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在复旦村庄出行琐忆

李北宏

1946年,父母所在复旦大学由重庆北碚黄桷树复员回上海江湾魏德曼路(邯郸路)校区,当时教工、家属的出行有两个途径,一是乘坐不定时的私人营业性汽车外出;二是乘坐学校数辆定时发往市区的美国道奇汽车,有到北四川路、外滩、大西路(延安西路)等。以上这些是父母的告知。另外就是校门口总见有几辆三轮车招徕生意,叫一声“三轮车”,车夫马上会踏过来用江苏北部方言问一句“到哪块”?这个我也有印象。

1947年复旦校车

印象中邯郸路是水门汀路面,两车道,复旦老校门对着国权路,校门附近有52路公共汽车站,路线为江湾五角场到北站,以后线路延伸到天文台(爱多亚路外滩),并开始分红牌、绿牌两路运营。起点、终点为天文台、五角场,车从天文台开出,行至四平路(其美路)溧阳路(狄斯威路)分道,红牌走溧阳路、四川路、东江湾路、西体育会路、邯郸路到五角场;绿牌走四平路直达五角场。据考,1952年52路绿牌改为55路。

复旦大学老校门

50年代末,原有从川沙县车站路到北站的73路和52路合并成为73路(半淞园路到五角场),经过复旦。于是去北站必乘73路。那时候,寒假、暑假期间母亲会去北火车站票房买到北京的车票(家姐在京读书),复旦乘车到北站一角五分。有时我也会一道去,那个排队场景是人山人海,一片嘈杂,我记忆犹新。那时火车票极为紧张,保姆王妈和母亲通常轮班通宵排队购票。一张慢车坐票18块,学生票半价9元,路上开三天两夜。

1路是中国第一条有轨电车线路,由英商上海电车公司开发,车栈在赫德路80号(今常德路延安路口西南角,建政后为电车一场,上世纪90年代动迁)。它在1908年运营,那时还是大清时代。1960年,开始铺设虹口公园至五角场的有轨电车轨道,路轨为淮海路拆掉8路电车路轨搬迁到该线。1960年12月,线路通车,1路通车线路由原来从静安寺到虹口公园延伸到江湾五角场,全长近15公里,是上海最长的有轨电车线路。这段线路起点到终点票价一角八分。于是,我们的出行方式有了变化。可能是线路过长,运行带来诸多的问题,如脱班等,运行半年许便改变,1路恢复走老线路,新开3路由芝罘路(偷鸡桥)到五角场线路,部分线路和5路并轨。偷鸡桥为老上海叫法,60年代已没有桥,具体地点在牛庄路中国大戏院后面。这条线路对复旦人出行来说有点兜圈子,它经过浙江路、南京路,走外白渡桥到四川路到复旦大学。当时为弄清“牛庄”还花了点功夫,最终得知第二次鸦片战争期间英国强迫清政府签订的不平等条约,其中有增开牛庄、潮州等10个通商口岸(后来开埠时,牛庄口岸设在营口,潮州口岸设在汕头)。

1路有轨电车在南京路

1962年底,3路缩线,由四川北路崇明路开至五角场,回忆起来是电车沿新亚大酒店兜一圈掉头开往江湾五角场,全程票价一角两分。还开设五角场至江湾体育场支线并铺设停车轨道。1972年,四川路拆除电车轨道,3路再次缩线,线路缩至虹口公园到五角场。1975年2月,3路停止运营,邯郸路改为93路公共汽车。这也结束上海最后一列有轨电车通行。这次拆轨是市革会为支援在江苏的上海大丰农场围垦,当时我曾看到墙上有“全力支援大丰堤”等大标语。

1978年,我家搬离住了30多年的复旦村庄,但不时还去复旦。记得或者获知的有:1983年,9路无轨电车上路,线路走的是93路线,全程票价一角。1993年,9路改为139路公共汽车。1996年,139路延伸,经五角场延伸至中原路、嫩江路。

复旦离市中心其实并不算远,也就是数公里,可是因为各种原因,在五六十年代,不少人去一次市中心好像并不容易,感觉复旦离“上海”很远。故在家属区,大人、孩子把到市中心去称作“到上海去”,这也不是复旦家属区的特有称谓,毗邻的同济新村亦如此。上世纪七八十年代我在上海县桂林路10号上海师范学院读书,在师院新村也听到这一叫法。那时,可由邯郸路、四平路上的汽车站乘车去市区,但较多的是从邯郸路出发,这是复旦家属较多的选择,因为复旦距离四川路商业区比较近一些,它也是一些中学生上学的线路,如就读52中、北郊、复兴等。

