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点哲学】《谷歌时代的柏拉图》:为什么我们今天还需要哲学?

【学点哲学】

《谷歌时代的柏拉图》:
为什么我们今天还需要哲学?

作者:丽贝卡·戈尔茨坦

丽贝卡·戈尔茨坦

“我愿意用我所有的科技去换取和苏格拉底相处的一个下午。”

这是史蒂夫乔布斯的一句话。这句话所体现的,他对于哲学超乎想象的看重是否惊讶到你?

谷歌时代,科技昌明,众声喧哗,哲学曾提出的众多问题,科学似乎都已经给出了答案。若真如此,我们今天是否还需要哲学?这个由古希腊城邦时代的哲人苏格拉底和柏拉图开创的学科,真的过时了吗?

罗伊·麦考伊:OK,柏拉图,他们跟我说你是哲学领域的大家,不过坦白地讲—因为我就是这种人,坦白、直率—我觉得哲学家没什么了不起的。

柏拉图:很多人都有同感。“哲学家”一词会引来很多不同的反应,从钦佩、消遣到非难都有。有些人认为哲学家一文不值,有些人却认为他们是世界上最有价值的人。有时候他们会以政治家的面目出现,有时候又会以诡辩家的面目出现。有时候他们还会给人他们完全疯了的感觉。(《智者篇》,216c—d)

麦考伊(笑):哈,那我选最后一个,不过你要再加一句,是让所有思维正常的美国人想掴你一掌的那种疯。

柏拉图:有时候,还会遇到更加暴力的反应。我有一个朋友是人中俊杰,但他仅仅因为以自己懂得的最好方式实践了哲学时,便遭到了指控。后来他被判处有罪,并被处死了。

麦考伊:在哪儿?得克萨斯州?

柏拉图:不,在希腊,很多年以前了。

麦考伊:听到你朋友的遭遇,我很难过,但我不得不问你一个问题:他因为什么事把人们惹毛了?

柏拉图:问得好。

麦考伊:很显然,你不太了解我,所以你也不知道我只问一种问题,那就是好问题。所以除非你的朋友受到过你们希腊人在上世纪60 年代末、70 年代初那个军事执政团的迫害……

柏拉图:他是在我们的民主制度下受到的审判。事实上,正是民众的投票给他定了死罪,虽然德尔斐神谕曾经说过,没有人比他更聪明了。

麦考伊:切,我可是有两个皮博迪奖的人哦。实话讲,真的不是对你的朋友不敬,但事实肯定不仅仅是你说的这些吧。你在粉饰,我一眼就看穿了。我们这个小栏目的名字“没有屁话”可不是白叫的哦。对吧,民主国家不会仅仅因为有些人太讨厌,自以为比别人懂得多,就把这些人干掉,虽然据我了解,你们哲学家的专长就是自以为是。事实上,我得说一句,柏拉图,我跟你说话还没说两分钟,就开始讨厌你了。但我们生活在民主国家,而民主制度会保护每个人做一个讨厌鬼的权利。

柏拉图:确实有了进步。

麦考伊:这倒不好说。

柏拉图:进步之大让我很惊讶。

麦考伊:或许是因为你的期待值太低了。

柏拉图:或许吧。

麦考伊:你确定你是哲学家吗?你似乎太容易改变你的想法了。或者,你只是没有勇气坚持自己的信念。

柏拉图:我更愿意拥有坚持我的问题的勇气。

麦考伊:好吧,我了解你的意思了,你是个什么样的人在我眼中越来越清晰。最多的问题,最少的信念。我很高兴现在不用问你的政治立场是什么了,因为这个早被我们嗅出来了。不过说真的,我也并没有什么太大的期待。哲学不就是那种“我们没什么好教的,所以就拿我们的道德优越感来不停教训你们”的学科嘛。你所谓的高等教育的设置就是这样,这一边有你的人文学科,那一边有你的科学学科。

柏拉图:我不这么认为。它们必须都在同一边,否则知识便不可能存在。

麦考伊:就像我说的,你们人文学科可以随随便便说任何问题都没有答案,但你们的科学学科又随随便便说他们知道一切问题的答案。你知道我会怎么说吗?我会说,这两门学科都该大难临头。

柏拉图:如果真如你所言,那我会和你一起谴责。

麦考伊:是啊,就是我说的这样啊。人文学者说人们什么都不知道,科学家又说他们什么都知道。有几位科学家还来过“没有屁话”这个栏目,宣传他们的无神论著作,结果他们的表现真是差劲到极点,他们中甚至没有一个人能跟我解释清楚,如果没有神灵介入的话,潮汐怎么会发生。

柏拉图:潮汐?

麦考伊:是啊,潮汐。你从希腊过来的时候肯定见过很多潮汐吧。潮起潮落,可科学家解释不了。从来没有出现过错误的传达。

柏拉图:科学家之间从来没有过错误的传达?

麦考伊:不是,潮汐之间。那些来上节目的科学家,没有哪位能跟我解释清楚为什么潮汐看起来似乎知道什么时候退、什么时候涨。它们日复一日——

柏拉图:事实上,一天两次,大概每隔十二小时一次——

麦考伊:——好像也没什么难的。就跟海军陆战队一样,完全是部署周密的行动。不过,至少他们有东西来展示自己的成就。

柏拉图:潮汐?海军陆战队?

麦考伊:不是,科学家。从哪儿开始说好,比如智能手机,还有其他乱七八糟的玩意儿,搞得我都没办法让团队里的任何人集中注意力,哪怕只是两分钟。他们全得了注意力缺乏症,不过科学也为这个提供了治疗手段。科学带来的好处无穷无尽,但是我从没见过你们哲学家给市场带来任何商品。

柏拉图:当我们谈到parerga 的时候……

麦考伊:Parerga ?这是什么?新的智能手机吗?

