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动&直播预告-
书写“常”与“事”能带给我们什么?
嘉宾:侯旭东(清华大学历史系教授)
*开放式活动,无需预约。
本活动可现场参加,也可在线收看。
时间:12月12日 (周六) 14:00-16:00
地点:三联韬奋书店(美术馆店)二层活动区
主办: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
直播地址:Blibli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直播间(UID:22439280)
利维坦诞生后,人的命运便与国家纠缠难分,认识国史即成为认识民史的一部分。已有进路之外,有无新可能?侯旭东教授反思中国历史“常事不书”的书写传统以及近代以来对“变”的强调,提出“历史上的日常统治研究”这样一种新的研究思路和若干观察历史的新视角与新方式,尝试将事件、史料“化熟为生”,探索历史研究再出发的可能。
突破既有思路的束缚,激发史学想象力,需要我们转换视角。“日常统治”——重在“常”,而不是“日”。“常”不仅包括延续,还有反复、循环等等,需要从“变”关注“常”,同时在“常”中观察“变”。比如大家工作中要反复处理的事务,可能具体内容不同,但处理过程相同,大多并不具有独特性;但像今年的新冠病毒,就是一个不常见的大事件。各种各样的小事务和大事件交叉在一起,慢慢大事件也会成为“常态化运行”,由此说来,“统治”,其实是关注秩序的形成与维系。
历史学是人类和过去的对话,是一个不断的展开过程,也会不断提出一些新的问题,寻求新的答案。侯旭东教授提出“重返人事关系的历史世界”,是为了重新界定我们的观察对象,不仅仅是孤立地研究人,或者研究事,而是考虑人怎么做事,怎么想事,想事和做事之间的关系等等,这样就有可能把突破既往的知识分类和学科划分,补充一个新的观察角度,对我们认识过去和思考将来,增添新的可能。
12月12日本周六14点,欢迎您来到活动现场,与侯旭东教授一起从新的思路和视角研究历史。
【嘉宾简介】
侯旭东,1968年生,祖籍山西汾阳,生长于北京。北京师范大学历史系学习十年,毕业后,前十二年任职中国社会科学院历史研究所,后十二年执教清华大学人文学院历史系。研究上,早先致力魏晋南北朝史,目前侧重秦汉史与出土文书简牍,偶及中国近现代史。努力吸收文化人类学、社会学等的思考,拓宽史学研究范围。最近十多年关注秦汉以降王朝的运行机制与形态,探讨历史上的日常统治。出版论著数部、论文七十余篇。
*文章选自《什么是日常统治史》(侯旭东 著)。文章版权所有,转载请在文末留言
2017年3月底,接到罗志田先生的邮件,说在王汎森先生的倡议下,拟出版一套“什么是”丛书(后来确定了一个更为雅致的名称“乐道文库”),邀请两岸学者,为年轻人写一套真正有帮助的丛书。指定的题目是“什么是社会史”,我早就自嘲为这个领域的“逃兵”,勉强为之,恐怕只会误人子弟。本想因此谢绝邀请,但罗教授回信宽厚地要我再选一个题目,不好推辞,“什么是日常统治史”便是最终考虑的结果。2003年底大致完成了北朝乡村社会研究之后,我决定转向考察秦汉六朝的国家。一方面梳理了近代以来影响至深的“中国专制说”的来龙去脉,另一方面,侧重从统治的日常运作展开着手具体研究,摸索中逐渐明确了几个方向:文书行政、官场运作、郡县统治与君臣关系。“日常统治”本是2008年发表的一篇论文的标题,十年后则将其扩充为看似带有“领域”色彩的“专史”。史学的万神殿早已神仙林立,各有疆域。另塑新神,是要争夺他人的领地吗?重演创立“××学”故技?还是另有考虑?收到罗教授来信后两天,便动身到了日本,在东京都西部的多摩市安顿下来,开始在中央大学五个月的研究工作。构思“什么是日常统治史”成为东瀛生活中的重要内容。思考、收集资料、与友人讨论,反反复复,提纲不断修改。