,一时间手忙脚乱,脚底一滑,自己也摔倒了。这下好了,我们六个小女孩霎那间失去了重心,也失去了依靠,如散落在地的西瓜,轱辘辘在河流里翻滚,一眨眼便被凶猛的河水席卷而去,继而被那个大漩涡吞没。我们村前的这条河原本平坦,河底是沙滩与卵石,并没有漩涡。因为人工凿造开发了另一条新河,把河水改道后,在闸水板下方全用厚厚的水泥浇盖过。后来那条新河施工不当,又因为泥沙堆积,无法正常使用,这个水闸工程就废弃不用了。河流又回归正常,继续在南河上欢乐地唱着歌儿迎接每一个白天黑夜。
可是村上那些小青年闲着没事干,突发奇想,把当初修建新河遗留下来的炸药,拿去炸鱼。  这一次次的爆炸,让闸水板的下方形成了一个铁锅模样的大坑,河水流到这个大坑,就变成了不停旋转的大漩涡。我们六个小女孩在这个铁锅似的漩涡里,如六只放进沸水里的青蛙,惊慌恐惧,上下翻腾……在岸边观望的几个孩子早已吓得呆若木鸡,不知所措。我那年仅八岁的三姐盯着漩涡里忽隐忽现的我,傻乎乎地不停呼唤:“老四,老四……”堂姐也学着三姐的模样不停呼唤她妹妹的小名:“来有,来有……”唉,两个可怜的姐姐满以为这样大声呼唤,就能把自己的妹妹唤回来。
她俩又怎会知道此刻在水里挣扎的我们,眼里一片黑暗,耳朵里全是哗啦啦的水声,时不时还咕噜噜喝一大口河水,哪听得见她们的呼唤?虽然二姐会游泳,但被就近的罗银芳抱住大腿,被罗七妹死死搂着脖子,怎样也无法施展开手脚,眼看着也精疲力尽了,眼看着几个女孩子就要到阎王爷那里去签名报道了。也许阎王爷那天在打瞌睡,也许我们几个命不该绝。那天在城里上班的老表—李福钦,正好休假回家农忙,刚走到村口河堤上,眼睁睁的看着我们几个小女孩被急流冲进漩涡。聪明的他异常冷静,知道凭自己一己之力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同时把几个女孩救上岸的。情急之下的他,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往村子里跑去,一边跑,一边大喊:“救命啊,救命啊,孩子们快被淹死了!救命啊,救命啊,孩子们快被淹死了!”
在田里收稻谷的哥哥姐姐、叔叔伯伯,听到呼救声,立马扔掉手里的镰刀、稻谷,呼啦啦一群人直奔南河边。虽然那个不停转动的漩涡像一个无底的黑洞般可怕,可是深谙水性的李福钦、李福泉、罗永留几位老表就像勇敢的战士,面无惧色。“噗通,噗通……”跳入漩涡,一头扎进水里,一人抓住一个女孩,以漂亮的仰泳姿势,稳稳地送到岸边,交给在岸上守候的大嫂大婶。抱着差点命丧九泉的孩子,爸爸妈妈们有的喜笑颜开,有的嚎啕大哭,一时间沙滩上像赶集一样,闹哄哄的……  “都救上来了吗?”叔叔到底在部队待过几年,看到婶婶怀里的寇江波已经缓过气来,急忙追问几个下河救人的老表。几个老表一脸懵逼,他们也不知被冲进漩涡里的女孩到底有几个。堂姐三姐异口同声:“还有一个,还有一个!”叔叔脸色发白,急忙命令几个老表赶快潜入漩涡继续寻找。
很不幸,我就是那个差点被遗忘的女孩。在漩涡里,我小小的身体不由自主地随波逐流,一圈一圈的在水里荡漾着,恍惚间好像看见二姐,但距离太远,抓不住。我想大声喊二姐,一张口,咕噜咕噜河水直往嘴里灌,我极力想浮出水面,可四肢不听使唤。就这样被河水裹挟着一圈一圈的转,转得我头昏脑花,就这样一口一口地灌着河水,我的肚子已经快被河水撑破了。我感觉太阳躲进了云层,我感觉天一下灰暗了,我感觉河水变了颜色,我感觉呼吸好像被人从胸腔里夺走了,我感觉强大的压迫感逼得我无法透气,我感觉好黑好冷好绝望,我感觉我快要死了……
忽然,有人抱着我冲天而起,空气一下子回来,我贪婪地深吸一口,胸腔的压迫感倏然消失。隐隐约约听到妈妈的哭泣,我好想放声大哭,却挤不出一滴眼泪;我好想唤一声妈妈,可是却发不出一点声音……后来听姐姐说,喝饱水的我,河水的浮力已经无法承载我的重量了,所幸在沉入水底之前,我的小手在水面划拉过一下,李福钦老表正好看见。他和永留老表潜入我沉底的地方反复寻找,在一个大石缝里找到我,如果晚一点,说不定我就被暗流不知卷到哪里去了。当永留老表从疲惫不堪的李福钦老表手里接过我时,只有十二岁的他也有些疲倦了。他想把我放在沙滩上喘口气,失去知觉的我软绵绵地瘫倒在沙滩上,吓得他惊慌失措,撒腿就跑:“四妹淹死了!四妹淹死了!”