柏拉图:我指的是科学副产品,比如,我们可别忘了电脑——

麦考伊:对啊,我注意到你一直带着你的电脑,就跟带了块小毯子似的。

柏拉图:——还有因特网,以及谷歌的云中存储的大量信息,虽然它们并没有存储在某个特定的地方,可我们能把需要的确切信息调到我们自己的电脑上,而这一切都是因为某种演算法,尽管这种算法既强大又神秘,但仍然是普罗米修斯之火激起的人类思维的迸发。

麦考伊:好了,暂别扯到诗歌上去了。我们都同意的是,科学制造出了有用的东西来展示自己。

柏拉图:科技真奇妙——

麦考伊:除非是东西坏了,你和一个母语绝对不是英语的人打了一个半小时的电话——

柏拉图:但是科学展示其真正价值的地方并不是在这些有用的东西上,而是在响应灵魂中那种本质上热爱真理、并愿意为之做出一切的力量。(《理想国》,527b—c ;《斐莱布篇》,58b—d)

麦考伊(笑):什么意思,你是想赞美无用的知识吗?

柏拉图:对。

麦考伊:这是你想让我为你吹捧的那本书的名字?《赞美无用的知识》(In Praise of Useless Knowledge)?

柏拉图:不是。

麦考伊:好吧,但是这是个好书名,虽然想法很愚蠢。为什么会有人想要无用的知识?

柏拉图:我只是说,最值得拥有的知识之所以值得拥有,并不是因为它的工具价值,因为它可以制造出我们刚刚提到的那类副产品——

麦考伊:但哪个都不是你制造出来的——

柏拉图:而是最值得拥有的知识,在寻找美和善方面很有用。但是如果追求知识是为了其他目的,那它就是无用的了。(《理想国》,351c)

麦考伊(笑):美和善?我们怎么突然谈起美和善来了?前一分钟还在讨论潮涨潮落,后一分钟你就跑题,开始扯起美和善了。

柏拉图:因为在你探寻潮汐的最佳解释时,最让你满意的理由,也就是让世界本身最满意的理由。你和宇宙是一体的。

麦考伊:我和宇宙是一体的?

柏拉图:在你试图理解它的探索过程中。

麦考伊(笑):有些蠢货确实指责我妄自尊大,但我可不会把自己和整个宇宙联系在一起。我还没那么狂妄。你有吗?

柏拉图:我说的并不是你和宇宙之间画等号,而是说你们有一种吸引。

麦考伊:你是说宇宙喜欢我?好,我且同意这一点吧。这就是我对目前情况的理解。

柏拉图:我是这么想的:在试图理解宇宙的探索中,你会对最美妙的理由感到最满意;而宇宙也是一样。你会发现,最美妙的理由就是最优雅地充分发挥了你的可理解性概念的理由,而给予其形式的不是别的东西,正是数学;宇宙同样也是如此。在这种意义上,你和宇宙就互相产生了吸引,你认识到了美。善的力量与美的本质结盟,并受到了它的庇护。因为尺度和比例体现在了美和美德的各方面。(《斐莱布篇》,64e)

麦考伊:哎,我已经警告过你不要讲这些花里胡哨的话了。在这个电视台,我们就是有一说一。我现在都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反驳你刚才这一通胡说八道了。首先,我寻找美妙理由的话,最不可能用的就是数学。我讨厌数学,除了在我的会计师用它给我带来一些好消息的时候。其次,宇宙也不会在数学之中寻找理由,因为宇宙根本就没有在寻找任何理由。宇宙根本不会寻找,会寻找的是我们。

柏拉图:当然,宇宙不会寻找任何理由,因为它已经找到了最好的理由,它之所以是现在的样子,就是因为这个理由。宇宙充满你要寻找的那些理由。在这种意义上,“一切事物中都充满了神”这种说法,是完全正确和充分的。(《法律篇》,991d)

麦考伊:充满了神!老天爷,你们大多数来上节目的专家学者,甚至连一个神都不愿承认,而你却要告诉我宇宙里到处都是神。你们这些大思想家把数字搞定就那么困难吗?要么是一个,要么就是亵渎神灵。

柏拉图:我没有亵渎神灵的意思。在我看来,现在谈到宇宙变得让它和我们都可以理解的形式,事实上是在谈一个人在敬畏神灵方面可以学到些什么,以及如何学到。你听了它是什么之后,还会觉得很奇怪呢。(《法律篇》,989e)

麦考伊(冷冷地):毫无疑问。

柏拉图:我说,它的名字叫天文学。(同上)

麦考伊:听着,如果你觉得跑到满天繁星之下仰望北斗七星,要比跪在地上向上帝祈祷好,那随你,我能说啥呢?人们不想去教堂,会找各种各样的理由。但我们得理一下现在有关所谓众多神灵的混乱说法。神只有一个,那就是上帝,是单数,不是复数。某样东西很好,并不意味着多来几个同样的东西就能改善境况。你多增加神灵,不会改善任何情况。这是最最大的禁忌。这一点我们搞清楚了吧?

柏拉图:某种统一性将所有各不相同的最佳理由结合在一起:谁会想去反驳这个?正如我们那里的说法,一个通过正确方式去学习的人,总会把目光聚焦在统一性上。以恰当的方式进行学习的人应当掌握全部几何构图、全部数的系统、全部音调的构成、全部天体运行的单一秩序的纲要,然后用他们的心灵之眼凝视某个单一目标,以此结束他们的学习。当这样的人进行反思时,他会明白所有这些问题之间都有一种天然联系。我要说,如果一个人以其他某种精神处理这些事情,那么他需要求助于运气。我们可以肯定,不具备这些条件,幸福不会出现在任何社会。这就是这些学习所需要的方法,这就是这些学习所需要的营养。无论这条道路是艰难的还是轻省的,我们都必须行进在这条道路上。(《法律篇附录》,991e)

麦考伊:在我听来,你是想设立你自己的“没有屁话”栏目啊,朋友。只不过除了数学呆子,你不会让其他人来加入。我倒想看看这些早上都没办法保证自己穿的是同一双袜子的人怎么管理我们城市。你刚才扯的那些,是指有关所有事物的某种大理论吗?

柏拉图:这类统一性的愿景一直都有,指引着那些在这类课题上从正确角度去思考的人。我们被引向的美,只能是会将一切统一起来的美。

麦考伊:类似E = mc² 的魔术子弹,只不过更强大?

