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届行参菩提散文奖参赛作品】和小羊照张相吧/张艳

新疆的许多东西是风带来的。比如,今天我们正站在北疆阿勒泰地区的一个小服务区,就是赶往喀纳斯去喀纳斯湖上吹风的,顺带看看能不能遇到湖怪。

小服务区在冲乎尔乡。我们一下车,一个样貌带着明显本地维吾尔族人特征的孩子,怀里抱着一只小羊,便跟了上来:“照张相吧,跟小羊照张相吧。”

我好意地点了点头,表示不照,眼睛在找寻卫生间,孩子仍然跟着,用不流利的普通话重复着一句话:“照张相吧,跟小羊照张相吧。”

等我出了卫生间,孩子又凑了上来,这次他不说话了,直接把小羊递了过来。

我这才注意到他手里的小羊。一只仅十几天的小羊,毛雪白雪白,一双涉世未深的眼睛,在定定地打量我。“咩——咩咩——”两声,仿佛从遥远的山谷传来,似清泉。

我问:“照相多少钱?”孩子乐了:“10元一次。”我故意还价:“我们两个人,每人一张,也10元行不行?”

我指了指我的朋友,孩子转了转他凹陷的大眼睛,想了一下,默许了,又把羊递了过来。

软软的小白羊就到了我的手上。孩子手指向右边,示意那边拍出来好看。我和朋友抱了小羊走向草丛,

前方是绵延的阿尔泰山脉。不远处,有围起来的墙基,白色的毡房一个一个参差摆在山谷,与大山融合在一起。这里山和山靠水联系,靠云互相传递消息,地上的草野悠然自在。一群飘落的白色的云正在草地上埋头吃草,它们扭头左边啃几口,再扭头向右啃,吃完了附近的,挪一下,继续左右开弓,吃啊吃啊。

阿勒泰的游牧人,自古以来,用牛羊换生活。跟小羊一同照相,这主意看起来不错,尤其对内陆人来说,游牧生活多少还是有点神秘的。

“咩——咩咩——”小羊有点不情愿,许是陌生的怀抱和异样的气味让它怕了。

我指指小羊的主人,轻拍它的头,再捋捋它细软的毛,毛里储满了温热的阳光:“不怕,不怕,你哥哥让你赚钱呢。”就那么轻轻地一拍,小羊立刻就温顺地把头靠在我的胸前,一动不动了。

我想起台湾鬼才张大春怎么解释 “怕”字来——心中有白,而白则是日出之前显现的微光,是单纯而高洁的,所以怕原本不怕,而是表示内心恬静,心静如水。

这解释用在只出生十几天的小羊身上,再贴切不过了。有诗人曾这样写道:别去惊动我的羊/我把它们拴在了一片草地上/它们吃饱了/在咩咩地叫着……

朋友拿着手机左一张右一张,拍下了一幅幅静美的画面。

我把小羊交给朋友,让她抱着拍照,说跟小羊相处的经验:“轻轻拍小羊的头,它就会靠着一动不动的。”

扭头,问孩子:“你几岁了?”

孩子回到:“十岁。”

我又问:“上学吗?”

孩子连忙解释:“上,我们是双语学校。”满脸的自豪。

双语?维吾尔族语和汉语。噢,怪不得孩子能跟我们顺畅地交流呢。在车上,就听本地的导游说,这里的维吾尔族学校是双语教学,而且孩子们的学费全免。

我看到还有别的孩子也怀里抱着小羊在招徕游客,我问孩子:“他们也是跟你一起的吧,为什么现在不上学?”

“放假了。”

是呢。7月份了,孩子们放暑假了。我问孩子今天挣了多少钱,他笑笑摇摇头,好像他和他的小羊就是在等我。

终于,我出现了。

风还在悠悠地吹着。草木、土、孩子和小羊身上都是疆北特有的味道。我和朋友有点不舍地把温顺的小羊交回孩子手里,付了钱。小羊软软地,在孩子怀里舒服地卧着。我又摸小羊的头,“真想带你走呢。”小羊似听懂了什么,两只圆滚滚的眼珠一转,天地间就只有两颗珍珠了。它跳脱着从孩子怀里下来,跑走了。小孩子追着也跑了。

我像他这么大时,养过鸡养过鸭,还有狗,但从未养过羊,当然也从未有过和小羊贴身接触的机会。

半小时后,我们的车要开了,我扭头寻那孩子和小羊,有一拨新的游客下车了,孩子正忙着跟游客说着话。

我不用想都知道孩子在说些什么。

等我再来这个地方,会认出他们来吗,还会有再次吗?应该说羊的一辈子只有一件事,吃草,然后被宰掉。孩子会长大,小羊也会长大。刘亮程说:“马从不对人说一句话。”羊何尝不是。我们对羊唯一的理解方式就是:不断地把羊肉吃到肚里,把羊奶喝到肚里,羊皮穿在脚上。

在我把小羊还给孩子时,我知道,我,和他们也许就是永别。

有人说喀纳斯是灵居住的地方。在喀纳斯许愿很灵。我手摸着胸前挂的一串珠链,心中默念,我多想让小羊永远自由地于青草和溪水间吃草,孩子们仍在学校里念书,而且是念双语学校,不用抱着羊来招徕生意。

我怜惜起羊们短暂的生命,差点儿忘了,我们自己的生命也是短暂的。

车开动的那一刻,我分明又听到了咩咩的叫声,就像我刚刚抱起小羊的那一刻 ,“咩——咩咩——”

作者简介:


张艳,中国自然资源作家协会会员,河北省作家协会会员。首届鲁迅文学院自然资源系统作家研修班学员,中国自然资源作家协会签约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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