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小三：棉被里的春天

棉被里的春天

安徽怀宁 江小三

　　今年一下半年都没怎么下雨，我也就以为，今年的寒冷会来得很晚，不料，昨夜还是半夜冷醒了。浑身冷飕飕的，摸摸身上盖的被子，薄薄的，难怪睡得不安稳了，毕竟是立冬多日了。

　　早起，又是暖阳高照，习惯性翻找20多年的老朋友——两床嫁妆被，撂在阳台上。

　　说来好笑，我家别的积蓄没有，唯独棉花被，新、旧的能搬出十几床来。从六七斤到十五六斤的，各种规格、大小都有，新家、老家的每个房间柜子里都塞得满满的。丈夫和儿子说我这人有棉被收藏怪癖!他们说现在全球气温升高，根本用不上这些厚厚的棉被，许多时候他们被暖得发烫、流汗。也是，十几斤笨重的庞然大物，盖在雄性动物身上，可能是有些不舒服。他们虽说有理，但我依然我行我素，冬天一到，我就将它们搬出来，在阳光下翻晒几天。蓬蓬松松的，抚摸着是它们，就是一种享受!钻到里面，闻着阳光的气味，心里更加踏实，觉也睡得安稳。

　　尽管新被有多床，但我睡得最多的还是这两床嫁装被，敝帚自珍吧;尽管还翻了一遍，填加了一些新花，不与新被暖和舒服，天冷时，还是习惯第一时间找它们，也许因为那是母亲留给我唯一的念想吧。

　　“民以食为天”，那时责任田到户不久，家家户户的天地里，大面积种粮食，被饥饿纠缠过的人，填饱肚子是头等大事!种棉花不过是山上边边角角，少有的闲地，因此能看到一块洁白的棉花开了，那是新鲜、稀罕的事物。母亲也舍不得浪费那些整片的好地，她便开荒山，种上两块地的棉花。

　　因为稀罕，每到秋收的季节，自然我也会跟随母亲山上摘棉花。一个个成熟的棉桃，咧开嘴，露出雪白干净的花朵，仿佛在微笑着迎接我们。种子是自家留存的小花籽，结出的棉桃少。母亲一边采摘着，一边温和地说：别小看它们不起眼，但这样的花质上乘，绵软、暖和。还说不仅要留着给我准备几床嫁妆被，还有未来的外孙毛被、毛棉袄也需要。母亲还责怪我总像个野小子，不开窍谈恋爱，不知到哪天才嫁得出去?直说得我的脸发烫了，娇嗔地回她“我才不嫁人呐，要做您一辈子小棉袄，不是更好?”母亲才无可奈和，不再唠叨。其实自己早已感觉到天边的红霞飞上了脸颊，羞赧得低下头，使劲地采摘棉桃，不敢抬头再看母亲。

　　命运的转变往往就在一瞬间。谁又料到，年轻的母亲仅仅摘完那一年棉花，次年挖完棉花地淋了一场春雨，竟再没有爬起来，三个月后，永远地离开了我们……

　　清楚地记得，那年腊月了，天还是蒙蒙亮，北风呼呼地刮着。父亲急促地把我叫起。待我迷迷糊糊站在堂轩，地上已装满几大袋洁白如玉的棉花。父亲说这是母亲几年的积攒，体积过大，他一个人抗不过去，要我和他一道挑到黄灯镇上，要为我置办嫁妆被。

　　父女俩硬是忙碌了一整天。先是找到扎花作坊，再寻找弹棉花的铺子。弹匠是外地人，腊月间因为生意太忙，被子要到晚上才赶出来，要我们耐心等待，不然改天再去。父亲哪肯再跑冤枉路，我们只有等待了。眼看着太阳下山，我等得实在不耐烦了，不解得问父亲：非要娘家陪新被子吗?天黑了，我们怎么回家?父亲坚定地说：那当然!闺女出嫁，哪能没有新被子?要是你妈在，是要请弹匠师傅上门的……我不敢多说一句了。