柏拉图:而且更深刻、更美妙,宇宙为什么会是它所是的模样,这种优雅的表达就是宇宙本身给出的理由。这样,当我们明白了世界如何可以理解自身时,对我们而言,世界也就变得可理解了。

麦考伊:是吗,朋友?但是不同之处在于,我可以理解世界,但这并不意味着世界可以理解自身,因为—注意了,现在播送电视台新闻快报:我是个很聪明的人,所以才知道这么多,但是宇宙什么都不知道。它背后确实存在着智慧,好吧,但不是它之中。懂了吗?背后,不是其中。你这个人似乎很看重数学那些东西啊。我说得对吗?

柏拉图:你说得对。

麦考伊:呵,那么如果宇宙那么聪明的话,那它怎么一点数学都不懂?它连数数都不会!

柏拉图:它很懂它教给我们的东西,我们学到的是数字和如何数数。如果它不知道的话,那它就是所有事物中最不可理解的那个。就像俗语说的,它真的不“了解它自己”。(《法律篇附录》,988b)

麦考伊:但我一直跟你讲的就是这个呀!它不了解它自己。它就是个迟钝、没有思维的东西。不能因为它很庞大,就说它很聪明啊。不信你看看联邦政府。

柏拉图:是因为这些物理过程是无法更改的,所以你拒绝给予它们可理解的理由?你觉得人类有智慧——

麦考伊:不是蠢货的那些人有——

柏拉图:——但宇宙没有,因为人是不可预知的,而宇宙不是?但正是它们的可理解性才让宇宙的运转变得如此不可改变。连金刚石都不会比它更坚硬,比它更确定。(《法律篇附录》,982c)

麦考伊:竟然有更高等的教育机构出资让你瞎扯这些东西?

柏拉图:学园是我创建的。

麦考伊:原来如此。好了,让我看看我搞懂没,你是说宇宙,比如其中像军队阵型一样的潮起潮落,可以用来设置时钟的日升日落,还有温度降到冰点之下的时候雨会变成雪,以及其他类似的事物,你是说所有这些,这些愚蠢的自然事物,事实上知道它们自己在做什么?你是说我可以走到潮汐边,问它们:“你到底是怎么做到那些的?”然后它们能回答我?

柏拉图:我们那些男女科学家一直在干的不就是这个吗?不断探索自然的发展进程,使它们揭示出自身为什么是那个样子的原因?

麦考伊:但他们就是些会动来动去的蠢笨东西!我这里指的不仅仅是科学家,还包括科学家在研究的那些东西,潮汐什么的。任何一个去质问潮汐,还认为他们能听见潮汐回答的人,应该去吃药了。

柏拉图:它们的运动讲的是数学的语言。

麦考伊:不,哥们儿,我们讲的是数学的语言。或者说至少一些人是,其他人宁愿去做结肠镜检查。潮汐什么话都没说,就像我一直跟你说的那样,它们只是不停地重复涨落,从来没有错误的传达。

柏拉图:正是如此,从来没有错误的传达,是因为它们说的是数学语言。所以,它们是无法改变的。你自己就跟潮汐的重复涨落一样,不停地在重复这个回答。

麦考伊:你是在告诉我,你真的可以听到潮汐在和你说话?难怪对话开始的时候,你会抱怨别人说你疯。

柏拉图:我没有抱怨,只是如实叙述。

麦考伊:对啊,所以有什么不好理解的?我们其他人去海边听到的是哗啦哗啦的潮汐声,但你能听见……好吧,我完全不知道你说你听到的到底是什么东西。可能是毕达哥拉斯定理这类玩意儿吧。哗,a,啦,b,哗,等于,啦,c。

柏拉图:a²+ b²= c²。在直角三角形中,直角对边的平方,等于两条直角边的平方和。

麦考伊:显摆。

柏拉图:但和潮汐有关的数学并不是毕达哥拉斯定理,潮汐的产生是因为地球表面受到的月球引力有差别,这才是等位潮水上涨的主要原因,导致了每天出现两次高潮。

麦考伊:行了,朋友,我之前不是跟你讲了嘛,这里是“没有屁话”,意思就是要讲人能听懂的话,所以你不要再这么讲话了,不然我就把你的麦克风掐了。

柏拉图:不过,在另一种意义上,你有关毕达哥拉斯这位数字之友的说法是正确的,他很早以前就猜到了一个秘密,那就是让变化的领域同永恒必然的领域达到和谐一致的艰难工作,只能通过数学才能完成,让数学在两个领域之间来回穿梭,就好像长着翅膀的赫尔墨斯一样。正是数字和尺寸为一切存在的事物提供了结构;这样,无限的可能性才能通过数字的精确性变得可以理解。(《斐莱布篇》,25c—d、30c ;《蒂迈欧篇》各处)

麦考伊:你是说毕达哥拉斯是你的一位朋友?就是那个用愚蠢的定理把我在七年级的时候折磨得死去活来的家伙?你下次见到他的时候,可以替我把这些话告诉他。

柏拉图:听到这话,他肯定会万分惊恐。

麦考伊:这样最好,他这么多年来给无数的孩子们带来了多少伤害,让他惊恐一下吧。老天,真是说到了没用的知识了。你觉得这些年来,我能取得这么多成就——写畅销书、获得优秀广播新闻奖、拥有有线电视台上最大的收视群体——你觉得我有哪次需要去思考毕达哥拉斯定理?我早就应该看出来你会和这种败兴之人交朋友。

柏拉图:他并没有败我们的兴,而是指给了我们一条通往幸福的路,而且这条路上毫无痛苦,避免了在追求其他娱乐时无法避免的那种痛苦,因为学习的快乐是不能和痛苦掺杂在一起的……(《斐莱布篇》,52b)

麦考伊:或许对你来说是这样。

柏拉图:你自己在叫潮汐提供解释,在寻找最佳的理由时,追求的就是这种快乐——

麦考伊:当然,这些理由最终存在于上帝的神秘意志中——

柏拉图:一点都不神秘,而是通过最完美的数学公式表达了出来,它本身就是智慧的表达——

麦考伊:嗯,如果你是指智慧设计论的话,那你说对了,上帝是——

柏拉图:——所以看到了最完美的理由在这些过程中实现,就会明白理性是宇宙的永恒主宰。(《斐莱布篇》,30d)