李福泉老表一把抱起我,看着我那被河水胀得快要爆炸的肚子,慌忙抓住我的双脚,把我倒提在他胸口,不停抖动。随着身体的抖动,我肚子里的河水像拧开的水龙头,哗啦啦往外淌。眼看着肚子瘪下去了,我还是紧闭双眼,没有气息。叔叔急忙把我放在沙滩上,用部队里学到的急救知识,赶快给我做胸外按压,人工呼吸。迷迷糊糊中,我感觉听到了妈妈的呼唤,我感觉风把云层吹散了,我感觉太阳露出了温暖的笑容,我感觉闻到了花生的香味。我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叔叔焦灼不安的脸,还有妈妈哭红的双眼.
“你可算醒来了!”妈妈紧紧把我抱在胸口,放声大哭,二姐三姐也哭着跑过来抱住我不放。
“这孩子命大,两只脚都迈进阎王爷的门槛了,硬是被那几老表和他叔叔给拽回来了!”“是啊,是啊,听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这孩子将来有大出息。”表叔表婶不停感叹。世间之事,总是祸福相依。一直不会游泳的我,自从那次被“淹死”过一次以后,莫名其妙就会游泳了。记得1981年那场百年难遇的大洪水,妈妈、哥哥、姐姐都在忙着把家里的家畜粮食往院外竹林里搬,因为那里地势比较高。村上的大人都忙着牵猪撵狗,没人管家里的孩子,有几个不会游泳的小孩掉到水里就不见了。而我和弟弟因为会游泳,在水里玩得不亦乐乎,依旧安然无恙。长大后,有一次我与同学到游泳池去游泳,她们都在浅水区嬉戏玩耍,我在深水区一会儿自由泳,一会儿仰泳,一会儿潜入水底半天都不见影子。同学们好羡慕,问我:“你咋那么会游泳啊?有啥秘籍,教教我们?”我两手一摊:“很简单,到河里淹死一次就会了。”我的真诚在同学眼里显得多么幼稚可笑,自然遭到她们嗤之以鼻,我尴尬又失望:“为啥真话就没人信呢?”
多年来,我并没有像表叔表婶期许的那样有大出息,倒是屡遭生活挫折,一路披荆斩棘,带着一身伤痛活到今天。有时候,真的有那种没在水底暗无天日孤独绝望的感觉。这时候总会想起叔叔与老表拼命从死神手里把我抢回来的这段经历,想起当时在场的父老乡亲眼神里的热切期盼,想起妈妈姐姐多年来给我的爱与呵护,我那颗冰凉的心忽然就有了温度,忽然就有了希望。
一次次从沉沦中重新站起来,便慢慢明白: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这个世界每时每刻都在上演着死去,活来——从天而降的车祸,毫无征兆的疾病,生命尽头的逝去……鲜活傲骄的生命常常在不经意间如秋风扫落叶,随风飘逝。生命,看起来那么坚强,有时候又是那么无奈而脆弱。
一次次跌倒再重新爬起来,终于明白:生命只有一次,活着是人生最大的幸福!愿我们都能抛开这世间物欲横流的纷纷扰扰,去寻一份至真至纯的爱情,去交一个坦荡真诚的朋友,去孝顺无怨无悔抚养我们长大的双亲。
永远忘不了,叔叔寇国强、老表李福钦、李福泉、罗永留,感谢你们给予我第二次生命!这份救命之恩,我一直铭记在心,祝福你们永远健康幸福快乐,好人一生平安!
人生短暂,愿世间的你我,好好呼吸每一天的新鲜空气,好好爱你该爱的人,生活不易,且行且珍惜。
                                                                                      作者简介      
        
      作家简介  
寇玉苹,四川邛崃市猫儿爱斑鱼庄合伙人 ,《新蕾》杂志编委,一个从事餐饮行业,喜欢用文字记录生活的 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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