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春即事
早春即事
上午11点的时候,我不得不要下楼一趟了。
因为家里一根菜毛也没有了。
拿起手机一看,竟然显示气温15度!看来,春天是要来了。
这么热,毛衣就不要穿了吧?于是只穿了件冲锋衣外套,在兜里塞了个购物袋就出门了。
到了一楼,西户的门半开着,门把手上拴着根拃把长的白布条。我心里一惊,难道……
单元门也大敞着,门外一个瓦盆摔碎在地上,有的瓦片上还残存着剩香和香灰。我扔掉的纸盒子在支着门。
门口什么人也没有。
我心里纳闷,但我向谁去打听确切消息呢?
忽然想起,昨天媳妇回家还向我抱怨着:一楼冷家怎么回事啊,家门和单元门都大敞着?
想来想去,最有可能是的就是冷师傅了。
我匆匆地往西走。前方一个少妇,带着一个骑小自行车的小孩。我为了躲他们,就想从他们左侧距他们还有一两米的马路牙子上过去。可是,那个少妇也带着小孩歪歪扭扭斜插过来了,而且她也迈上马路牙子!可恶!我只好收住脚步,从他们右侧绕过去了。
经过那片海棠林,树上还零星地吊着些没有落尽的海棠果。这种海棠不能吃,秋天的时候,果子掉到地上,人们踩来踩去,地面特别恶心。但在春天,海棠花开得特别好。
有时候,冷师傅就在这片海棠林的体育器材边站着。我下班回来,望见他时就给他打招呼。有几次大概因为天黑,他竟然没有认出我这个邻居来,只是客气地“嗯啊”两声。
海棠林边上还有几棵叫不出名的乔木。是苦楝吗?不知道。光秃秃的枝条上什么也没有,像几千条张开的手臂,精神抖擞地伸向天空。我喜欢这样的树,特别利落。该掉叶子的时候你就掉吧,掉光了才好。这样的树,既可以单独成画,也可以和别的景物搭配起来,都好。
相反,有种树,我也叫不上名字,它们的荚果,一串一串的,经过了一个漫长的冬天,还顽强地挂在树上。唉呀,你这个样子,让新叶子在哪儿长?让新荚果怎么办?头疼!
过了海棠林,我似乎觉得右上方有什么动静。我抬头一看,三楼一扇窗户开着,一个老头吃着东西,悠闲地注视着楼下来往的行人。我认识那个老头,特别嚣张。坐了好几年轮椅。好几次在院子里碰见他,用一条腿擦着地,一下一下地捯饬,把轮椅拽得飞快!有时候,周围有小孩在玩耍的时候,他会高声叫着某个小孩:“哎,小旭啊,你真棒!你过来!爷爷奖励你个好吃的!”他也有安静的时候,或者在海棠树下,或者在路边公园椅旁,他坐在他的轮椅上,凝神望着什么,轮椅下卧着他那条小狗。
出了院门,浑身轻快,不由自主地深呼吸一下,空气虽然不怎么新鲜,但我也得吸呀!真的,天不那么冷了。虽然各种树还都是灰色,还是光秃秃的,但是你会觉得它们不像冬天那么抖了。它们坚定地站着,像在等待着什么命令。它们的枝条,各个像捏紧的拳头,在暗暗积蓄着力量。天空依然是水泥色,因为雾霾消散了些,似乎要清明起来。就在这样半灰不蓝的天空里,太阳钉在一个角落,发着不太夺目的光,几千年如一日地安静地照着这个不温不火的尘世。
冷师傅身板硬朗。白的头发,白的眉毛,长方的脸。据说是四川人。他的腰永远挺着,脸永远笑着。一笑,也是一口整齐的白牙。
在忍冬树丛旁的两尺高的花坛上,一个一两岁的小孩在用塑料铲子挖土,有几铲土已经被扔到了坛下的路上,他的妈妈在旁边照看着。
银杏树下,还有些晨练的老人没有散去,依然在认真地切磋着太极拳拳艺。
冷师傅不喜欢晨练,也不好在老人群里高谈阔论。他偶尔在旁边听一两句,慈祥地笑着,并不发表意见。每当在单元门口碰见冷师傅,他总是友好地为我拽着单元门,好让我顺利地把自行车推出去或者推进来。我真不愿麻烦老人,这时候我总说:“你忙去吧!我能行……”冷师傅并不听我的,总是固执为我这个邻居帮这个开门的小忙。
一个面容姣好的中年妇女,提着半个西瓜,向我迎面起来。那西瓜瓤真红,隔着塑料袋都能看出来。她的高跟鞋踩在广场砖上,“笃笃”地从我身后消散。
在电线杆的旁边,一个梳着三四个朝天辫的小女孩,正仰着脸把剥下来的香蕉皮递给她妈妈。妈妈似乎说了什么,小女孩把香蕉皮扔到了地上。
在路边,散落着各种各样的垃圾。大街上,各色的人走来走去。汽车呼啸而过,扬起阵阵尘土。
到了十字路口,眼看绿灯就要变红了,我飞快地沿着斑马线跑了过去。春天来了,应该撒脚丫子跑一跑了。
在超市里,挑好了几样菜。刚称完第一样,还没等把第二样放到称上,一个小伙子就从对面冲过来,把一包什么东西放到了称上。我抬头看了看他,穿一件迷彩的冲锋上衣,个子瘦高,但面色是那种老宅在家里的惨白。售货员说你这个应该到那边去称,小伙子就把东西拿去了,售货员让他拿已称好的萝卜,他说不要了,语气似乎气愤愤的。他走后,售货员嘟囔:“什么人呐,不要了也不告诉人一声……”我没有搭话,等着她把我的菜称好。
出了超市,在胡同口买了块豆腐。卖豆腐的王胖子还穿着他那件快看不出色儿的绿袄。我说你不热吗,他说在这儿呆久了还冷呢。
到电线杆的时候,发现地上并没有香蕉皮,只有一大块碎饼干。
晨练的人们终于散去。
挖土的小家伙大概也回家了。
进了院,在并排的两楼之间的空地上,三四个老婆婆在谈论着什么,三个小孩在她们中间骑着滑板车,绕着一个小花池转圈。我只能听见她们在谈话,但听不清她们在说什么。走近了,才分辨出一句“别摔了……”
单元门口的碎瓦片还没有收拾,我扔掉的纸盒子还在支着门。
冷师傅有一阵也学别的老人捡破烂,但他绝不是为了钱。在地下室通道尽头,堆放着他压平的叠得整整齐齐的纸褙子。我有时候把纸箱子放在门口,希望他捡。我直接给了他,那是施舍。他捡了去,那是劳动。
经过他家门口的时候,我朝里望了望,没有看到人,静静的。
想起在大门口的布告栏里也没有讣告。
唉,一个老人就这样静悄悄地走了。
莫怀戚在《散步》里说,好多老人熬不过冬天。这不是到了春天了吗?怎么也没有熬过去呢?
生命无常。
还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