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话济南名士」曾巩:被欧阳修称为“百鸟之一鹗”,与王安石相爱相杀

大众网·海报新闻编辑 徐坤杰

在中国历史上有一个豪华男团——“唐宋八大家”,团里的成员名字经常在语文课本中出没,语文老师一再要求我们背诵默写他们的文章。

在这个豪华天团里,韩愈是队长,被誉为“唐宋八大家”之首;柳宗元的《捕蛇者说》《黔之驴》大家耳熟能详,《江雪》亦熟记于心;《醉翁亭记》是欧阳修的知名作品,诗句“泪眼问花花不语,乱红飞过秋千去”也曾无数次打动人心;苏轼、苏辙、苏洵,豪门“三苏”,文学界的星辰北斗,光耀千古;王安石变法更是历史老师一再念叨的重点考试内容,还有他的诗句“春风又绿江南岸,明月何时照我还”……

只有曾巩,虽名列唐宋八大家,但一时要我们说出篇他写的文章或者诗,好像并不容易。我们感觉他陌生又遥远,在八大家中,他不会只是个凑数的吧?

确实,曾巩没有入列语文课本中的“背诵默写天团”,很多作品我们也并不熟知,在这个豪华男团中颇没有存在感。

但是,在清代著名学者张伯行选编的《唐宋八大家文钞》中,收录了316篇作品,其中,仅曾巩的文章就达到128篇,几乎等于同书其余宋五大家选文的总和。要知道这个文钞的选稿标准是“醇正”二字,曾巩的文章源于儒家“六经”,思想纯正、章法科学,尤其符合道统、治统的要求,清代的读书人将他的文章奉为圭皋。

南宋朱熹曾对其崇奉有加,历元明清数百年,曾巩的声望一日高于一日。只是到了五四运动时期,打倒“孔家店”,曾巩成了当时倒孔的首选目标,一百年来,曾巩沉寂下来,只知他是唐宋八大家之一,其文章却鲜有人知。

在“唐宋八大家”阵容中,曾巩进士及第时的年龄最大最晚,韩愈25岁考中进士,柳宗元20岁考中进士,欧阳修和王安石都是23岁就进士及第,苏轼是21岁中的进士,苏辙更是18岁就考中进士,而神童曾巩,经历了两次落第,直到39岁才进士及第,这是命运跟他开的玩笑。

曾巩 (1019-1083) 清人绘

传世孤本《局事帖》,价值2.07亿

衔命走四方的州府任职生涯已经有10多年了,这天,苦闷又袭上曾巩的心头,他随手拿起了旁边一张废纸,给自己的同乡写起信来,压抑已久的沉郁心情从心头落在了纸上。

全篇信中包括上款、日期,总共124字。曾巩没有想到,自己当日偶然“信手拈来”的这样一封信,竟被后世争相收藏。

2016年,曾巩的这份传世孤本《局事帖》,被华谊兄弟董事长王中军以2.07亿元拍下。124个字,2.07亿,单字价值167万。是的,一个字就是一辆法拉利,曾巩确实没有想到。

曾巩出身于儒学世家,曾家还是“进士专业户”。据说他们祖上是山东人,还是孔门高足曾参的后裔,他的祖父曾致尧、父亲曾占易都曾高中进士,而且还都是北宋名臣。

其中,祖父曾致尧在南唐后主李煜时期就曾中了进士,但他拒绝就仕,到了北宋时期,再次进士及第。父亲曾占易在曾巩6岁的时候中进士第,这给年纪尚小的曾巩树立了榜样,曾巩心里暗暗发誓要像爷爷和爸爸一样“学而优则仕”。

史书上说,曾巩自幼聪颖,博览群书,过目不忘,脱口辄诵。12岁时,日赋六论,援笔而成,辞甚伟,天才少年,早早就有了文名,如史所言“未冠,名闻四方”。

所以,在以进士的身份出道之前,曾巩已是名声在外,饮誉四方。只是,他的科举之路并没有很顺利,几次未中。

幸运的是,在艰苦求学路上他不改初衷,亦不孤单,交友、学习两不误。他交游的欧阳修、王安石、蔡襄、范仲淹等,都是当时大名鼎鼎的人物,是北宋位高权重的名臣!

正是他亦师亦友的豪华“朋友圈”阵容,一直为他鼓劲加油,希望他不气馁,广其学,坚其守,壮其志。特别是欧阳修,对曾巩关怀备至,疼爱有加。

欧阳修画像

独一份的偏爱,曾巩与生命中的贵人欧阳修

欧阳修第一次见曾巩,就啧啧称奇,称他为“百鸟之一鹗”,后来更是写诗盛赞曾巩,“过吾门百千人,独于得生为喜”,直截了当告诉曾巩,我最喜欢的就是你!

