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单中国史28:两汉的学术与士风
先秦的古籍,无论五经还是诸子的书,其成书都是一派学者长期辑录撰著而成。当时的书又是刻在竹木简上,抄录很不方便,再经过秦火,流传到汉代时同一部书不同版本之间的差异就很大了。汉初学术即重视“训诂”,考证古籍中字词的来历,以求为古籍定了一个准确的版本。汉武帝设五经博士,官方政府始对儒家学术做有系统的研究。五经博士有教授子弟的职责,所以从训诂又进化为“章句”。古籍作于简书,本就流于简略,又没有标点和断句,初学者当然很难读懂。博士官们就先为古籍分章节断句,然后逐句加以讲解,最后再串通整篇的文意。此种方法即为章句,它既是一个研究方法,也是一个教学方法。古文简略,又有很多晦涩的词句和字形,为其断句当然易生分歧。断句不同,每句的讲解当然也不同,于是对于同一部书,不同博士所作的章句也不同。此种章句依师承自成流派,名为“家法”。进入东汉之后,章句的流派渐多,家法渐滥,汉廷就立14家博士的章句为标准,当时号为“今学”,即是当时的学术权威。
汉廷虽然有自己的官方学术,但当时官办学校并不发达,所以一般的学术主流还是民间私学。汉代的民间学者上承先秦的诸子。先秦诸子的学术,尤其是儒家的学术都是封建时代的产物。诸子们看到社会现实太坏,从自己的角度出发提出一套改良社会的理念甚至方案。到了汉代,民间学者,尤其是儒家学者仍抱着改造社会的理想,而他们所面对的社会情况已与先秦大不相同。先秦诸子的观念本是泾渭分明甚至互相抵触的,汉儒为了适应时代需要,以儒家思想为根本,兼容他家观念而立新说。此看武帝、王莽时的改革,很多措施已非出自传统儒家思想可知。这些自立新说的汉儒不像官学那样重视章句,而讲究贯通群经,治求大义,当时就称为“古学”。
一般言之,今学求精,古学求博,两者各有优劣。治学的人,以求知为目的,即使门径不同,也能各有所成。在细处能做精微的钻研,在大处能有宏观的阐述,当然各有其价值。东汉的察举制度以学问为士人的进身之阶,学者们治学的心便不再纯粹了。察举制由地方官执行,地方官要了解地方的人物,到底谁值得“察而举之”,所凭借的就是他们的声誉。籍籍无名的人,根本不为地方官所知,察举自然无从谈起。于是成名遂成为士人进身的一个必要步骤。治学的人要求声誉,不免要做些标新立异的学问,或是穿凿细节以立新说,或是广征群经附会新论。此种行事只求说法新奇炫人耳目,至于义理合不合则在其次,结果是微而不精,博而不通,于学术事业本身的发展即大有害处。
察举制不但于士人的学术上产生流弊,对其风气亦有不良的影响。以学术博取名声,到底要下很多功夫而见效缓慢,于是一些士人即转而从道德品行上下功夫。道德这东西,论其有无容易,论其多少高下就难说了。非要在道德品行上追求出类拔萃,必至于超乎人情的虚伪境地。而且士人们既重名誉,自然好奔走,重交结。士人要交结,自然要谈论或辩论,要辩论就要讲究词锋和口才,进一步的又要讲究举止风度甚至衣饰形貌。于是到了汉末,传统的经学学术已经衰落到极点,当时的士人要么是沽名钓誉的伪君子,要么是好名无实的言谈家。儒家思想在精神上有两个大优点,一是“入世精神”,强调知识分子的责任,强调献身精神、积极做事;另一个是“天下观念”,强调士人应放眼为天下,不以一家一国为念。汉末的士人将这两种精神完全抛弃。其结果,在学术上是玄学的兴起,在政治上是地方离心主义势力的长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