麦考伊:如果你是说上帝是宇宙的永恒主宰,那好,你最后总算说对了一点。不然你的准确率就是零。那些让你迷恋不已的解释,都是拜全能的上帝所赐。如果它们那么美,美到你都无法控制住自己不去念诗——我已经警告过你两次了——那你该感谢的只有他,也就是上帝。这就是我在看到潮水起起落落、从来没有过错误的传达时会目瞪口呆、充满敬畏的原因。

柏拉图:确实应该感到敬畏——

麦考伊:目瞪口呆、充满敬畏。

柏拉图:任何幸福的人,首先都会对这个宇宙感到敬畏,然后才会生发出一种激情,去学习凡人所能学到的一切,笃信这样才能过上最美好、最幸运的人生,而且当他死去时,他会抵达美德舒适自在的居所。(《法律篇附录》,986c—d)

麦考伊:好吧,我猜该说声谢谢。谢谢你这么说。我当然希望我死后,能去美德舒适自在的居所,因为现在唯一让人感到舒适自在的地方就是“没有屁话”,我在这里拥有完全的控制权。

柏拉图:而且,一旦他真的开了窍,实现了完美的统一性,获得了宇宙智慧的一部分,那么他会在余生中,继续观察到目所能及的最美好的事物。(《法律篇附录》,986d)

麦考伊:确实,我一直都是个很善于观察的人,我能进入电视业就因为这个,不过,不是我观察到的所有东西都可以描述为“目所能及的最美好的事物”。对吧,我可是生活在真实的世界里。

柏拉图:那你必定很有德性,也很幸福。

麦考伊:我觉得是这样吧。如果看到未加掩饰的真相同具有德性有什么关系的话——

柏拉图:啊,这同德性有着非常密切的关系——

麦考伊:那好吧,我会说我是个有德性的人。但是为什么说我“幸福”呢?我承认,我是个开心的人,非常快乐,我拥有获得快乐所需要的一切东西,金钱、名声、权力。有人曾经精明地指出,光成功还不够——

柏拉图:这么说的确很明智。

麦考伊:——其他人必须要失败。

柏拉图:但既然你生活在现实世界里,就应该知道你刚刚提到的那些东西—金钱、名声、权力,还有其他人的失败,且不说这个其他人是朋友还是敌人—和你幸福快乐没有任何关系啊。

麦考伊:呵,朋友,我不知道你理解的是哪种现实世界。听起来像是那些失败者幻想出来的那种。我这里说的是真正的现实世界,不是失败者幻想的那种,在真实的现实世界里,金钱、名声和权力没那么糟糕的。

柏拉图:或许,就像你说的,并没有那么糟糕。但这仍然意味着,它们离完美的善还差很远。

麦考伊:哎,我再提醒一次,在真实的现实世界里根本没有什么完美的善,除了上帝,单数的神。除此以外,其他都是大杂烩。

柏拉图:对,你说得很对,世间万物几乎都是不同部分的混合体,所以我们很难说,是的,那个永远都值得选择,选择某个东西总会使生活更美好。而且,你说金钱、名声和权力也属于这种大杂烩,也说对了,因为在很多情况下,选择它们只能让生活变得更糟糕。

麦考伊:即便如此,如果你只能无奈接受大杂烩的话,这个大杂烩的袋子里装满金钱、名声和权力总会更好些吧?

柏拉图:但或许我们可以不用勉强接受?这样不是更好吗?

麦考伊:比金钱、名声和权力还好?那算了,我还是勉强接受好了。

柏拉图:就算我们能找到某种更可靠的善,而且选择它之后,无论发生什么,都能让我们获得更好的生活也不行?

麦考伊:你兜售的那个失败者的现实世界中的某种东西?我给你的下一本书想了一个更好的书名:《你不能用的知识和你不想要的善》(Knowledge You Can’t Use and Goodness You Don’t Want)。

柏拉图:万物皆向善。一切懂得善这个概念的生灵,都会寻求它,渴望获得它,让它成为自己的东西,而且,除了同获得一些与善有关系的东西外,它们不关心任何其他事物。(《斐莱布篇》,20d)

麦考伊:你说对了,没人想要你兜售的这些。因此,你兜售的并不是善。

柏拉图:你说了一个推论。

麦考伊:当然,你以为只有你一个人知道怎么玩儿三段论啊?我可是在天主教学校上的学。那些耶稣会教士还是懂一点歪七扭八的逻辑的。愿主保佑他们的灵魂。

柏拉图:但如果你还没让我告诉你我脑子里想的纯粹的善是什么,你怎么知道你不会想要呢?我这里所说的纯粹的善,不单单是指能带来更好生活的善,还包括—而且这两种情况之间有一定的关系—能带来那种不掺杂痛苦的快乐的善。

麦考伊:我不想听你脑子里构想的那个失败者的现实世界。不管是什么,我都不想要。我不想让任何东西取代我现在拥有的那些。

柏拉图:你的金钱、名声和权力。

麦考伊:还有随之而来的所有parerga。看,你还是教了我一点东西。

柏拉图:但你同意有时候金钱、名声和权力会导致人们干坏事吗?

麦考伊:听着,我从来没说过这些东西必然会让你变成好人,就像我们学校那些修女希望我们成为的好人那样。我是说,这些东西值得拥有,它们会让人感到快乐。但这并不意味着它们一定会让人变成修女赞赏的那种好人。那个快乐的人可能是好人,也可能不是,这取决于他如何获得以及使用金钱、名声和权力。有时候,有道德的人是快乐的,有时候则不是。有时候,罪孽之人是快乐的,有时候则不是。所以我们才需要天堂和地狱来算总账。

柏拉图:那如果我告诉你,我认为有德性和幸福快乐二者彼此是无法割裂的呢?做坏事的人是不快乐的,最坏的人也是最不快乐的。

麦考伊:当然,要是他被抓住的话。如果他是伯尼·麦道夫,坐在监狱里看着他的帝国分崩离析,所有人都恨他,他的家人为了防止被别人痛恨,甚至把自己的姓都改了,他肯定不快乐。

柏拉图:他独自坐在监狱里的时候,要比他之前没有受到惩罚的时候更快乐。(《高尔吉亚篇》各处)

麦考伊:呵,这说白了,可真的就是瞎扯了。你接下来是不是还要告诉我,你宁愿成为被伯尼·麦道夫诈骗的人,而不是最辉煌时期的麦道夫吧。

柏拉图:可以这么说。

麦考伊:那你就是个蠢货。你宁愿受人之害,也不愿当一个做坏事且丝毫不会受到惩罚的恶人?

