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作家 || 周养俊:杀 鸡(小小说)

杀   鸡

周养俊

他在窑门口蹲了很久,终于一磕烟袋锅站了起来。太阳亮亮地、柔柔地亲吻着这色彩单一的世界,抚摸着他那乱糟糟的头发和好长时间没有刮的胡子,在他那已经发白了的绿色标志服上注着弱弱的光。他踮起脚尖,瞧了瞧窑里炕上坐着的婆姨,见她正低头给孩子缝补衣服,便出了院门。

  

  门外,朗朗的天空下,一群颜色不同的鸡正忙着觅食,无数只嘴和爪子搅拨得黄色土地上空飘起了一团尘烟。透过尘烟,他一眼就认出了自家的那只黑乌鸡,油光光的羽毛、枣红色的冠、肥肥胖胖的身子,走起路来一摇一摆,笨腾腾地像匹小骆驼。看见它,他立即想到娃娃上学用的笔和本子,想到了家里的油盐酱醋,想起了婆姨喂鸡时那满脸堆笑的神情,于是他狠狠地皱了皱眉头,再一次坚定了信心。“咕——咕咕——”他模仿婆姨的声调叫了一阵儿,然后很利索地从口袋里掏出一把早就准备好了的玉米,“刷——”地扔了过去,黑乌鸡率众鸡便跑了过来,待群鸡刚将玉米食尽,他又向那敞着门的屋子扔进一把玉米,黑乌鸡又展开双翅飞跑了进去,他以极快的速度冲进屋里,随手便关了门。

  

  等他将黑乌鸡生擒时,婆姨已把门拍得山响,“快开门!快开门!又逮鸡是做甚哩?”

  

  没奈何,他只好开了门,婆姨发现他手中提着黑乌鸡,亡命地扑了上去,他一闪身,婆姨重重地栽倒在地上。他趁机刚要逃出屋,腿却被婆姨紧紧地抱住了。“你又要杀鸡是不是?”婆姨黑煞着脸,一对不大的眼睛瞪得滚圆。他没有吭声,也不看婆姨一眼。

  

  “要杀你也把我杀了吧!挨千刀的!”

  

  “你——”挣不脱,于是举起了粗笨的拳头。

  

  “打呀,有种你就往死里打呀!”婆姨一边哭喊着,一边用头向他腿上撞。

  

  他本来想吓吓婆姨,没想到她竟来了真的,一时不知如何是好,拳头也不由自主地收了回去,“唉!给你说也解不下,上级今儿个要来检查工作!”

  

  “什么不要脸的上级?光知道吃,把我养的鸡都吃光了!还吃?咋不吃屎去?”

  

  “他妈,你不知道,今儿个是地区局局长来咱这儿。”

  

  “地区局局长?”她猛地一怔,手不自觉地松了。“地区局局长跟县长的官一般大,能到咱山沟沟子来?”她摇了摇头,冲着男人吼道:“甭日弄我,你们这邮电所快30年了,地区局甚时来过个头头脑脑?”

  

  “是新上任的局长!”

  

  “真的?”

  

  “真的。”

  

  “我不信!”

  

  “谁日哄你,叫天打五雷轰!”

  

  女人马上蔫了。她扑通一声坐在了地上,眼泪止不住淌了出来,少倾,她“霍”地站了起来,“要这样,咱们杀。”

  

  她是个家庭妇女,斗大的字也认不出几个,可她跟男人生活了十多年,对男人和男人所领导的邮电所却是非常了解的。这些年上级来检查工作,不是邮电所的人凑钱置办饭菜,就是男人偷杀她的鸡,为此她流过泪,也挨过男人的拳脚,男人也为此没少作难。这次她很痛快地答应了,她想让小小邮电所增光,叫自个儿男人也风光风光,因为这是地区局局长要光临这穷山野洼呀!“你去烧水,这次让我来杀。”她撩起衣角擦去泪水,怜爱地接过了黑乌鸡。

  

  他坐灶房里正在烧水,话务员小王一阵风似地进了屋:“所长,局长不来了。”“为甚?”他一惊,手中的火棍也掉在了地上。“不知道。”他怔了一会儿,猛地冲了出去。院里,婆姨手握切面刀痴呆呆地落泪,黑乌鸡在她脚下扑楞着翅膀打滚。他一把抓起黑乌鸡,它的脖子上一片殷红,阳光下散发着一股血腥味儿。黑乌鸡还没有死,他不知道它是否能活过来。太阳亮亮地,柔柔地,照着远处的山,近处的峁。

  

原载1988年8月4日《人民邮电报》

  作者简介:周养俊,主任记者,西安邮电大学客座教授;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散文诗学会理事、中国散文学会会员、中国邮政作协副主席;陕西省文联委员、陕西省作家协会理事、陕西省职工作协主席、陕西散文学会副会长。出版各种文学作品集及长篇小说18部,获第五届冰心散文奖、第三届柳青文学奖、中国当代散文大奖、五一文艺奖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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