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魔术师”

乡村“魔术师”

稿件来源：南阳晚报*南阳网

冻凤秋

一

13年前，一个夏日午后，小院寂静。

成簇的指甲花蔫蔫的，似歪着脑袋打盹儿。只有时时传来的火车声，提醒着距这里不远就是热闹的南阳火车站。

午睡醒来，也无事。很快，茶香就袅袅升腾弥散。喝的什么茶，是铁观音，还是熟普、毛尖，应该更有可能是桐柏玉叶吧，或者只是普通的柳芽。奇怪，竟然记不清了。但那种发自心底的满足和喜悦，却穿过岁月，密密地自我编织成一张诗意的网，荡漾成永恒的模样。

那种静好，或许更多源自公公的慢性子吧。喝好了茶，他就缓缓起身，到他的木工房去。那里工具齐全，他长久地待在里面，亲手做出一件又一件精巧的家具。小到抓挠、牙签，大到桌椅等。

有一天，他把一张亲手打造的白色欧式公主床运到郑州，给我莫大的惊喜。我记得曾在网上搜了几张喜欢的床的样式图片，发给他。没想到，他真的做得一模一样！应该说那种美妙远远超出我的想象。这张纯手工的实木床，陪伴我们至今，那种温暖时时护佑，让我们夜夜安眠。

女儿出生时，一辆用竹子做的推车立刻出现在眼前，清爽透气，能坐能躺，还能当餐桌，两个小孩坐在里面玩游戏、吃饭都很舒适。当时，推着车在学校院子里散步，总有人询问在哪里买的，一脸羡慕的表情。

我总是暗暗在心里惊叹，很是佩服，想象那是一双魔术师的手，会变戏法，有呼风唤雨的本领。

不过看看婆婆和先生的表情，都似乎不大赞成他做木工的样子。也难怪，那母子俩都是急性子，这么些年走过来，真需要不断磨合。生活不易呀。

公公清瘦，当过兵，到现在，还是习惯穿旧军衣，神情笃定、淡然，和气中有深深的固执。

第一次走进位于南阳卧龙区的老家，踏上百里奚路，我就一直恍惚。百里奚，这位被秦穆公用五张羊皮赎回的大夫，勤理政务，平易近人，生活俭朴。据说劳累不坐车，酷暑炎热不打伞，不用随从的车辆，不带武装防卫，深得秦国人民的信赖。他倡导文明教化，实行“重施于民”的政策，使秦大治，遂建霸业。

我总把他想象成公公的样子，仙风道骨的外表，内在既平淡自适，又勤俭务实。

南阳，卧龙区，这座历史名城，这方文化圣地，孕育出多少杰出人物，而每一个普通的劳动者身上，都闪烁着别样的光芒。细想起来，更觉敬重、敬畏。

二

那天，在南阳市卧龙区潦河坡镇，从观山上下来，身上还携着在楚长城残石上坐过的痕迹，还带着栎树绿叶间吹过的风，嘴角还留着野生多肉植物的清甜。忽然就看到一位老者，胳膊里挎着装满野草药的篮子。

见我们感兴趣，他把篮子放在地上，逐一介绍：这是老鸹爪，那是翻白眼，这是白头翁，那是野石榴……问他采这么多干吗用，他说回去晒晒，都是良药，能卖钱。你们想要，都免费送给你们，回去还能泡茶喝。

说送，真的大方地送了。即使被镜头包围，老者也丝毫不怯，平静淡然又真诚坦荡。

这山里多少宝贝，他都清清楚楚。他的手眼当能灵活地辨识花草的姓名、特性、年岁、荣枯，每一种的来路和去向，温度和湿度对它们的影响，也许还能预知它们缓慢而又持久的力量，怎样耐心地在身体里穿越、沉降、升腾、飞翔，直到拨云见日，风平浪静。

不禁想到出生在南阳的“医圣”张仲景。张仲景的手是怎样的手？一定宽大温厚，又灵巧敏锐。每一次“望闻问切”，无论是在田间地头，还是蓬牖茅椽之下，都是在传递大爱和慈悲。