柏拉图:要我选的话,我哪个都不想要,但如果必须选其中之一,那我宁愿选择受恶,而不是作恶。(《高尔吉亚篇》,469b—c)

麦考伊:所以如果有机会,你不想做个僭主?

柏拉图:把全世界给我,我也不想。你会吗?

麦考伊:你最好相信我会。而且,任何智商比鸡高、没有生活在你那个幻想世界里的人,都会。

柏拉图:但我还是不相信你相信这一点。因为你并不渴望不快乐。

麦考伊:唉,这荒唐得都不太能用语言来形容了,更别说还不符合基督教的思想。就连修女们都不会向我们推销这种疯狂的想法,什么行善就必然能让我们快乐。事实上,她们特别提倡把受苦受难当作一种道德上的辅助。你是基督徒吗,柏拉图?

柏拉图:不是。

麦考伊:我也觉得不像。你缺乏基督徒那种对事物的理解,包括对受难的理解。我跟你讲,道德挣扎的问题在于,它之所以是一种挣扎,原因就是使我们善良和让我们快乐的并不是同样的事物。我们想要的东西就是我拥有的那些东西——

柏拉图:金钱、名声和权力。

麦考伊:——还有它们的parerga,这些才是让我们快乐的东西,所以我才这么快乐,不管你说什么,都改变不了我的想法。啥?你说我不是真正的快乐,只是我觉得自己快乐?呵,你知道吗?我很愿意接受看起来快乐,因为我看不出这有什么差别。就算金钱、名声和权力是个大杂烩,并不是每个去追求它们的人都会获得快乐,甚至美德,可这关我什么事?它们对我来说不是大杂烩。你看统计数据的时候,算进去了一个人,结果干扰了整个数据,因为他的人生太他妈精彩了,而那个人就是我。如果从个人观点的影响力来讲,我可能仅次于椭圆形办公室里的那个人。你知道这感觉有多棒吗?你能想象出对人们的想法能有那么大的影响力,是一种什么感觉吗?

柏拉图:我有点害怕去想象这种感觉,在我看来有点可悲。

麦考伊:可悲?我没听错吧,兄弟?你他妈逗我玩儿呢?你觉得对人们的思维有这么大的影响力,很可悲?这应该算是我听到过的最愚蠢的话了。你真是在不断超越自己啊,柏拉图。只有那种热衷于炫耀自己多聪明的人,才会说出如此愚蠢到极点的话。

柏拉图:我一直都认为,可以左右他人的观点,是一个人可以遭受的最大不幸。

麦考伊(笑):你们听到这家伙说的了吗?行了,这绝对是为了卖书在搞噱头。而且顺便说一句,如果你那么不希望影响别人的想法,那你写书干什么?

柏拉图:我觉得,写作者只能期待在最好的情况下,为那些已经懂得真理的人提供一点提醒。(《斐德罗篇》,278a)

麦考伊:且慢。你是从学园出来的人,然后现在却在承认你没从书上学到任何东西?那你给你的那些班级都安排的是什么课程啊?

柏拉图:你要明白的是,我说的是知识,不是信息。知识无法像信息那样,可以从一个人身上传到另一个人身上。

麦考伊:知识,信息,我看不出差别在哪儿。这是在干啥,讨论语义学吗?你都一把年纪了还咬文嚼字,你不觉得羞愧吗?(《高尔吉亚篇》,489b)反正我是觉得,你完全不必夜不能寐,担心你会造成什么过度的影响。我觉得你永远不会遇到这个问题。

柏拉图:即便如此,过度的影响也一直都是我关心的问题。作为学园的领头人,我会担心别人把我的职位当作认同我的充分理由,以我为权威来为他们的立场提供依据。

麦考伊:说实话,我觉得没这可能。现在收看节目的人里——观众人数很庞大,是有线网上最大的——没人会听了你说的话就改变他们的看法,包括你所谓的拥有庞大的粉丝是一种不幸。你要能有这么不幸还算你幸运呢!

柏拉图:我真的不想,因为那样的话,我犯的任何错误都会被放大很多倍,不但会毁掉我的观点,还会毁掉所有那些受我影响的人的观点。如果我的影响力特别大,那只会增加我在思考时犯错的概率,因为那会扼杀我和他人评估我说的话的能力。我愿意成为一个乘着四轮马车云游四海、遍览世界的人,但车窗上要挂着从他自己的卧室窗户望出去的风景图。

麦考伊:你的四轮马车?还真是越来越高科技了。

柏拉图:我的意思是,影响巨大的人,很难听到挑战他的观点的观点。

麦考伊:呵,争先恐后要挑战我的观点的观点可不少呢,我称之为蠢货的观点,幸运的是,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强迫我去留意它们。

柏拉图:除了你的个人利益。

麦考伊(笑):真是越来越精彩了。难道我应该为了我的个人利益,去关注那些蠢货吗?

柏拉图:不然的话,你就只能靠自己来完成挑战你的立场这种艰辛工作了。这样艰辛的工作有人来帮帮你不是更好吗?而且,你不会把这些帮你的人称为朋友吗?

麦考伊:我为什么要挑战自己的立场?那是我的敌人该干的事情,辱骂他们才是我该干的事。

柏拉图:我认为挑战你应该是你最珍视的朋友要做的事。

麦考伊:我都搞不懂你是不是在骗我玩。你这是在学阿里·吉或者波拉特的恶搞吗?请回答我,你是不是在逗我玩?我那些愚蠢的手下又把事情搞砸了,请进来一个萨沙·巴伦·科恩一样的特务吗?

柏拉图:我很真诚。

麦考伊:所以,我是该相信,你觉得试着驳斥你的人才是你的朋友?