8月中,在长野县户隐参加东京大学东洋史专攻的“合宿”,佐川英治兄安排我住的房间,颇有纪念意义,是西嶋定生先生半个多世纪前写作《中国古代帝國の形成と構造—二十等爵制研究—》,以及后来组织“合宿”时下榻的房间。据说这里的风景接近西嶋先生冈山县的老家,我坐在榻榻米上首次报告了本书的提纲。8月底回国后,旋即去南京大学参加了“中国需要什么样的历史学?——《新史学》创刊十周年学术研讨会”,提交的还是本书的提纲。9月底,清华大学历史系第45次史学沙龙上,又对提纲进行了相当充分的交流,从下午4点一直讨论到晚上8点,在沙龙的历史上,还是头一次,针对的不过是二十几张投影片。此后,忙于上课与他务,提纲还是提纲,没有实质性的进展。2018年1月,学期结束,终于有了静心思考的时间。重读相关的研究,思考自己十多年来的研究轨迹,如何撰写本书终于有了些眉目。不过也只是完成了引言。开学后又是几个月忙忙碌碌的日子,到了6月底,学期末尾,才又得空闲,从容构思。从初稿完成到最终定稿,又花费了一年多。必须坦言,本书是个早产儿。按照自己的设想,它应该降生在日常统治研究基本结束之后,而不是现在。发出邀请的罗教授无疑成了助产士,尽管有此良机,筹划中倍感艰难,几度犹豫,终于咬牙坚持了下来。名为“什么是日常统治史”,是遵循丛书的要求。按照自己的想法,更妥帖的书名应是“历史上的日常统治研究”,或“关系思维下的统治/被统治与抵抗研究”,准确却累赘。实际并不存在一个可以切割下来,像秦汉史或隋唐史一样的“日常统治史”。它不过是若干观察过去的视角与方式的集合,可以用来观察不同地域、不同时期与不同领域的问题。正因如此,书中主要篇幅放在从不同角度回顾史学的认识史,只是在第六、七两部分才正面讨论了历史上日常统治研究的基本视角与初步探索。认识史既包括对史学基本研究对象与思路的梳理,也融入以案例方式呈现的对事件如何形成的延伸思考,目的是对熟视无睹的事件史处理方式“化熟为生”,探索再出发的新可能。“日常”是值得拓展的可能空间,其含义却并非一望可知。追踪“日常”一词的来历与近代以来的新变化,可知它是中古佛教译经的馈赠,非指普普通通地过日子,而是带有确切目标的重复性活动,是意识到其目的与追求的例行化活动。明清儒学出现的“日用常行化”的新动向,尚停留在抽象肯定“百姓日用即道”,未能拓展为对过去的认识与研究。“日常”实际可以成为一个映衬“事件”与“事件史”,重新进入历史世界的途径。围绕1832年、1838—1842年道光帝日常活动的描述,与通常所谓的“鸦片战争”叙述之间的张力,或许能带给读者些新的刺激和启发。跨界利用鸦片战争为例,缘于现存资料层次丰富,可以相互比对。从日常的来历到书写与遗忘日常,围绕鸦片战争的叙述,构成了本书的第二部分。“日常”遭到摒除并非20世纪才出现的现象,可以上溯到《春秋公羊传》中的“常事不书”,可以追到秦以来王朝统治中的官吏选拔机制,以及这种机制带给人们的记忆与遗忘。中国史学传统自然也难以摆脱其影响,即便是思想上特立独行的章学诚,虽一再强调“人伦日用”,强调“经纶政教”,强调自下而上构建天下之史,依然无法真正将“事”“人伦日用”与“经纶政教”发展成有突破性的史学实践。我们需要继承他的思考再出发。第三部分既包含对遗忘日常根源的分析,也是基于传统对未来的期许。第二、三部分原为一体,篇幅过长,分作上下。日常统治离不开国家与政治。环顾世界,20世纪中叶以来,政治史与帝王将相被西方史学推下了神坛,直到最近,方有复兴的苗头。中国自20世纪初新史学诞生之日起,就开始了这一变化,今天仍未走出这一境地。关注国家与政治,源于人群体性的存在方式,源于“政治的根比人类更古老”的现实,源于人类生存国家化的持续进程。就东亚地区而言,二里头文化、商周以来数千年几乎未断的大型王朝国家,不仅是人类史上的奇迹,也构成这一地区历史演进中最为关键的因素,研究这一区域的历史,必须高度重视国家、政治秩序与权威的作用。这是第四部分的主题。今山东省郯城县县城内的战国郯国故城西墙遗址,汉代继续使用此城作为县城《春秋》以降,中国史学中久已形成围绕王朝国家记述历史的传统。