魂牵梦绕是豆沫
近日,翻看清朝人张潮的《幽梦影》,里边有句名言:“天下有一人知己,可以不恨。”后来又说,不止是人,物也是有知己的,之后就列举了一大堆物有知己的事例来证明。这里边就有这样一句话:“莼、鲈以季鹰为知己。”
这句话说的是一个故事。
季鹰是张翰的字,他是西晋文学家,老家在吴江,即现在的苏州。他当时在洛阳当官,有一年,“翰因见秋风起,乃思吴中菰菜、莼羹、鲈鱼脍,曰:'人生贵适志,何能羁宦数千里,以邀名爵乎?’遂命驾而归。”(《晋书·张翰传》)张翰够任性,够放达,一想到家乡美味秋季正鲜就忍不住口水直流,便是连官也不想做了,即刻买票回家——“我就是我,不一样的烟火。”张翰还因此还写了一首诗,我们来欣赏一下——
“秋风起兮木叶飞,吴江水兮鲈正肥。三千里兮家未归,恨难禁兮仰天悲。”(张翰《思吴江歌》)
所以,你要在其它书里看到“莼鲈之思”这个词,就要明白说的就是张翰这个事。所以,张潮说,张翰是莼鲈的知己。嗯,有道理!
我的文思比不上张翰,写不出他那样的诗句来。但思念家乡,思念家乡的美味,我和张翰应该是不相上下的。
也许是上了年纪的缘故吧,我常常想起家乡的豆沫来。
豆沫是一种类似粥的饮品,多用于早餐。它在我们家乡峰峰矿区比较盛行,也流传于周边一些地方。再远的地方就见不着踪迹了。百度上说,豆沫起源于峰峰矿区,我没有考证,仅就这一点,就该为百度点赞!
豆沫的“沫”容易引起人误解,好像会起类似啤酒泡沫一类的东西,其实一点儿沫也没有。从豆沫的原料以及制作过程看,我倒强烈建议应该用“末”字。老家人吐字发音不愿费力,一切让嘴唇舌头费力的工作都减一半,所以“末”字会念成“me”,并且音调会变成一声或轻声。这让我想起大学李惠敏老师故事来,有次和我聊到我的家乡话,他取笑我们那儿的方音不好懂,于是把他以前在峰峰矿区实习时听到话来学:“撒摸,撒摸……”起初我也没明白,当李老师补充了相关情节时才恍然大悟:是高中生在食堂打饭时向食堂阿姨表达要买“三个馒头”的意思——“仨馍,仨馍……”
豆沫的制作还是非常繁复的。先将小米淘净泡透,同炒好好的花椒、大料掺在一起,用石磨磨成米浆,这是主料的制备。然后是配料的制备:花生米泡涨后煮熟,黄豆泡涨后磨成豆瓣,豆腐用油炸后切成长条,海带洗净切成丝煮熟,菠菜洗净切成小段,芝麻炒黄捣碎。
一切准备就绪,然后开始熬煮。先在锅内加入足量清水,放入花生米、豆瓣、海带丝、精盐,待水沸豆瓣将要熟时,再把小米浆用清水和开,倒入锅内,然后下入粉条烧沸,同时下入豆腐条、菠菜,煮到黏稠,不糨不稀为度。盛入碗中,再撒入芝麻碎。
因为料多而制作又麻烦,一般家里不做,想吃了都上街上去买。
所以,峰峰矿区大街小巷,到处都豆沫摊儿。
家家的豆沫都有秘诀,家家豆沫也都有细微的差别。
但上好的豆沫呈半透明的米黄色,再配上红的豆腐条儿,青的香菜菠菜叶儿,你还没吃,端着碗光看着就舒服。然后拿起小勺稍搅一搅,那醇厚的小米香,浓郁的花椒大料香,还有悠长的芝麻花生香,就混合着蔬菜的清香扑鼻而来。
喝豆沫,主要在于那种层次感。最上边,是芝麻和蔬菜;中间,是豆腐条儿、粉条儿和海带丝;最下边,是花生米和黄豆。既有喝的,也有吸的,还有嚼的。既有片状的,也有条状的,还有粒状的,以及碎末状的。
和豆沫的绝配是油条,我们老家叫“麻汤”。
设想一下,冬季的早晨,古老的彭城前街,低矮的店铺门前。虽然商店都还没有开门,但门前的豆沫摊就已经是一派繁忙景象了。一个火红的炉子支着一口油锅,正在炸着“麻汤”。旁边放着一只包着厚厚棉被的大桶,里边盛满了熬好豆沫。掀开厚重的盖子,浓重的豆沫香气就弥散开来。再旁边,几张矮长方桌,两边放高低大小不等的数十个板凳。板凳上坐满了食客,有的低头专心喝豆沫,有的咬几口“麻汤”抬眼望望别处,有的拖儿带女,独占了一张桌子,紧忙活着安排这个吃那个喝的……
再过一个时辰,这条街就更加热闹了。豆沫摊已然撤去,东来西往的自行车,“叮铃铃”的车铃声汇成一片,陶瓷厂的工人开始上班了。街上还有骡马的蹄声,赶车人的吆喝声,这是送原料的进城了……
彭城是一个老城,人口辐凑,百业兴旺,出产陶瓷,也曾“日进斗金”。
我每次回老家,无论冬夏,不喝两碗豆沫,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豆沫,就是我的家乡味道,一个魂牵梦绕的精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