柏拉图:当然,如果我说错什么的时候;除非我听到了对方能提出最有说服力的驳斥,不然我无法肯定我说错了。我希望我自己也能做个不错的朋友,可以以同样的方式报答对方。

麦考伊:但很显然,你更愿意驳斥别人,而不是被人驳斥。

柏拉图:我受到驳斥比我驳斥别人更加使我感到高兴,因为我认为这样做有很大好处,使自己摆脱错误比使他人摆脱错误是一种更大的恩惠。(《高尔吉亚篇》,458b)

麦考伊:好,那就让我来做你的好朋友,把你刚才说的一切都撕个稀巴烂。我都有点担心我说完的时候,你会单膝跪地,准备向我求婚了。

柏拉图:你想要驳斥我的哪个说法?

麦考伊:从哪儿开始好?我都记不清你刚才说的那些疯话了,而它们无法让人记住,是因为根本讲不通。首先,你认为潮汐懂毕达哥拉斯定理、宇宙知道如何数数,而且你还觉得这已足以让它在没有神的帮助下——注意,我说的是单数的神——靠自己而独立存在。你不但把我惹恼了,估计也惹恼了上帝,因为你完全把他的主要工作,也就是创造宇宙的责任给剥夺了。且不说你是不是基督徒,就算你是穆斯林或者犹太人—我觉得你都不是—也该知道“神说,要有……”的那堆文字吧。

柏拉图:不知道。

麦考伊:好,那让我来告诉你。上帝创造了万物,然后让它们开始运转,潮汐涨落什么的。让我来跟你讲讲你朋友毕达哥拉斯的定理有啥问题。你可能觉得那玩意儿美得跟蒙娜丽莎的微笑一样,但丽莎小姐的微笑不是自己出现在画布上的,宇宙的存在也是同理。如果没有上帝发话,啥都不会存在,包括你朋友的定理。好了,这是你“出错排行榜”上的第一条。你有什么东西来支撑世界靠数学运转的这种说法吗?

柏拉图:唯一能充分解释清太阳、月亮、星辰以及整个天穹运转呈现出的壮丽盛景的,就是安排了这一切的理性。(《斐莱布篇》,28e)

麦考伊:你比这些天体转得还快,我要你直接回答我,你是否有证据支持你的主张?

柏拉图:或许起初我提出宇宙的逻各斯是数学这个主张——

麦考伊:朋友,你注意下,请讲人话。

柏拉图:或许,最初这只是一种强烈的直觉,但现在——

麦考伊:我得打断你一下。听着,在这个电视台,你必须要有东西来佐证你所谓的直觉。我们这里只认事实,那种“相信我,我就是有一种强烈的直觉”的胡诌在其他电视台也许可以,但这里不行。好了,这是你犯的第一条大错。结果一通胡说之后,你又来了一点亵渎神灵的说法,声称天文学是虔诚的宗教行为,会莫名其妙地赋予一个人美德。这里,你第二次把神——还是单数的——推到了边上,而且这次说的还是对与错的差别,这可是他的第二大工作职责。事情是这样的,兄弟。事实是:上帝决定对错,这和银河、北斗七星或者一闪一闪亮晶晶那些玩意儿没有半毛钱关系,真正有关系的是一些严格的规矩,对了,顺便提醒你,其中有一条就禁止你在我反驳完你之后,单膝跪地向我求婚。这之后,你脑子里又冒出来一个疯狂的想法,说美德和幸福手拉手,一起蹦蹦跳跳地要走向婚姻的圣坛,所以即便某个妓院里的堕胎医生认为自己很快乐,但如果他没有道德的话,也不是真正的快乐。可这样的话,做一个有德之人也太容易了,因为每个人都希望自己幸福快乐,但是美德的意义就在于它很难获得,它与你想要的东西往往背道而驰。要拥有美德,就一定要受伤,这样你的灵魂才会有真正的挣扎,而且只有我们之中最优秀的人,才能在这种较量中一决高下。好了,这点说完了。接着,你更过分,竟然说对于我这类人,最有益的事情不是拥有大量忠实的粉丝,让他们相信我说谁是好人谁是坏人,而是让那些蠢货来反驳我的观点。根据你的说法,那些蠢货才是我的真朋友,我的粉丝反倒不是。可照你这种荒唐说法,我也不是自己的朋友了,因为我碰巧是我自己最大的粉丝。这个归谬足够你拿去对付你脑子里那些乌七八糟的想法,面对现实了吧。好了,我感觉基本上已经把你在我认识你这么短的时间里说的那些愚蠢观点都点到了。至于你说我应该对数学神魂颠倒这类的鸡毛蒜皮,我就不提了。

柏拉图:那你想从哪个开始说?

麦考伊:问得好。错误太多,时间太少。要不我们来说说最让我个人感到受冒犯的那个吧。

柏拉图:让我猜猜,是那句你的观点能影响他人的意见是你最大的不幸。

麦考伊:我听了这么多年蠢话,这可能是其中最最愚蠢的一句了。我一点都不相信你自己会信这种话。你的可信度和站在坦克上的杜卡克斯差不多。我们来捋一捋事实。你开办了自己的私立学校,还出了书,所以我认为,你这个人很愿意影响他人的想法。而且从你能上我节目这一点来看,你显然取得了一些成功。不过别问我你是怎么做到的。我猜是因为你说的话太骇人听闻了。来了个头顶着好几个高等学位的文化人,说些任何普通人都知道有问题的蠢话,结果其他人就开始挠头不止,认为他说的话一定有什么深意,因为要不是这样,那就是这个人比鸡还蠢。

柏拉图:但真理最初进入我们的头脑时,可能就是会让人感到奇怪、不安,但在我们的思维逐渐接受了它的奇怪,并且重新调整自身之后,那种奇怪感就会发生变化。

麦考伊:我猜这种调整需要的,是在你那个私人学校待很久很久吧,最终,被骗的学生们到毕业时已经深信不疑,认为他们能听到潮汐悄悄在他们耳边讲那些美妙的定理,能看到神灵在银河里嬉戏。这纯粹是精英主义的屁话。或许这才是你不愿意影响太多人的原因,因为那样的话,这些观点就不精英了。太多的人都这么想,就玷污了你的精英感,而你只能再想出一些其他更加荒谬的主张,好让你显得与众不同。这就跟那些足球妈咪开始文身一样,结果把嬉皮士搞得又去把他们的文身用激光洗掉了。

柏拉图:越多人的头脑经过了真理的重新改造,就对我们所有人越有好处。

麦考伊:那这么说,你还是想影响别人啊,你还是想改变他们的思维。自相矛盾!

