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风寒 || 淘沙儒源村：在那遥远的小山村

阳光下天空醉蓝，白云飘荡，丘陵微微，连绵逶迤，山路若飘带一样在一波一浪绿色中迂回，叫人疑心春姑娘从未曾离去，反而夏日愈发丰姿秀盈。耳畔似乎传来悠远歌声：在那遥远的小山村，小呀小山村，我那亲爱的妈妈已白发斑斑……是啊，这碧翠山谷里信号若有若无，小山村终于出现时，感觉一呼一吸都是深深浅浅的绿，在血脉里汩汩流动，将心魂涤荡成纯净原色。

眼前村庄叫儒源，确切地说应该叫芦坑，当初迁在芦坑边低洼处得名，属淘沙镇鄢坑村小组。老辈人习惯叫儒源，丰邑甘氏一世祖征南将军甘从矩，传至四世有十个儿子，第七子为甘询，甘询支下十二世甘宗尧系出演头乌坑，赘于儒源副使石荣长女，后子孙繁衍尊为儒源祖。翻过村西猛虎跳涧山头便是北泽村，山路坎坷不过一二公里，可是驱车得绕弯从镇上丰抚线左转，二十多公里远，真是望山跑死马。此行从邓家墟上坡处右拐进来的，但见沿途村庄稀疏寥落，只有绿色主宰视野。

儒源本指“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的孔圣人之乡山东曲阜，此名缅怀更寄寓儒家济世之理想，且与芦坑相比多份书卷气，老辈人习惯不愿意改变。其实也是儒学从庙堂走向民间，由经院向平民化、通俗化、社会化方向发展的显示。甘宗尧任过福建福州教谕诰封为文林郎，老屋刻着“文林世第”便是纪念。古人追求学而优则仕，门楣高悬承载家族改换门庭之祈望。

村子人口五百多，外出务工为主，留下老弱妇孺，旧屋凋零，麻石巷里足音寂寂，鸡鸣一声恍若天荒地老。最醒目的建筑是甘氏宗祠，红墙青瓦矗立村中，空间阔大而简洁，森然威严。池塘边上一溜平躺着几块旗杆石，字迹隐约可辨：同治……甘凤翔立。甘凤翔何许人？丰城出南门的书柜子，其人字梧笙，同治丁卯年（1867）科副榜，后授吉州永宁县教谕，主持学政，成绩卓著。晚年回归故里，“一山家塾”讲学，名噪一时，亦是淘沙邓家村邓绪炎舅舅兼老师。邓家圩一带秀才杨茂芳、甘作霖、甘泽霖（会昌县县长）、甘作桢、名医甘兆棠等都在门下受过他教育。

杨茂芳（1866-1929）是榆塘李坊村人，其人能文能武颇有威望。说起邓家圩由来，就是他和七位好友一起创建，秀才傅元芳、名医甘兆棠、吴茂贵、李其九等人，由傅元芳捐良田十余亩，初为“集贤圩”，每逢三、六、九赶集。集贤圩何来？据传汉代方士浮丘公、王子乔、郭寻虎曾在株山山顶建“集贤观”作炼丹修道之所；唐朝开元间僧人释法玄建有“集贤寺”；而清代乾隆第五次下江南传闻也曾微服至此，敕令扩建“集贤寺”为“株山古寺”，并亲题青石镏金匾额，可惜毁于战火无存。集贤圩由此命名，后来邓家村人居多称为邓家圩，赶集沿旧例了。邓家圩贤能集力，甘凤翔教化功不可没。

甘作桢（1880-1940）字鼎丞，号佛保，儒源人，幼时聪慧过人，尤善书法，师从甘凤翔，四书五经无不通晓。当时科举废新学起，他考取江西法政学堂，毕业后任安福县司法承审员，后继任赣南十七县印花税务局长、丰城县律师等职。任职期间清理数百起积案，为民解忧扫除弊政。退休后亦在芦坑村、唐福村开设经馆授课讲学，像老师一样培育人才。另外唐福村人甘兆棠（1866-1930）也是甘凤翔弟子，远近闻名的良医。

而甘凤翔自己也治学严谨，博学多才。株山庙宇重建他写过一副门联，上联是“棋局旧常新，问山中樵夫，有谁观此中胜负？”庙门前有天然的棋盘石，上刻古棋盘。下联是：“桃岩流不尽，看峰头仙迹，令我想自在修行。”桃花岩是株山东北一天然石洞，洞若舟形可容几十人，洞顶有泉线滴连绵不绝，幽凉清静，据传东汉高士徐孺子在此读书。若到雨季，洞顶水势增大如瀑如帘，果然是读书修身好去处。如今岩洞边则有一庐，一道士居此为修真场所。这幅对联嵌入株山名胜古迹，一直为人传诵。

可以说清代同治年间起，儒源人才辈出，甘树垣为同治举人，候选训导曾参与同治癸酉年（1873）年丰城县志编修工作，非博学严谨者无以修志。1894年，甘泽霖江西法政学校毕业，赣南行政委员会司法科长，安福、会昌县县长。1895年甘作霖，京师高等警官学校毕业，万载进贤县警佐，江西警察厅第二署署长，上海公安局警察所教官。小小儒源村一时儒学风盛，源渊流长。

走过冷静巷道，青草齐膝，旧屋在旧时光里形销骨立，身旁的老人满怀深情又无可奈何，小时候他就在那里长大。前面一幢颓败的井栏屋里，是解放前阖族祭冬的地方，冬至晒谱，冬至吃面，家家户户齐聚祭祖上谱……隆重的仪式里凝聚宗族的精神教化力量，而今随着乡村年轻一辈的远行，越来越多的东西淡出了视野。

眼前的他娓娓叙着村庄的美丽，村前小溪流村后连绵山峰。沿村后林中小径一直可以通向临川，这儿地处交界区离抚州更近。如今夏木葱笼蝉声长，田里的稻子有割禾机收，晒谷场怕也用不上，脱粒谷子湿的也会有人收走。远行的人啊，一声电话哪里用得着归来赶农忙双抢呢？“要不是九十八岁的老娘在，我也出去做事了。她不去城里就守着老屋，我就守着她；她守着屋前屋后慢慢走，我就守着村前村后到处走，总得有人陪伴，她的饭量不大还能喝点小酒。”俯身二楼听老人细说，看着这云朵下的小山村，我的耳畔似乎又回荡起歌声：在那遥远的小山村，小呀小山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