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届天津散文杯征文】二嫂的路边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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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嫂的路边店
湖北 刘南陔
与当下农村大多数的路边店相比,二嫂的店子可能离公路更近,从路上下两个台阶就是店门了。其实,店门过去离公路稍远一点,有两三米吧,去年公路拓宽,铺油渣,才延伸到了二嫂的门前。更早一些年头,公路是土路,远在二嫂的店铺之外,晴通雨阻,只是在刮风的日子里,滚滚而来的沙尘直袭店内,使人难受,安全方面的考虑倒在其次,并不是二嫂故意违章建筑,早在六十年代初期,二嫂的店开业时,土路还没有诞生,所以路拿店没办法。在这全长40公里的五洋公路上,谁知道有多少如二嫂的路边店,又谁知道搬迁需要多少资金,于是就达成了两不相损的默契或者说路店之间的妥协。
二嫂也知道路边店并不是自己的藏身之所、生存之计,特别是在八十年代初,大孙子在公路上玩被汽车撞丢之后,她悲痛欲绝,骂过,疯过,甚至拆了店子,搬回塆里老屋子去住。后来,地实在种不起,20多亩地一年的收入不抵20平米的店面,二嫂又搭起了店子,边种地边经商,打发日子。
说经商实在是大词小用。二嫂的路边店有时能卖出一两包廉价香烟或一两袋简装副食,有时不得开张,所以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商业活动。
店里的陈设很简单。紧靠着店面摆放的是一张两米长的柜台,木框架结构,正面和上面嵌着玻璃,陈垢与污迹使玻璃变成了乳白色,非斜非竖的几道透明胶带把玻璃分割成若干碎片。木框曾经油漆过,什么颜色已辨认不清了,四角的榫头也露了出来。总之,柜台有些年月了。
六十年代初期,二哥上屋翻瓦检漏子,不小心从房顶摔了下来,足踝骨骨折,半年后落下残疾,不能负重,不能下水田干活,承大队照顾,向公社供销社申办了代销店。柜子就是那时候请乡工仿照供销社的款式打制的。
开业那会儿,透过玻璃镜子可以看到里面花花绿绿的毛巾、长长短短的袜子,还有肥皂火柴什么的,这些当年都是紧俏物资,需凭票购买,然后二嫂再到供销社去回笼、盘存,一月下来,要是不短款,供销社会发给她二、三十元的手续费,比在生产队挣工分强多了。那时,二嫂的四个儿子,脚踏肩扛,读书的读书,参军的参军,结婚的结婚,生子的生子,多多少少得益于这张柜台的接济。现在柜台陈旧了,破损了,但功绩还在,所以二嫂舍不得丢弃。里面其实也没摆放什么货物,就放些哥嫂的生活必需品。经营的商品如副食饮料、洗衣粉、卷筒纸之类,大多放在靠墙的自制简易货架上。再说,啤酒框子、包装箱子码起来,节约开支,减省空间,几多货物摆不下?
前段时间,当民办教师的大媳妇被减员回家,教了大半辈子书,良不良,莠不莠,种不成田,回来接了婆婆的店子。大媳妇转换经营项目,开了农家餐馆。为招徕顾客,新添置了星星牌的冰柜。乡下人农忙请工,农闲接客,生菜熟菜甚至卤鸡卤鸭都能提供。于是,冰柜成了二嫂店中唯一的高档电器。
店子里最显眼的物品除柜台外,就是床铺了,店里共有三个床位。前面说过,二嫂有四个儿子,老大在深圳打工,老二在荆门谋业,老三、老四在县上做生意。读书的孙儿、孙女要回来度假,拿生活费,我们老一辈要回来走亲访友,路边店基本是个落脚点,不多置几张床位怎行?
二嫂家的床很高,床架下放满了坛坛罐罐。床上放着的用品也多,睡觉时身子只能蜷曲在衣服堆、被窝坑之中。我在二嫂店子上住宿过。入夜,房子外的汽车奔跑着,床铺下的耗子叫唤着,我是怎样入睡的全然不知。只记得天亮时听到二哥痛苦的呻吟,然后是他窸窸窣窣地起床。我劝他多睡会儿,二嫂说:“他忙得很,要去安置牛,要去收龙虾篓子。”我知道,家乡人都爱趁黑在水库边下篓子诱龙虾,卖给贩子赚小钱,就问:“一夜能收多少虾子?”二嫂说:“见鬼!有时能收一两斤,大多时候放空。”我想:本来有“三十年前睡不醒,三十年后睡不着”之说,但二哥也不至于磕睡少到一两个小时的地步,七十多岁了,什么时候能睡个安稳觉呢?