曾巩也写文称赞自己的老师:“独大贤知遇之最深,欲成其区区乎。”可见,师徒二人甚得彼此心意,同道中人,惺惺相惜。

欧阳修对曾巩的这种偏爱甚至还影响到了苏轼。

话说嘉佑二年欧阳修主持科举考试,看到了一份非常优秀的考试答卷,欧阳修激动不已,断定必是曾巩的大作,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想判为第一,又担心他人借由他与曾巩的关系,被指摘为徇私舞弊。思前想后,忍痛割爱,判了这份答卷为第二,结果试卷公布以后,发现这并非曾巩所作,而是苏轼。

苏轼的人生本就千回万转,也许不差这个误判,生命的交集有时竟如此偶然。只是因为这样一场偏爱的误会,中国的状元榜上少了“苏轼”这枚熠熠生辉的星子。

曾巩两次落第,欧阳修从来都没有怀疑过曾巩的实力,而且还为他打抱不平,写下《送曾巩秀才序》,说“其大者固已魁垒,其于小者亦可以中尺度;而有司弃之,可怪也!”

对曾巩而言,文章千古事,他始终坚持“文以明道”,要写就要写出思想、写出灵魂,写出儒学士子的精气神。这也是欧阳修欣赏他的地方。

嘉佑二年的科举考试注定不凡。这一年的科举是由欧阳修主持的,他一改专以诗赋取士之弊习,先试策论,后考诗赋。

终于,有老师助阵,加之不凡的才学,39岁这年,曾巩考中进士。而且,弟弟曾牟、曾布,堂弟曾阜,妹夫王无咎、王彦深,六人同时考中,成为轰动一时的盛谈,曾家喜出望外。

不仅曾家6人同时及第,这届考生更是精英云集、群星闪耀,进士榜上不仅有文坛的星辰北斗苏轼,苏轼的弟弟苏辙,还有张载、程颢以及曾布等,他们日后都成为了北宋中后期政界、思想界、文学界的杰出领军人物。

王安石画像

纠缠半生难放下,曾巩与生命中的挚友王安石

曾巩在23岁的时候,与王安石在京师一见如故,互相倾慕。

王安石写文赞曾巩:“曾子文章众无有,水之江汉星之斗”。此后半生,他们的友谊经历考验,有一些拧巴、有一些不甘、有一些纠缠还有一些遗憾。

曾巩的内心是纯净、强大的,两次落第而归,他自动屏蔽所有的流言蜚语和嘲笑挖苦,继续在南丰老家躬耕陇亩,勤学苦读。

这期间,他还多次向欧阳修、蔡襄举荐王安石,“然如此人,古今不常有,顾如安石,不可失也……”堪称“布衣举荐”,身在草堂陇亩,心系庙宇高堂。

熙宁元年(1068年)四月,草长莺飞,春光甚好。21岁的神宗皇帝见到自己仰慕已久的王安石,一场变法正在酝酿。“千古一相”王安石,要一展经邦纬国的济世雄才。

这一年很特别,无论对王安石还是曾巩。

年轻的神宗皇帝不像自己的父亲那样遇事纠结,左右思想。他的父亲英宗曾因纠结生父的名分,而在朝中掀起了一场耗时费力的论战,历史上称之为“濮仪之争”,朝廷一度陷入派系之争。

神宗皇帝年轻气盛、血气方刚,这些啰里八嗦的事情入不得他的眼睛。他要的是富国强兵,中兴王朝。甚至他对父亲的葬礼都不在意,继位后发出的第一道诏令,即丧事从简。

帝国北方的兵患难平,朝中又积贫积弱。神宗皇帝忧心四起,为结束这一溃败之势内心火急火燎。与王安石在春天里的这次会面,让他们彼此一见倾心,一拍即合。王安石开始登上权力的顶峰……

在王安石拜相的同一年,曾巩被任命为英宗实录院检讨官,神宗皇帝还御赐了一席酒宴给英宗实录院,荣耀至极,曾巩感激无比。不日,进上《英宗实录院谢赐御宴表》,他拉开架子,准备大干一场,一展文才。