　　直等到晚上十二点多了，父亲才把两床崭新的被褥捆起，挑上肩，父女俩急急忙忙往家赶。

　　没有亮光的行路是艰难的。父亲沉默着，一双手一前一后紧紧地拽着新棉被，生怕滑倒了，弄脏了新被子。紧跟着后面的我实在有些害怕，小心翼翼，不敢多说一句话。父亲深一脚浅一脚，慢慢向前探行着，像个瞎子一样摸索着前进，嘴里总不时叮嘱着我：小心，这里是个坑;慢点，又是一个缺口;这是下坡了……望着父亲那微微驼起的背影，再看着那两床方方正正、厚厚的棉被，我的泪水止不住婆娑着……寒冬腊月，到家时已是凌晨一点多了，其实从一大早忙到晚上，我们只吃了两根油条，一个侉饼，肚子早就在闹慌了，眼睛直冒金花。我真想埋怨父亲为啥这样做，还愁着能教书的闺女嫁不出去?

　　新婚的床上，被花布包装艳丽的棉花被整齐地摆放在床单上，着实让我眼睛一亮，用手轻轻地抚摸着那两床绵软暖和的被絮，一下子，一股暖流直钻进我的心窝。舒适地裹在新被褥里，真正感受到了洞房暖如春……

　　婚后第二年孩子出生。一日清晨，扯洗被褥床单，感觉嫁妆被中间有臃肿区，也有干瘪区，不对劲!连忙打开一看，竟是调皮的小家伙将新被子踹了几个大洞，新被子怎么可能会破洞?伸手将洞里的棉花一把抓出，天哪!竟是塞了许多黄不拉几的旧棉絮，我惊呆了!原来黑心的弹匠，趁我们不在意时，将母亲种的上等的小花调换了。气得我目瞪口呆，但还是无奈又耐心地挑选起所剩无几母亲的棉花，舍不得扔下一片!

　　嫁装被是没了，自然逼迫我学会种棉花，要添置新被子。

　　翻地，买种，打钵子，育苗，下栽，除草，追肥，剪枝，打药，历经大半年的辛劳才换来几十斤白白的棉花，算是亲身体会到了种棉花的辛苦。

　　请来弹匠上门，好烟好酒好菜饭伺候着，当然再也不害怕棉花被人调包了。根据自家床铺大小设计长、宽、厚度，自己亲手牵上密密麻麻的棉线、红、绿头绳，先不说暖和舒适;模样也是有菱有角，赏心悦目;摸上去真让人爱不释手。就这样，一连种了四五年棉花，全都置办棉被。当然母亲的小花还是舍不得扔掉，加了一些新花，重新翻打了两床窄点的，做垫背。

　　与棉被情深，还有一段共同的“革命经历”。孩子2岁多时，生活所迫外出学经商，背起这床棉被，四年南下，四年北上，默默无声的棉被可谓立下了汗马功劳。

　　一个女人背井离乡的冬天是难熬的。而且是在没有床，临时在地上搭起的地铺过冬。一床棉被，垫半边，盖半边。寒风刺骨的夜晚，只有将冰冷的身躯瑟瑟地弯曲在温暖的棉被里，才让我感到温暖，安然入眠，送走一天的疲劳和困苦。当然那样的夜晚也是漫长的，更多的夜晚还是被思乡之苦折磨得清醒在棉被里，辗转反侧!甚至一滴滴痛楚的泪滴落在棉被上，只有棉被默默地慰藉着我，陪伴着我，渡过了那最艰难的岁月……

　　尽管现在的生活条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但我还是坚持：有莫癫狂，无莫气馁。虽然商场里摆满了琳琅满目的什么鸭绒被、蚕丝被、航空棉被等等，我还是不屑一顾。“千层纱万层纱抵不过一层花”，我还是信奉老人们这句口头禅，也因为几十年来的相伴，温暖体贴，我从心底依恋者着它们。

　　无论怎样的寒冷，只要钻进被阳光照射过的棉被，总觉得暖和如春!

责编：丁松　排版：夏显亮

作者简介

　　作者简介：江小三，网名：晓风残月，1972年生，安徽怀宁人。热爱演唱黄梅戏和写作，已在10余家报纸刊物发表诗歌、散文若干，多次获得黄梅戏演唱比赛奖项和文学征文奖项。有作品入选作品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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