上世纪60年代3路电车开通,留下记忆的有:由于3路在邯郸路、中山北一路段新开的路基运行,轨道在主干道外侧,多次看到一些胆子大的孩子在车尾“吊车”,或是玩耍或是为省一笔车费,这是有点危险的。可能在“自然灾害”时期,为节约造价,邯郸路、中山北一路的路轨是突起的(如火车铁轨),路轨和复旦小学一墙之隔,有些调皮的学生会在路轨上放上洋钉,电车开过洋钉被压得扁扁的,以此作乐。想想也是那时实在没什么可以玩的。看见一幅复旦小学校友画的3路电车复旦大学站的钢笔画,很好还原当时情景。

1965年,虽然中苏交恶,仍有纪念反法西斯胜利20周年电影周,我曾经乘3路有轨电车到永安电影院看了苏联电影《团的儿子》,影片说的是一个流浪儿参加抗击德军的故事;还看了《斯大林格勒保卫战》,对哈恰图良悲壮的音乐和在喷水池苏德两军的搏杀印象尤其深刻,对卫国战争有了初步认识。永安是两轮电影院,票价便宜一些,每场两角五分。

复旦村民所绘3路电车复旦大学站(左侧房子是邮局)

我在周末有时会乘坐3路去四川北路海宁路基烈无线电行(蝶花照相馆隔壁)买半导体零件,后来还会去有名的虬江路市场淘淘便宜货。吃过“四多点心店”的汤糰,该店1966年改叫“四新点心店”。听前辈说,这是家老店。追溯历史,创建于1908年,叫“新芳斋糕糰店”。

去四川路有时会在横浜桥北桥堍萝春阁吃生煎馒头(卖浑水生煎),会在“滋有味点心店”吃碗小馄饨。一个礼拜天,我和同伴乘坐3路到住在四川路大桥大楼的同学杨庆莘家,在他家楼下“一定好食品店”买了鸡仔饼,并去乍浦路南桥堍曙光电影院(三轮)看了匈牙利彩色故事片《圣彼得的伞》,内容说的是金钱并非最宝贵,人间情谊才是宝,对三观建立有一定影响。曙光电影院70年代初遭祝融光顾,遂停止营业。在夏季,常偕同伴乘3路电车去虹口游泳池游泳,3路六分钱到虹口游泳池站乘足,游一场两角五分,出来吃根光明牌赤豆棒冰四分,共4角1分,当时也是一笔不小的开销。如果到邯郸游泳池游泳,可以乘坐3路一站到中试所下,3分钱,但更多还是步行走奚塘湾,穿过“警民友谊桥”(一顶木桥)到邯郸游泳池游泳,邯郸游泳池设施略逊一些,泳池宽15米/长30米,它是原来有名的“两江女子体育学校”的设施。最好的泳池是江湾游泳池,符合国际标准,宽20/长50米,更衣设备也好,乘3路要转75路,距离远一些,交通也不甚便利,去得比较少。1963年的一天,复旦小学体育老师带我们乒乓队乘坐3路电车到四川北路精武体育会和虹口区小学生赛过一场,我们打主队247,除队友晓通赢了一盘,余败阵。遂对精武体育会产生兴趣,以后一直设法了解霍元甲创建的该会历史。

3路电车是英国人留下的老爷货。两节车厢,由铸铁扣铰接,前面一节车厢长一些。虽然车辆年代久远,但上海工人师傅水平高,保养得还是不错。电车形状方方正正,外表主色调为绿色,兼有银色线条搭配。车子前门进入就是操纵台,立式,我见到的司机原来是站着驾驶的,右脚下面有个踏板,踩上去会有叮当声作为喇叭,操纵台上有操纵杆,司机手握操纵杆转动把握方向。后来,为减轻司机体力消耗,在操纵台后方加了个简易的座凳。车子外部前方下面装有上下两根竹片板,应该是为安全故,用作挡异物使弹出。那时总觉得英国人有点土气,怎么会装这么个东西,作用实在有限。3路原来车门是铁栅栏(半截门),由售票员开启,后期车门改为对开封闭折叠门。车窗是木头制成,由人上下推拉开合,有的车子还带百叶窗,用作夏天遮挡太阳。地板铺有木条,间隔数厘米,以防乘客滑倒。座位是靠窗的两排,用木板制成,座位有空隙。售票员身背白色帆布袋,内装票板、票夹,还有一红底小旗(带短旗杆),旗子上有白字“慢”,到站后售票员会往车外挥动旗子、敲打车厢靠站,招呼乘客上下车。我乘车曾几次碰到“稽查”,他手臂上有一紫色袖章,上有白色“稽查”二字。他会请乘客出示车票,并根据售票员轧票的洞眼查看是否乘过站,有逃票、乘过站会当场处罚、补票。据说,稽查另一职责是查售票员,看他是否失职。有轨电车的车速较公共汽车慢不少,一天的营运时间比较长,记得有一次胞弟晚上发寒热,家父谙中医,开出方子,我和家母晚上10点去四川北路(溧阳路口)徐重道抓药,返回时还有3路电车运行。

