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后何妨死便埋

沁园春·将止酒

宋代：辛弃疾

杯汝来前，老子今朝，点检形骸。

甚长年抱渴，咽如焦釜，

于今喜睡，气似奔雷。

汝说刘伶，古今达者，

醉后何妨死便埋。

浑如此，叹汝於知已，真少恩哉。

更凭歌舞为媒，算合作平居鸩毒猜。

况怨无大小，生於所爱，

物无美恶，过则为灾。

与汝成言，勿留亟退，

吾力犹能肆汝杯。

杯再拜，道麾之即去，招则须来。

都说辛词能妩媚，能豪迈，翻得过杏花墙，打得过老流氓。其实，他偶尔皮起来，也能是十分机智幽默风趣。

辛弃疾，是个“上马杀贼，下马檄文”、满腔热血的爱国词人，在他临终的时候仍然高喊“杀贼，杀贼”。这样的人，在苟且偷安的南宋，注定饱受排挤。

写这首词时，他已经56岁了，被人弹劾，闲居瓢泉。白发无情，壮志成空，心中充满了抑郁苦闷，经常借酒浇愁。

但凡借酒浇愁，大抵“愁更愁”，何况上了年纪，喝多了终究伤身。

所以词人决定戒酒。

杯汝来前，老子今朝，点检形骸。

甚长年抱渴，咽如焦釜，

于今喜睡，气似奔雷。

开头词人便很严厉地吆喝酒杯：“酒杯，你给我过来！咱们今天要来一番自我检讨了。”

“为什么一年到头干渴，喉咙就像烧糊的锅；还患上了嗜睡的毛病，一躺下便鼾声如雷。”

词人气势十足，大兴问罪。我猜这时老辛恐有八分醉意了。

汝说刘伶，古今达者，

醉后何妨死便埋。

主人如此怪责自己，酒杯也不甘示弱：“你不是老称赞晋朝的刘伶，是古今最通达之人，他曾言一醉方休，不妨死了就埋。”

人家活得多潇洒，今天怎么反倒来怪我？

刘伶是“竹林七贤”之一，也是出了名的嗜酒如命，他出行时常常带着一壶酒，命仆人扛着铁锹跟着。

晋朝的人，都爱搞行为艺术，这没什么好奇怪的。

别人问他几个意思，他说：“要是喝死，就直接埋了拉到。”

浑如此，叹汝於知已，真少恩哉。

词人有点恼羞成怒：“我当你是知已，你竟说出这样的话，真是薄情寡恩，令人心寒啊！”

更凭歌舞为媒，算合作平居鸩毒猜。

况怨无大小，生於所爱，

物无美恶，过则为灾。

下半阙词人穷追猛打：“有了歌舞为媒介，酒就像鸩毒一样，令人着迷又痛苦。何况所谓怨恨，大多是源于爱。世上之物即使再美好，但是喜爱过度，也会成了灾难。”

虽然喝高了，还是讲道理的。

与汝成言，勿留亟退，

吾力犹能肆汝杯。

词人醉眼朦胧，继续威胁：“别靠近我，即使我年老体弱，仍然有力气把你摔碎”。

杯再拜，道麾之即去，招则须来。

酒杯苦笑寻思：曾听古人云，有四种人惹之不得，乃牙婆、闲汉、和尚、道士，跟这些人是有理说不清的。可碰上醉鬼，恐怕更是有理也无处说了。

酒杯诚惶诚恐，也不敢再多作辩解，连连拜道：“既然你赶我走，那我就走；只要你需要，我也一定会回来”。

意思大约是，宁可相信世上有鬼，也不信酒鬼那张破嘴。

辛弃疾最后戒酒了吗？大约没戒罢！我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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