柏拉图:我觉得应该把影响和说服区分清楚。

麦考伊:就跟你把信息和知识区分开一样,不过是更多的学术胡扯罢了。

柏拉图:信息和知识的区别,影响和说服的区别,这二者之间并非毫无关联。

麦考伊:那当然,它们都被空洞的语义联系到了一起。

柏拉图:我想,或许用引诱做例子,可以最好地解释清影响和说服之间的区别。

麦考伊:你是说性诱惑?

柏拉图:对。

麦考伊(笑):请便。看来我的收视率还得往上冲。

柏拉图:你应该懂得,那种以蛮力逼迫他人,像四只脚的畜生那样趴在对方身上交配,播下自己的种子的人—(《斐德罗篇》,251a)

麦考伊:悠着点儿,兄弟,这虽然是有线网,但也不是什么都能说的。

柏拉图:—和那种真正引诱他人的人,是完全不同的。一个以前一种方式行事的人把傲慢自大当朋友,不懂得引诱,只会蹂躏对方,而对方毫无还手之力,连任何同意或者反抗的机会都被剥夺了。事实上,毫无还手之力的一方不会被当作人来对待,因为这个人的意志已经处于无效状态。但我们说的引诱,不会夺走被引诱者的任何力量,反倒能让他或她屈服于自己的意志。

麦考伊(笑):还他和她,某些人显然被政治正确的刷子刷得很均匀啊。

柏拉图:不是,不是被刷,而是被劝说。这正是我要表达的观点。我参观谷歌总部时,我的媒体陪同谢丽尔提出,我的语言中有性别歧视的倾向,我考虑了一下,发现她说得很对。拒绝还是认同的权力仍在我这儿。所以说,引诱和劝说有类似之处,都包含了屈从,但并不是屈从于他人,因为那样会让人变得毫无尊严,而是我在被引诱时,会向爱屈服,在被劝说时,会向真理屈服。三份被拿来互相比较的演讲中,都包含了厄洛斯这个主题,但为什么讨论引诱的正确方式和讨论劝说的正确方式会被结合在一篇对话中,实际上有着更深层次的原因。恋爱中的人和被真理劝服的人,都允许自己接受了某种比他们更宏大的事物的强烈影响。在《蒂迈欧篇》(51e)中,柏拉图说道,只有对理性敞开心扉的人,才会被劝服。一个只想我行我素的演讲者,同一个只想我行我素的爱者没什么差别。

麦考伊:你真是嘴硬啊,柏拉图,名副其实的雄辩家,但我觉得你这又是在玩文字游戏。你或许可以说从个人角度你并没有想要影响谁,只是在试着让他们“屈服于真理”,但实际上,这二者就是半斤八两。不管你是不是否认你想拥有影响力,你追求的仍然是众口一词,以唯一真理的名义,践踏不同的观点。你自己刚刚也说过: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柏拉图:我说过这话?

麦考伊:我们都录下来了啊,如果你否认的话,我们可以倒回去看看。“这就是这些学习所需要的方法,这就是这些学习所需要的营养。”如果你也能像我一样有自己的“没有屁话”,如有必要,可以在人们抱着真理固守己见的时候,告诉他们闭嘴或掐掉他们的麦克风,你肯定也会抓住这种机会吧。

柏拉图:如果我希望自己倒大霉的话……我忍不住会为我的学生亚里士多德感到难过,他曾经遭遇过的不幸,就是成了一所强大机构中的权威,其中的成员后来只用“哲学家”来称呼他,好像以前没有、以后也不会再出现哲学家似的,并且把他的所有观点都变成了教条。

麦考伊:我高中的时候就知道所有亚里士多德的东西了。他是最合适的异教徒。托马斯·阿奎那喜欢他,而我们喜欢托马斯·阿奎那。你是说,你的学生被称为“哲学家”,光芒盖过了你,搞得好像你啥都算不上一样,但你并不因此感到恼怒?他完全遮住了你的光芒啊,你是说你不憎恨这一点?你是说你不希望你也拥有他那样或者我现在对我的粉丝拥有的那种影响力?

柏拉图:对我而言,我宁愿让自己的七弦琴或者合唱跑调或者不和谐,让大多数人不同意我的看法,反对我,也不想我与自己失去和谐,虽然我只是一个人。(《高尔吉亚篇》,482a)

麦考伊:怎么又开始天花乱坠了!听着,兄弟,我和我的粉丝间融洽和谐,并不意味着我与自己失去了和谐。

柏拉图:你的观众都是与你志同道合的人,所以你说的话,他们很爱听。

麦考伊:那还用说,我有收视率来证明。

柏拉图:你们相互满足了对方的需要。你说的话让他们满足,而他们对你的满足又会让你感到满足。

麦考伊:好吧,可以这么说,虽然听起来有点儿吓人。

柏拉图:每群人都会从符合自己品性的讲话中获得快乐,但憎恶那些与自己的品性不相容的演讲。(《高尔吉亚篇》,513c)

麦考伊:这还用你说,所以我才会叫那些蠢货闭嘴。我的观众很喜欢我这么干。他们就希望蠢货得到这样的待遇。

柏拉图:你和你的观众志同道合,所以当你说出他们想说的话时,你给他们带来了满足感,而这种满足感是如此强烈,以至于他们再也不会去听那些质疑他们想说的那些话的人提出的理由。听你讲话的快感太强大了,因为你们之间的和谐太强大了。

麦考伊:光是听你这么描述,我就有快感了。

柏拉图:通过让人们感到满足而有利可图的演讲家,会在说什么方面特别小心,就像对待小孩子一样对待人们,不会说出任何能导致他们因怀疑而感到痛苦的话。如果有些话是人们为了了解全部情况必须听的,但听了之后会给他们带来痛苦,那么演讲家就会选择略去它,即便立法要求这些话必须被包含进去。演讲家与立法的关系,就如同糕点师同健康的关系。(《高尔吉亚篇》,465c)

麦考伊:糕点师!我刚刚听到你说的是“糕点师”吗?还是慌慌张张地浪费者,就像“欲速则不达”的那种?还是你说的是脱衣舞女的那种乳贴?对吧,你这人啥话都可能说出来。

柏拉图:我说的是糕点师。谁能更好地告诉你什么对身体有益,糕点师还是医生?

