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那月,那一盏煤油灯......

第一次读到汪曾祺先生“家人闲坐,灯火可亲”的文字时,内心便被深深地打动。思绪飞快地回到童年,回到那个点火油灯的岁月。

火油灯也叫煤油灯,是电灯普及之前农村家庭的必备照明工具。灯体一般都是用直径约五、六公分、高十五、六公分的小玻璃瓶做成,壶盖必须是铁质的,因为塑料材质易受热变型。壶盖上钻一眼,找一个小推车里胎的嘴子放进去,用旧棉花或者纯棉布条捻成芯子从车嘴子插进玻璃壶里,壶里倒上火油,一盏火油灯就做好了。

为方便搁置,一般都会在玻璃瓶口外缠一圈铁丝,钮上一个麻花扣,这样就可以顺手挂到“灯挂”或墙上的钉子上。

印象深刻的是冬天晚上,吃过晚饭后,母亲喂了猪,刷完了锅碗瓢盆,洗好第二天早上要煮的人吃的、猪吃的地瓜,就会把火油灯连同“灯挂”拿到炕对面的桌子上。所谓的“灯挂”就是用“高老泥”做成一个圆锥型状,大小类似于一个倒扣的碗,中间有一根结实的钉上钉子的小方木条或者小树棍,也有插上一根扫帚上的粗竹条的,竹条高高低低的小竹杈,正好可以挂灯。

“灯挂”还有个名字叫“李三娘娘”,为什么这么称呼,我问过一些老人,都说不知道,一辈辈都这么叫,就像人有大小名一样,但习惯上都说:把“灯挂”拿过来,没有说:把“李三娘娘”拿过来的。

铺好被,暖着被窝,娘就会把灯拿到炕上来,她生怕带风把灯吹灭,总会一只手拿灯,另一只手五指并拢挡着风,小心翼翼慢慢地走动,再从门掩后拿出专门在炕上挂灯的棍,把灯挂到灯棍上。说是“棍”,实际就是一根指头粗棉槐条子,大约一米左右,两头固定着用硬铁丝曲成的钩,上头的钩朝下,挂在地瓜棚子横梁的钉子上(那会儿地瓜是主食,为了储存好地瓜,家家户户火炕的顶棚都建成储藏地瓜的棚子),下面的钩朝上,正好把灯挂上。这是父亲专门为母亲晚上在炕上做针线活特制的,别人家有没有不知道。这样把灯挂起来既不占地方,也不怕孩子调皮把灯弄倒。

火油灯挂好后,母亲就坐在灯前开始每天晚上的缝补工作,破衣烂衫、袜子、鞋......洗一茬,就要补一茬,说“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一点儿都不为过。由于常年辛苦的劳作,母亲的手早已经不像是一双女人的手,手指粗壮粗糙,一到冬天就开口子,加上年轻时在月子里落下病根,拿东西的时候手会抖,越拿轻快东西手抖的越厉害,缝补时一不小心针就会扎着手,尤其碰到裂开的口子上,母亲都会疼得直“哎吆”。我每次都惊讶地看着母亲使劲把针扎过的地方捏出几滴血来,然后继续缝。

记忆中母亲总有做不完的针线活。我要睡觉的时候母亲在缝、在补;睡醒了看见母亲还在缝、在补。有时候以为是天明了,朦胧中爬起来,娘就会说:“睡吧,天亮还早来,鸡才叫了两遍。”

我们家有床被,我至今难忘。那会儿什么都凭票供应,一个人一年三尺三的布票,光做衣裳都不够,根本没有多余的布做被面,但是买擦脸的毛巾是不要布票的,那年父亲从供销社买回来16条毛巾,白底红花,色彩艳丽又漂亮,母亲把毛巾边对边,一条一条缝起来,做成这床独一无二的被面。这样既省了布票,花样还挺好看。到了春末夏初拆洗被子的时候,洗衣服的女人见了都啧啧称赞。这床被一直盖了二十多年,直到毛巾扣都磨掉,看不出原来的模样,才换了新的。

晚上,母亲缝补衣裳的时候,父亲也不闲着,他在炕旮旯打麻绳,麻秧挂在墙上的钉子上,父亲抽着一根根麻秧往上加,“拨锤子”在父亲的手里飞快地旋转,一根根“麻秧”就变成了麻绳。麻绳是准备纳“盖垫”、扎苕帚用的。冬天夜长,晚上能干不少的活。做好的“盖垫”,扎好的苕帚,到了年根拿到集上卖了钱好置办年货。

我那会儿大概也就四、五岁,对一切都感到好奇,看着母亲的影子反射在墙上,因为靠着灯近,影子比母亲大了好多,母亲的手往上拉线,影子也往上拉,我就说:“娘缝衣裳,那个影子也缝衣裳,影子和娘一模一样。”

娘就笑我说:“真是个傻孩子,影子当然跟人一模一样了,你自己试试看。”我站起来伸胳膊,影子也一样伸胳膊,我歪歪头,影子也歪头。

父亲凑着灯点着烟袋吸了一口说:“你看这是什么?”然后他指着墙,墙上出现了一匹大马的影子,是父亲的大手做出来的,父亲两个手背摞起来,两个食指、两个小指头勾起来,墙上立刻出现了一只小兔子,耳朵会动,腿还能跑跳,还有大狗、老鹰……没想到一向严肃不苟言笑的父亲还会这些“武艺儿”。

小孩子是不能体会大人辛苦的,晚上闲的无聊,总会缠着母亲“破闷儿”猜(猜谜语),母亲就会一边在灯下缝补,一边给我出谜语,像“奇怪奇怪真奇怪,肠子长在肚皮外(辘轳)”;还有“一棵草,满地跑,开黄花结‘哎哟’(蒺藜)”;“小竹竿挑花篓,一年一窝小花狗(喜鹊)”......猜不出来的时候就央求母亲揭晓迷底,一旦知道了迷底,也就恍然大悟,心里想:那么简单,怎么就没猜出来呢?偶尔猜对了一个就高兴地手舞足蹈,动作一大,总会把火油灯弄灭,少不了挨一顿埋怨。

大约在八十年代前后,照明用上了电灯,煤油灯从此退出了生活的舞台。

在物质匮乏的年代,煤油灯功不可没,它驱走了黑暗,温暖了贫苦的农家生活!

时光流逝,一晃几十年过去。随着年龄的增长,总会在不经意间想起以前的那些陈年往事,想起老屋,想起煤油灯下的童年,想起爹娘,想起一家人在一起的欢乐时光......

然而,这一切伴随着流年的帆影越走越远,远的快要看不见......

怀念——那年那月那一盏煤油灯!

作者: 胡菊香,青岛即墨区,60后,爱好文学,喜欢面艺。

“即墨乡土”讲述即墨人自己的故事,欢迎来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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