这一年,王安石提出要坐着给皇帝讲课,在侍读、侍讲时要给座位坐着,而不是站着。就是这样一个建议,竟掀起轩然大波。

曾巩第一个跳出来反对,极不赞成,写下《讲官议》,引经据典,认为给皇帝上课就应该站着讲,两人感情从此出现罅隙。

王安石拜相后,开始施行新法。曾巩其实是支持变法的,只是面对大刀阔斧的改革,曾巩在变法的策略、步骤和重点上,有不同的思考和方略。

政见上有了分歧,友谊的小舟在风雨中飘摇,经受着巨大的考验。

一边是在激流勇进中的好友王安石,一边是性格孤傲、端守“道”字的自己。曾巩意识到,对于彼此的处境和意图显然已经很难实现洽和。

但他还是带着耐心去拜访了王安石,希望能说服好友,但这次谈话并不愉快,王安石大概也是顾及到两人之前的情谊,用一种不置可否的方式婉拒了曾巩的劝告。

曾巩在王安石门前徘徊又徘徊,进退皆不宜。写下了《过介甫》《过介甫归偶成》两首诗,记述这次交谈时内心的痛苦,“直道讵非难,尽言竟多迕。知者尚复然,悠悠谁可以语”。

“人各有求虽意合,何须勤苦劝人归”,曾巩自然是内心不甘,他无偏无党,心中装的是“王道”“仁心”“德政”“礼义”,在这段关系中他是委屈的,但他更是坚持自我的。

友情是把双刃剑,王安石也很受伤,在《寄曾子固二首》中,写道:“伤怀西风起,心与河汉注。哀鸿相随飞,去我终不顾”。

两人的变法分歧正让曾巩苦恼不已,神宗皇帝又来火上浇油。因曾巩父亲之前的一桩旧事,宋神宗罢免了曾巩英宗实录院检讨官的职务,还将所有的皇恩收回,荣宠和冷落在短短的时间内交织袭来,犹如一天之内经历酷夏和寒冬。

曾巩的自尊心受到暴击,加之与好友王安石产生的嫌隙及政见分歧,他的心凉了。京师待不住了,史馆也待不住了。勤恳多年在馆阁校勘整理史书的功绩和能力被一桩旧事否定,相知多年的挚友突然间对自己的诤言默然冷对。

现实的暴击,让他心里的苦水无处倾倒,他选择离开,将所有的不理解留在这里,离开这个是非之地,重新开始。

曾巩自请离京外补,于是开始了他十二年转任七州的漂泊生活。在基层的12年里,他历任齐、襄、洪、福、明、亳诸州地方长官,力行善政,治一方兴一方,当地百姓对他爱戴有加。

在离京前,曾巩还是放心不下自己的好友,给王安石写下第三首诗《秋日感事示介甫》,说“生民苦未息,吾党耻论兵”。

与王安石高歌猛进的变法主张相比,曾巩的政治倾向确实略为保守,政见不同,分歧在他们各自的坚持中也越来越深,虽然不甘心就这样“分道扬镳”。

送别宴上,同门师弟苏轼作《送曾子固倅越得燕字》:“醉翁门下土,杂遝难为贤。曾子独超轶,孤芳陋群妍”,只字未提当年科举考试中与状元头衔擦肩而过之事。

济南大明湖南丰桥暮色

“总是济南为郡乐”“难放西湖十顷秋”

曾巩在熙宁四年(1071年)的春夏之交,改知齐州(今济南市)军州事。

在齐州任上,是曾巩政治和文学上的辉煌期,这期间他乐而吟诗,多有题咏,初到济南不久便写下:“满轩山色长浮黛,绕舍泉声不受尘……总是济南为郡乐,更将诗兴属何人?”可见当时齐州之美、曾巩之爱。

在知齐的两年里,他首先整顿社会治安,除盗肃霸,将当时的齐州恶少周高流放至荒无人烟的海岛,用三个月的时间果断干掉黑社会“霸王社”。

此外还开设学校,教化民众,治理济南城内水患、兴修水利工程,体恤百姓,实事求是、因地制宜地推行新法,齐州实现了“外户不闭”“人皆以为利”的盛平局面。

当地人在千佛山建曾公祠,在大明湖畔建南丰祠,纪念这位曾经的济南市长,曾为齐州发展、百姓安乐做出的贡献。

天下无不散之筵席,生命终须告别

在曾巩知齐州的期间,他的老师欧阳修去世。曾巩悲痛不已,长歌当哭,和泪写下《祭欧阳少师文》,遥祭这位曾对他恩重如山的长者,这位他人生路上的扶助者和引路人。

元丰五年(1082年),曾巩给同乡人写下书信(《局事帖》)不久,朝廷发来调令,提拔他为中书舍人,相当于今天的秘书长之职,负责草拟诏命。

任职百余日后,曾巩病倒了,自感时日无多,对故人的思念却有增无减。他再次给王安石写信,在《寄王荆公介甫》信文中孤心感慨。

曾巩病倒江宁(今南京)后,王安石天天陪在他的身边,两人偶有言语,偶有沉默,一坐一卧,四目相对。昨日的争执和分歧在时间的洪流里奔涌而过。

在弥留之际,曾巩感觉自己仿佛又回到了京师,变回曾经那个翩翩少年,与风华正茂的王安石一见倾心。

元丰六年(1083年)四月十一日,曾巩病逝于江宁府,终年65岁。两年后,王安石病逝,享年66岁,丧礼简单又凄凉,就此走完了这波澜壮阔的一生。

曾巩(1019年9月30日—1083年4月30日),字子固,江右人,出生于建昌军南丰(今江西省南丰县),后居临川,北宋文学家、史学家、政治家。曾巩文学成就突出,其文“古雅、平正、冲和”,位列唐宋八大家,世称“南丰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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