阑珊|留得残荷听雨声

留得残荷听雨声

阑  珊

“留得残荷听雨声”出自《红楼梦》四十回《史太君两宴大观园 ,金鸳鸯三宣牙牌令》。宝玉道:“这些破荷叶可恨,怎么还不叫人来拔去。”宝钗笑道:“今年这几日,何曾饶了这园子闲了一闲,天天逛,那里还有叫人来收拾的工夫呢?”黛玉道:“我最不喜欢李义山的诗,只喜他这一句‘留得残荷听雨声’。偏你们又不留着残荷了。”宝玉道:“果然好句,以后咱们就别叫人拔去了。”年前看到这儿,突然书就丢了,到现在也没再看,倒是这几天看一些古诗词类的书,提到李商隐的诗,偶然的片段与脑海中的这段相遇,于是写下自己的这些看法。

起初喜欢《红楼梦》就是因为喜欢里面的诗词的,后来喜欢黛玉的孤傲,再后来喜欢这个载体,我觉得人们之所以很喜欢《红楼梦》是因为它给人的现象空间比较大,让我们的灵魂嫁接在这场梦里,作为旁观者的身份点评,猜测,总结等。谁敢说自己的故事呢?说自己的故事谁敢听呢?借名著的“人气”说自己的“志气”。

就仍然站在自我的角度说这个故事吧,看到这一回时,恰逢有人在朋友圈发了一张灞桥湿地公园冬日荷花图,在我的记忆里,这句诗是“秋阴不散霜飞晚,留得枯荷听雨声。”后来一查,果真如此。

一、“枯荷”与“残荷”

“枯荷”是枯萎的荷叶。“枯”的解释为:失去了水分,水全没有了。如此看来应该是写实的画面。

“残荷”残留的荷叶。“残”的解释为:不完全,余下的。这池秋荷便更有了生趣。残留下的荷叶便有了另一个参与者似的,为谁残留?为何残留?谁令残留?了无牵挂者忘生,心有所爱者忘死。生死的之间多是无尽的疑问,为谁生?为谁死?

“留”是被参与了的,被秋风参与,被秋水参与,被看花人参与。若留下的是“枯荷”那就是被李商隐参与的,若留下的是“残荷”就是被林妹妹(曹雪芹)参与的。

二、万里挑一的“喜欢”

林妹妹说自己不喜欢李义山,唯独喜欢他的这句诗。喜欢和不喜欢的前提都是先接触,妹妹接触了李商隐的诗,然而都不喜欢,却唯独喜欢这一句,那出错的几率有多少呢?这几率就像是要成功避开所有正确答案故意选哪个错的,反而言之,如果要故意选出这句,肯定其他答案就都了然于胸。那怎么还会把“枯荷”说成“残荷”呢?

我想这刻的错误,更像是故意的。把自己比作“残荷”听着大观园里的风雨声,听着人生的风雨声。听着自己不想关注却必须关注的俗世的声音。

三、喜欢和不喜欢同样是一种感情

李商隐诗歌的特点就是“隔”。“相思迢递隔重城”“刘郎已恨蓬山远,更隔蓬山几万重。”这些都是明着“隔”,还有暗着“隔”的:“蓬山此去无多路,青鸟殷勤为探看”“君问归期未有期”’……

每个人都有过追寻和失落的感受,人生就是徘徊在这追寻与失落的情感之间。李商隐的诗最突出的特色就是用理性的章法结构来组织非理性的、缘情而造的形象。他的失落总是从天上来,却停留在半空中,上不去,下不来。正如他尴尬的身份,永远不能表明的立场,永远都不能洒脱的备受着折磨。

我看叶嘉莹先生的《古诗词课》中说:“从心理学上讲,人们对事物的认知都是“贵远而贱近”的,对某些事物的了解如果到了一览无余的程度,那他就不再具备吸引你的力量了,只有那些你看得见,摸得着,却猜不透的,似懂非懂的,似曾相识又不曾相知的事物对你才有魅力,才能诱发你的好奇心。”这个结论是毋庸置疑的,对李商隐我们又何曾不是这样呢?

李商隐的诗是完全诉诸感性的,完全凭心灵感受的触动而写成的诗篇,读他们原本是不可以有心求的。所以要想欣赏李商隐的诗,首先应当具备一颗与诗人相类似的心灵,用“心有灵犀一点通”的直觉感受去收集他留给你的能够感受而却难以言说的印象,凭借这些印象所组织起来的感觉线索,去逐渐深入地体会他那“才命两相妨”的抑郁悲伤,去探索他幽微窈渺的心灵迹象,去沟通他朦胧凄迷的神致思路,去分享他如梦如幻的追寻向往。而不应带着某种固有的成见,用完全猜谜的方式去测验它,其实就算你能机智取巧地猜对了,也仍然不是正当的欣赏之道,因为你所猜中的部分,不过只是诗中所蕴含的那份直接感动你的素质的一部分在起作用,如果你把这属于诗歌本身的兴发感动之因素完全忽略掉,而只按自己的猜测去牵合附会,这就难免舍本逐末了。

四、读者和作者

这首诗的原文:《宿骆氏亭寄怀崔雍崔兖》  竹坞无尘水槛清,相思迢递隔重城。  秋阴不散霜飞晚,留得枯荷听雨声。

后来我终于明白了一句话,读者对诗意的理解不能大于诗的本身。以前我是不懂的,现在也不见得懂得有多深。也许明白了客观面对,对一个人来说有多重要。什么时候人才能客观呢?我想应该是“长大”后,越成长越客观。我虽固执,坚信每个人看待事物的角度,人生经历,敏感程度都决定着一个人的认知,注定着诗人的基调,所以读诗要结合他的时代背景。那读文章我们也是不是需要结合小说人物的时代背景呢?定了基调再根据个人的理解可以翻出另一层或多层意思。我们来看看这首诗本身的意思:竹丛里船坞深静无尘,临水的亭榭分外幽清。相思之情啊飞向远方,可却隔着重重的高城。秋空上阴云连日不散,霜飞的时节也来迟了。留得满地枯残的荷叶,好听深夜萧瑟的雨声。这首诗是写诗人聆听雨打枯荷的声音和诗人的心情变化过程。

然而林妹妹再说出来,就算是二次创造,她的本身已经根据自我的理解和那时那刻的意向翻出了第二层意思。这是诗词的再加工,写诗人和读诗人可能产生共鸣,但是读诗人一定不是写诗人的感受。有感而发的林妹妹此刻就不是聆听雨打枯荷的声音而产生了情感的变化,而应该是看到了这一幕,把自己比作残荷来静听被雨打的声音,这“雨”从何而来,到何处去,她又该何去何从?李商隐的诗总是散发出一种跟一般人不一样的孤独,痛苦,寂寞和悲愤。就像有些人从不曾开心过,但因表面的平和却被认为“为赋新词强说愁”。所以林夕给王菲《红豆》作词时写道:“有时候,我会相信一切有尽有,相聚离开,都有时候,没有什么永垂不朽;可是我,有时候,宁愿选择不放手……”

喜欢和不喜欢都是需要感情的,所谓的喜欢有多喜欢?所谓的不喜欢又是因为读过了多少李商隐的诗,之后还是不和我意所以才做出的选择?喜欢和不喜欢之间还有一种感情,那是——喜欢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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