最让我困惑不解的是二嫂的那个两尺高的灶台,竟然能做出一桌人的茶饭来。灶台在店铺后门的出口处,房檐下用两块石棉瓦把走廊与毛渠隔开,两头是走廊,中间做厨房。毛渠可以一步跨过去,对面原来是稻田,后来改成桃园,现在又恢复成稻田了,换来换去,除家人外没谁行走,总算安全。事实上,二嫂的厨房从未被盗过,也可能没什么值钱的家什会引起路人的贪心而又去损坏自己的名声。那灶台还留有当年省柴灶的痕迹,灶堂很小,铁锅也很小,铁锅后面搁着一只耳锅。我砌过这种“牛尾巴”灶,铁锅与耳锅之间有火道相通,前锅烧饭做菜,后锅煨汤烧水,煞是方便。只是灶台太矮,炒出一盘菜来,二嫂不知要弯腰多少次,添柴多少回。铁锅耳锅都是铸铁的,陪伴哥嫂恐怕不下于三十年了,它送走了两代人。子孙们只知道热来吃粥冷来喝汤,殊不知饮食的来之不易。大侄在深圳一家政公司上班,所谓上班就是给雇主洗门窗擦灶台之类,而自己的父母整天在灰里火里拾掇,不曾想到世界上还有雇人清洗灶台一说。我望着矮桌上端上来的一碗碗腊鱼腊肉,不知是吃好,还是哭好,只得端起酒杯来陪二哥喝。一生劳碌的哥嫂,什么时候能从这低矮的灶台上解放出来,我想那恐怕在他们百年之后。一想到这里,我又希望他们能永远不得解脱,为他们的子女、为他们的弟妹准备热菜热饭。
大侄媳接管店子的时候,为生存计打了一口井,这井算是侄儿侄媳去深圳前留给留守父母的一份孝心。
水井其实原来也有,砌在老屋场的院子里,孩子们弃农经商时连同院落一起转让给鄂西迁来的新户了。当哥嫂再次返回路边店重开小卖铺时,用水就靠后门边的毛渠。毛渠沟里漂着绿殷殷的青苔、脏兮兮的布片,一桶水里孑孓、蚂蟥总少不了。这水不能洗用,最多只能洒在地上压压灰尘,吃水得到几里路远的水库里去担。我劝过二哥打一口井,他总是长吁短叹,说拿不出几百块钱来:“老二经商亏得一塌糊涂,老三的小本生意只能勉强维持家用,老幺娶媳妇欠下的债还没有还清,你嫂子两天一小病、三天一大病,看一次病不是几百块出不了医院的门。已经七十了,还有什么死不起?没考虑长寿短寿的。”生活质量、医疗保险这些名词术语他们在电视上听说过,但那是城里人的事,乡下人与城里人隔得远,这一生他们算是没有这种福份了。
井解除了我的心头之忧,但那门前的路、路上的车却总让我放心不下。前不久,五洋公路上两车相撞,翻倒在路边,碗口粗的刺槐树撞倒了好几棵,车上的啤酒瓶砸废了半亩地,如果……我不敢往深处想。我建议哥嫂在门前堆放柴禾垛,以起到醒目、警示、减速、缓冲的作用,二哥也照着做了,他甚至还摆放了几块大石头。但我是多么清醒地知道这不过是自欺欺人,如果真有意外,这些柴禾堆乱石头又能起到什么作用?当然,我又从《杞人忧天》的故事中得到解脱。年前,我去南方,在那些开放城市里也可以看到临街摆一个煤炉,罩上一个包装箱,不照样炒菜做饭?拉开卷闸门,地下摆货摊,墙上铆架床,不照样睡觉做梦?即便是管理规范有序的街道上,汽车撞倒行人、摩托车开进店铺的事不是也有?那种事的几率微乎其微,可以忽略不计的。想着想着,我甚至觉得二嫂的路边店开得蛮不错,有门有道有头脑,比起在城里翻垃圾拾破烂的大哥大嫂来不知要强多少倍!
嫂在前年去世了。去世前十多年那个路边店就拆了,哥嫂搬进了陈池新农村的居民点,住上了宽敞明亮的别墅式楼房。
刘南陔 男, 1941年10月出生。湖北省作家协会会员。在《散文》《天涯》《散文百家》等报刊发表散文20余篇。《我的三个母亲》发表于《散文》杂志2005年第8期,后收录进《散文》300期精品集《不要放弃生活》。著《陔馀丛稿》《陔馀续稿》《陔馀殿稿》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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