“余宗族素多，向余二百，建安纪年以来，犹未十稔，其死亡者，三分有二，伤寒十居其七。感往昔之沦丧，伤横夭之莫救，乃勤求古训，博采众方，撰用《素闻》《九卷》《八十一难》《阴阳大论》《胎胪药录》，并平脉辨证，为《伤寒杂病论》合十六卷。虽未能尽愈诸病，庶可以见病知源。”医者仁心，他不忍百姓受苦，他怜悯众生之痛，于是“勤求古训”“博采众方”。当他发奋写下被后世誉为“万世宝典”的《伤寒杂病论》，书中那些精选的269个方剂“如日月之光华，旦而复旦，万古长明”。

你看，治疗乙型脑炎的白虎汤，治疗肺炎的麻黄杏仁石膏甘草汤，治疗急、慢性阑尾炎的大黄牡丹皮汤，治疗痢疾的白头翁汤，治疗急性黄疸型肝炎的茵陈蒿汤，治疗心律不齐的炙甘草汤，治疗冠心病心绞痛的瓜蒌薤白白酒汤等，至今仍是临床中常用的良方；你看，这些方剂均有严密而精妙的配伍，其加减变化之妙令人叹服，其原则一直为后世一家遵循，对方剂学发展影响深远；你看那些汤剂、丸剂、散剂、膏剂、酒剂、洗剂、浴剂、熏剂、滴耳剂、灌鼻剂等各种用法，又是多么大胆的创新。

“致广大而尽精微”，对于疾病，他的手是魔术手，招招制敌；对于生命，他的手是佛菩萨手，药到病除。

三

紫色的豌豆花，羞涩低头的燕麦，星辰般散落的老鹳草，一路含笑，指引着我们，走到汉代宫阙样式建筑的街心公园，被蓝天白云下舞台背景板上“遇见·醉美潦河坡”的词句打动。

一切都是那么刚刚好，公园长廊上紫藤花刚刚开放，山坡上精心植下的树舒展着绿色的枝丫，明镜般清澈的池塘映出我们轻快的身影，笑声落在初生的浮萍上，落在悠然自在的簇簇芦苇上，沿着曲折的木桥，沿着蜿蜒的跑道，一路指向关于未来的憧憬。

从贫瘠荒芜的过去，到如今置身花园般的美景，畅想明天的康养小镇；从幼年时打磨石岩中型水库后靠移民落脚在此地，尝遍生活的艰辛，到如今带领村民铺就山清水秀的生态产业旅游画卷，潦河坡镇潦河坡村原党支部书记李光献仿佛只是用手轻轻一指，一切都变了样。

第二天，露珠还在青草上闪烁时，最时尚最现代最拉风的摩托车越野车山地自行车已经整装待发，来自全国各地的车手们仿佛骑士般从天而降，准备来一场激情四射的挑战。

我一时神思恍惚，一时又心潮澎湃。我们面前摆着一大摞的书，都是名家们精心挑选的精神食粮，要捐赠给镇图书室。我们祈愿，让书香随风吹到中原大地每一个乡村，愿每一处偏僻的角落里，每一个迷茫的心灵中，都有光的照耀，都能开出花来。

身后，是兴致勃勃观看“第一届美丽卧龙文化旅游节”开幕式表演的老百姓。南阳的山山水水都能听到这激昂的锣鼓声，敲出新时代奋进的节奏，看青春的舞姿灵动飞扬，听深情的朗诵，你的一切我都喜欢，你的歌声飘着清茶的芳香，你的呼吸里有田园绿色的晨风，你的眼睛里有童年深处最清纯的记忆，你的声音里有丰富的灵魂和岁月的故事，你的容颜里有春风中月季花的微笑……

那个少年，仍是少年。夜色里，他静静坐在镇中学的教室里，默默地念书，认真地书写，执着于一个关于星空的梦想；清晨，他在田间小路上奔走，带着父老乡亲的期盼，穿过春夏秋冬的记忆。青涩的岁月将是他此生内心最坚固的依靠，带他走过所有的风霜雨雪，直到归来，内心仍然洋溢着对故土每一寸肌肤的热爱和痴情。你看，什么都会被改变、带走，只有内心的这个少年，永远如青竹般拔节生长。

是的，生长！这里的乡村，南阳热土的每一个乡村，中原大地所有的乡村，都在拔节生长，不停生长，骨节嘎吱作响，如被一双双魔术师指挥着，弹奏出最美妙的音符。③5

冻凤秋，中国文艺评论家协会会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省作协理事，作品以散文、诗歌、文艺评论、中短篇小说为主，出版有随笔集《风吹书香》《心田种字》等，现供职于河南省文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