麦考伊:这是什么脑残问题?你少给我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臭架子。

柏拉图:很显然,医生能更好地料理身体,了解如何改善健康状况,但糕点师只是让身体产生快感,了解如何给它快感,但不去思考什么对身体才是最好的。糕点制作戴着药品的面具,假装了解哪些食物对身体有益,所以如果一位糕点师和一位医生要在一群儿童观众或者和儿童一样易受影响的观众面前比赛,要他们决定两个人之中谁在食物的好坏上有更专业的知识,那医生肯定会饿死。同样,演讲家就类似于糕点师,都熟知让人满足的技巧。而这个技巧是什么呢?以此时此刻最让人有快感的东西为诱惑,找出愚蠢的想法,然后哄骗蒙蔽它,让人觉得这才是最好的。我称之为阿谀奉承,而且我还要说,这类行为非常可耻,因为它只猜测什么会给人快感,丝毫不考虑什么才是最有益的。(《高尔吉亚篇》,464d—645a,不过顺序打乱了)

麦考伊:是吗?但是在实际情况中,有一点很公平,会让它一点也不可耻,那就是对方的人也在干同样的事情。他们也有自己的观众,而为了满足这些人,他们也端上了同样让观众觉得好吃到要吮手指的糕点。情况就是如此,两边都有自己的糕点师,也都有吃货狼吞虎咽地把糕点吃掉,然后心满意足地拍着肚子。或许某些人喜欢吃肉桂卷,有些人喜欢吃慕斯或者提拉米苏。这是个自由的国家,你想吃谁做的点心随你便。而且,这在自由企业制度下基本上都有效,而这一制度又和民主制息息相关。它们两个一起走向婚姻的圣坛,要比你那美德和幸福走得自然多了,美德和幸福在一起明显就是违反常理嘛。所以,是的,满足观众的需求,是有利可图——我之所以能过上我现在的生活,就是因为我满足了很大一部分人喜好的那一口——但这没什么大不了的,因为双方都在这么做,所有这些都摆在了伟大的美国商场里,肉桂卷和提拉米苏,奶油松饼和无比派,人们可以随心所欲地去满足自己。这就是民主啊,朋友,这就是我们教会了全世界去爱的那种民主。

柏拉图:但即便一切都在大商场里,人们还是只会去那些提供了他们最爱吃的食物的摊子。喜欢肉桂卷的会去卖肉桂卷的地方,喜欢提拉米苏的会去卖提拉米苏的地方。

麦考伊:我刚说过了,这是个自由国家。而且,在你特别喜欢的互联网上,情况也是一样的呀。

柏拉图:听到这个我很难过。我本来认为,有如此丰富的信息可以获取,表明了人们对信息,甚至是知识,还是有着十分强烈的渴望。

麦考伊:有很多信息不假,但这并不意味着人们就会去了解所有的信息。对吧,他们怎么可能?信息铺天盖地啊。所以觉得没有什么比苹果派更好的人,会来我们或者“德拉吉报告”(Drudge Report)的网站,喜欢焦糖油煎饼的就去Moveon.org 或者《赫芬顿邮报》(Huffington Post)这类网站。

柏拉图:所以,这就成了一场博眼球大战。

麦考伊:正是。每个人都想博得眼球,而且有时候,博眼球还和大量的钞票有关——

柏拉图:但即便钞票的量不大,光是吸引眼球,也能提供足够的动机吧。

麦考伊:又说对了。关注就是力量。所以,网上就出现了各有专攻的糕点师,烘焙着各种风暴。任何一个有博客的人都是糕点师。

柏拉图:听到这个我很难过。

麦考伊:多些糕点师没什么不好的,各自把各自的甜品做到最完美。就像我说的,这才是民主。你对此不满的话,就是对民主有异议。

柏拉图:但在我看来,情况恰恰相反,因为如果真如你所描述的那样,那我很好奇你的民主如何能持续运转下去。

麦考伊:什么意思,你希望政府监管部门来多管闲事,不管我们愿不愿意,就逼着我吃下你那种“它们虽然吃起来像土,但天哪,对你多有好处啊”的糕点吗?还是说你支持把所有好吃的都从我们这里夺走?或者,你的想法是让大家吃个够,吃到看见甜甜圈眼睛就呆滞了,然后你们那些人好操控局面?到底是哪个,柏拉图?

柏拉图:都不是。因为即便我们不让糕点师来替我们决定什么对我们的身体有好处,也并不意味着我们就剥夺了自己的快乐。

麦考伊:好,那你准备向我推销哪种口味糟糕的快乐?那种可以证明你的味蕾有多么见多识广的臭臭的法国芝士吗?

柏拉图:是那种无心插柳柳成荫的快乐。因为快乐的大悖论之一是:如果以快乐为目标,那么它反倒会躲开你,就像你在追一片亮晶晶的羽毛时,你追时搅起的风会让这片羽毛飞得更远。只有你停下来,不再追时,羽毛才有可能慢慢飘下来,落到你的腿上。

麦考伊:你这不能追的宝贝快感,和你不能用的宝贝知识有关系吧?

柏拉图:有密切关系。而且,它还和你一口咬定你不想要的那些纯粹的快乐有很大关系。

麦考伊:我仍然很肯定我不想要。而且,我也很肯定你也不会希望我拥有它。

柏拉图:噢,那你就错了。我会希望,如果可能的话,所有人都能获得它。至于你,因为你有着巨大的影响力,所以我最希望你能拥有。

麦考伊:相信我,要是我开始追逐你那些没用的知识,就不会再有什么巨大的影响力了。

柏拉图:所以,你不想获得它。

麦考伊:但我有啊。我想要它,而且我也拥有它,现在我就要用它来告诉你,柏拉图,我不想吃你那尝起来像土的糕点,或者去追你的鸟的羽毛,不过,你确实得承认,我没有掐掉你的麦克风,还是很赞的。今天真是大开眼界啊——不光是让我,我希望今天收看《真实麦考伊》节目的所有人也有同感。

(0)

相关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