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声中的铃木大拙
作者: 澄海
选自:《同步的喜悦》
也许你不服气,很多人都向日本学禅了。不是学禅,是学禅学,把禅当着学问,当着哲学,人生哲学,甚至是思想史的一部份,般若学、中观学、华严学等等就这样开发出来了。
他们从文献学的立场,将过去论师的论述加以评化、对照与研究,自然篇章可观,变成目前世界佛学论坛的盛事,皓首穷经,埋首论议,问题是没有一个开悟的。
开悟是啥?
开悟不是开知见、开识见。开悟的悟是吾心,我们的本心,我们在父母未生前的本来面目。在特殊的机缘下开展出来了本心,真正的体验这种弥足珍贵的心灵状态就是开悟。
供奉这个心态,尽量的完成人格化,就是修行。所以佛教是行门,不是解门;不能变化气质,超凡入圣,再多的佛学知识有什么用?
论文多精彩,抵不了赵州那句话:「庭前柏树子」;论文多深奥,真应了睦州那句话:「现成公案」。
黄庭坚毕生对文学的贡献太大了,可是他只喜欢那个:「身从无相中受生,犹如幻出诸形象,幻人心识本来无,罪福皆空无所生」,那是生命的锻炼中升华得来的,世界的煎熬磨难,如烟如化,他是浴火重生的。
历史记载第一位来华参禅的日本人是觉阿上人,南宋初期,觉阿泛海到杭州灵隐寺拜访佛海远禅师。远禅师与圆悟禅师都是五祖演和尚的弟子,孝宗派他主持灵隐寺,觉阿懂得华文却不会说,笔问:「无明因何而有?」远和尚举起拂尘便打,不悟,留下来学习。
翌年秋天辞归,到金陵(即南京),搭船渡长芦江岸,月隐星稀,薄雾笼江,听到鼓声,忽然大悟,恍惚悟得远和尚初见的拂尘一打。
这就是祖师禅,作风明快,「没有三两三,不敢上梁山」,岂是说破嘴皮能相应的。
张继的<枫桥夜泊>,诗的朦胧禅意,从觉阿的悟道经过才倍感亲切:「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你可以捕捉文学的意境,美术的迷离,但觉阿却获证本心。
没开悟的人的确「江枫渔火对愁眠」,云封雾锁,情关幽闭,但豁然开悟,只觉「江枫渔火对眼开」,初初接触到般若的薰习,生命力陡然振起,江枫渔火不即不离,但没有「对愁眠」的困惑。
这是心灵的开展,绝对不是知识见解所能诠释的。
觉阿回船拜见远和尚:「航海来探教外传,要离知见绝谛筌;诸方参徧草鞋破,水在澄潭月在天。」没有「水在澄潭月在天」就称不上开悟,心花没有开,结不了果。禅者也只在这个基础上展开漫长的修行路程,他必须真的有澄潭印月的功夫,他必须更进一步的做到「月在天」。
现在的禅师连开悟都达不到,从书本上模拟的工夫又粗浅,只管打坐也罢了,随意的叫人「吃茶去」,称为「参话头」,不然就在禅堂开静,说说道理,什么消融自我啦!吹毛用了直须磨啦!甚至玩一玩打坐、经行、快跑、截断......交叉运用,花样百出,叹为奇观,算什么直指人心的「教外别传」呢?
问题是:大家喜欢这么搞,大家喜欢这么弄,相习成了风气,不这样就不是禅堂。
有些人来问禅,我说我们不时兴打坐,随意就好,他们投了奇异的眼光:不打坐怎么参禅?掉头就走了。
这是个迷离的时代,黑夜是由日光灯、萤光灯照亮的;灯光下,歌舞达旦,不夜城里人潮汹涌;纵然要到寒山寺烧香,也得有张入寺票,纵然要到名山拜见师父,也得是社会名流要角呢!
可真要羡慕铃木大拙呢!
他是大禅师,无庸置疑的禅师,他把禅的精神传进了西方,而且多多少少厘清了寒山禅,寒山和尚突然变成了嬉皮群众的祖师爷,那个时代的人勇于挑战物质文明的虚伪,过分渲染的寒山禅,有了铃木大拙的禅,才让西方人重新探寻东方的禅,祖师禅。
大师就是大师,光看他的「大拙」两个子,就可以窥得他的真工夫,大师总是心地愈单纯,愈平常,无事掛心怀,所以显得拙,显得笨。虚云和尚自称「痴痴呆呆老冻脓」,一生为佛教事业奔波,其他的一概不管。圆悟禅师也说,禅师是「百不知,百不会」,就像「三家村中的农夫」,憨憨的,什么都知道,但形诸于色的就是憨态可掬,不计较,不显聪明,一切缘起缘灭嘛!
铃木大拙只强调《愣伽经》,要人去掉相对的意识,死掉偷心,死掉聪明。有的人说:开悟的人什么事都知道,智慧无量无边,可以谈文学、军事、政治,也可以开智慧,办企业稳赚钱,开学校稳成功。
铃木大拙嗤之以鼻,这些意识涌现的智慧,是生死根本,去之唯恐不干净,顶多是运用在日常生活上随顺众生,绝不惊世骇俗,我们比佛陀多了太多的聪明知识,所以沦为众生。要成功,必须去其原来没有的,日损月损,损之又损,损到什么都没有了,就是「还原」,就是「旧佛新成」。
大师就是大师,不讲谎言,也不叫人打坐、参话头,也不叫人拜佛烧香,颇有原始佛教的精神,可惜还是一阵风,越过原野,越过高山,什么也没留下。他是会开花的扶桑,深植在日本的国土,但可惜花也谢了,扶桑的人把那棵扶桑挖掉了。世人常情--喜欢花开的灿烂,不喜欢萧素的枝干。
铃木大拙是大乘佛法的阐述者,在轻松自在的心态中,为禅的行者树立形象,不拘泥于苦行,不拘身于禅坐,想想看,坐在籐椅上绝对比坐地板上放开,也不会昏然入睡。
你怎样坐,真的和禅无关,不要逞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