复旦家属出行的另一途径是乘坐55路,这条线路是五角场到天文台(爱多亚路外滩),那里政府、事业机关比较多,全程车资一角五分。到外滩后,可在四川路海关后门26路无轨电车终点站海关站乘车去淮海路社科院、南昌路科学会堂等。海关站旁边的大壶春生煎馒头店(卖清水生煎)生意一直好。

记得当时公交车内相当拥挤,售票员车子到站开门、关门时会说一声“下档注意”,用的是上海话。一直不明白为何意,以后得知是乘客上车站在靠门踏脚处,售票员是提示乘客注意,防止在售票员关门时站在底部踏板的乘客被门“轧牢”;到站时则是提示乘客不要倚门,以防开门时摔出。

我和家母有时会在星期天在四平路上55路国权路站乘车到吴淞路站下车,票价一角(四平路是柏油路,夏天路面会烊开来),下车倒走在海宁路口有家野味店(现在叫熟食店),一开间门面,生意兴隆。过马路是燕记西菜社(吴淞路海宁路西北角),曾在该店买过蟹壳黄,味道不错,但这也算西点?弄不明白。乍浦路胜利电影院隔壁有丰满土产商店,规模不小,它横跨海宁路、北海宁路且两边都有店门,上海滩少见。店里南北干货、鲜猪肉、火腿、咸肉一应俱全,我们家有时在那里买一些货品,包括贵州独山盐酸。附近影院、戏院集中,有胜利电影院(民光剧场)、虹口戏院、解放剧场(文化会堂)、国际电影院。其中“国际”是首轮电影院,看场电影三角五分,60年代,母亲学校工会活动,带我看过新上映电影《奇袭》。“国际”东隔壁是义利食品商店,两开间门面,有西点卖。再往前行,是上海有名的凯福饭店(京菜),曾在二楼吃过饭,一款“赛螃蟹”念念不忘。有一年冬天路过凯福,街面橱窗里摆出的食物其中有一只熊掌,标价24元。在60年代一个冬季,在北京读书的家姐回沪,我们全家乘坐55路在大名路“众艺照相馆”(上海大厦隔壁)拍过一张合影。家姐当年就读新沪中学,乘坐55路有6年时光。复旦子弟就读杨浦中学、四平中学等也需要乘坐55路。家父有时乘坐55路到外滩15号(原俄华道胜银行)开会,那里是民主党派办公地点。上世纪70年代中期,家父参加《新英汉词典》编撰工作,乘坐了几年55路公交车。那时,他已年过6旬,一般是先骑脚踏车到国权路四平路修车摊,将脚踏车寄放该处,然后搭乘55路去上班。编写组中,字典大王葛传槼先生(以《英语惯用法词典》出名)名列编写人员第一人,他年纪大家父8岁,那时已经70岁,还要轧55路公交车,难为他了。复旦还有武蠡甫(伍光健后人)、林同济、杨启深、朱复、丰华瞻、程雨民、张瑜英、陆谷孙等先生参加编字典,阵容极强大。1978年《新英汉词典》问世,广受欢迎。

1986年,55路有变化,线路延伸至中山东二路金陵东路。1994年配合外滩施工,55路延伸至十六铺。2003年配合五角场改建延伸至江湾体育场,后延伸至三门路。2009年配合吴淞路闸桥拆除改道行驶。2010年搬迁至中山东二路新开河枢纽。以上这些我就没有经历过了。

当时的公共交通工具是许多复旦村友了解外面世界的重要途径,通过出行活动获得许多书本以外的东西,可谓开阔了眼界,增长了见识。时过境迁,如今地铁10号线有国权路站,出站步行10分钟可到复旦大学;18号线2020年底也开通,复旦大学设有车站。复旦周边商铺不少,有十几条公交线路通往四面八方,交通状况有了显著变化,复旦人出行活动、购物便捷多了。

2021.8.22

来源:“北宏聚墨楼”公众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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