丰厚的传统中,既有“常事不书”,又因胜利者把持历史书写,弥漫着“成王败寇”的后见之明与对正统地位的执迷,各种模式化的书写所在多有,官方史学沦为当下王朝合法性的注脚,无法在王朝之外安顿新的立足点,从多元的视角展开观察。20世纪产生的新史学,无疑带来了新的契机和可能,时局艰难多变,传统惯性强大,学术从容生长不易,实践并不理想。那时奠定的国史架构与通史、专史、断代史的格局,至今潜移默化,规范着史学的走向。关注王朝国家的主要是事件史与制度史,还有新近出现的政治文化史。从甲骨文开始追踪“事”字含义分化、添益、转化的轨迹,剖析“事件”一词的来历,以及“事件史”的出身,不难感受到“事”字含义的丰富与“事件史”的单薄。从古人的表达以及杜佑《通典》中的叙述去探寻“制度”的意涵,对照20世纪勃兴的制度理解与制度史,让我们对如何研究制度,有了新的想法。第五部分围绕这些问题展开。上述探源与反思有益于我们重新规划前进的方向。日常之外,为何是“统治”?亦要到词语的使用历史中去分辨。较之“行政”“治理”与“支配”,“统治”或许更有涵盖性,更切合古往今来的实践。如何研究“日常统治”?列举了四个视角:主位观察为先,继之以客位观察;顺时而观优先,辅之以后见之明;日常视角(这三点都和如何处理时间分不开);最后一个,也是最重要的,是以人为中心的关系思维。关系思维不只是中国传统,亦是从20世纪物理学中发展起来的思维方式,也受到不少哲学家的青睐。史学不应自外于人类学术发展的新思考。日常统治放在关系思维下去研究,便突破了传统自上而下的单向模式,可以并观统治/被统治/抵抗。这些构成了第六部分。如何开展关系视角下的日常统治研究,需要研究者针对问题与对象“辨证施治”与“对症下药”,没有包治百病的妙方。虽说如此,能为读者提供些参考与启发,也不无裨益。第七部分将过去十多年中完成的与“日常统治”相关的成果,做了一个简单的梳理,并非论文摘要的汇编,更多的是对设想、方法与角度的阐释和补充说明。对照原文,也许才能了解得更透彻些。结语部分提出“重返人/事关系的历史世界”,读者或会感到困惑,似乎和日常统治没有干系。看完全书,自不难理解。这里的人与事,已不是通常意义上的人与事,而是经过知识考古,恢复了历史中丰满含义的人与事,关注的不仅是孤立的两者,而且是两者之间复杂多向的关系,连同其他三种视角,并置合观。国家出现后的“日常统治研究”与此只是表达角度上有所不同,内涵是一致的。看似平淡无奇,实是返本开新。近代以来,引进或自产的新名词带给我们太多的刺激与欣喜,很多是漂泊的浮萍,能扎下根且产生实质作用的却有限。追逐与阐释,耗费了太多的心力。否定之否定,回到貌似平常的提法,指引我们去重拾历史语境中被遗忘的内涵,从根基处激活想象,扩张思考空间。个人理解,史学,乃至所有的人文社会科学,并非空中楼阁,存在的目的都是为了今天乃至未来,即所谓“鉴往事,思来者”,并不是纯粹作为“知识论”或满足人们的好奇心而立于世。梁启超曾说:“史者何?记述人类社会赓续活动之体相,校其总成绩,求得其因果关系,以为现代一般人活动之资鉴者也。”梁启超《中国历史研究法》第一章,1922年初刊,再版,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年,第1页。尽管史学不只是了解成绩,解释亦不限于因果联系,其存在乃为现代人活动提供借鉴,不容否定。如何借鉴,体现在知与行的联结上。对业已消逝的“过去”,我们只是个有立场的观察者/转述者,对生活其中的当下现实世界,我们又都是生活/历史的直接创造者。三位一体的身份,赋予我们更多的“权力”与“责任”,但常不自知,我们往往会沉溺于前者而忘却后者,甘当摇手椅上挥斥方遒、激扬文字的学究;还有更多的人,只能算是盲目的创造者。将三者统一于自己的日常生活实践,才有可能在知行合一中让“读史使人明智”的古老格言落到实处,让人类的惨痛教训、宝贵经验不再流于纸面空谈。这恐怕也是在认识到自己的局限性之后,又能将自己从中加以解放的途径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