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进元:苦涩的回忆
苦涩的回忆
青海 侯进元
读师范三年级的那年深秋,爷爷去世了,至今是我的一个伤痛。
爷爷是村里上过学的最有文化的人。学完那时的学段,相当于现在的小学毕业,家人让爷爷戴着礼帽,披红挂绿,骑着马,在村子里炫耀了半天呢。
爷爷学的是四书五经,会读会背文言文,毛笔字写得好;能看古医学书,会把脉,也懂点兽医学;还会木工活,打家具,自己油漆,还能在家具上会画国画。爷爷做的保留下来的几件家具,款式经爷爷的创新,不落伍,我家还用着呢。
小时候,和爷爷聊天,他会讲他小时候读书的事。兴致来了,会背几句文言诗文给我听,《庄子与惠子游于濠梁》最早是我上小学时从爷爷口中知道的。
爷爷白天在学堂读书,晚上要温习,还要背给我的曾祖父听,背不过去,是要挨打的。曾祖父身材高大,会拳脚功夫,力气大。本村和外村的人都怕他。听爷爷讲,有一年干旱,外村的几十人来抢水浇地。年轻的曾祖父一人来到水渠分水口,拿起一把铁锹,单手插进了水渠边一棵比大碗还大的白杨树里,外村人看看插进去了二寸多的铁锹,再看看铁塔式的曾祖父,一哄而散,只要听说守水渠的是曾祖父,再也不敢来抢水。村里的田地浇上了水,庄稼保住了收成,曾祖父的名声更大了。
曾祖父对外人如此,对家人也一样家教甚严。那时候信奉“棍棒底下出孝子,媳妇是打出来”的封建陈规,老子打儿子,丈夫打妻子是天经地义的事。有一次,爷爷背书结巴了,被曾祖父一脚踹在脸庞上,半个脸都肿了,几天张不开嘴,吃不下饭,曾祖母含着泪喂了几天的汤水。
这事儿,爷爷给我兄妹三人说了好几年,每每说起,责怪曾祖父下手重,不心疼人,黯然神伤。爷爷说的次数多了,渐渐地对曾祖父的埋怨也少了,再后来提起这事,对曾祖父的行为不再作任何评判了。
但爷爷每每说到给他喂汤水的曾祖母时,爷爷的语调慢了,变得柔和了,眼睛里的光彩也不一样了。爷爷虽没在我们面前落过泪,但看得出,爷爷对曾祖母的怀念逐日增厚,变浓了。七十多岁的爷爷在我们面前没有说过母爱两个字,也没有说过爱母亲之类的温暖话语,但爷爷对他母亲的回忆与眷恋,不仅仅是爷爷常提起的喂汤水的事儿。
爷爷不说爱,但我们读懂了。
爷爷的读书生涯按现在来说,停留在了小学。家境不允许再让爷爷读书求学了,这是爷爷的遗憾。十二三岁结束了读书生涯,这在上世纪初,大西北极其平常的一个农村来说,已经是一件了不起的大事。爷爷买了书自己看,自己学,会点中医,兽医,木匠活,这些与四书五经,春花秋月相距甚远。但认识了字,学会了生活中实用的一些技艺,也算是学有所成。
小时候,爷爷给我们装订练毛笔字的本子,教我们写毛笔字。给我们教做人的道理,从不长篇大论,三言两语,以家事说理,我们易懂,记得牢。学着爷爷的样子,我们兄妹三人上学后,哥哥教我,我教妹妹,一起帮父母做家务,下地干农活,日子过得快乐充实。
爷爷为人和善,衣着讲究整洁(这也要归功我那孝顺勤劳的母亲,一家人的衣服被褥缝补浆洗全是母亲的事),村里的人对爷爷很尊重,我想是出于对文化与人品的敬重。
在文革时期,像爷爷这样的人,是没有大祸与大福的,但会受窝囊气,这是中国知识分子的通病和同命。生产队长分派劳动任务时,给爷爷分的不重,容易干完,没有受过大苦。会计记账给工分时总要克扣掉一二分,同组其他人却给了满工分,爷爷也不争议,只求平安。划分阶级成份时,村上有些人要把我家定为富农,爷爷和我父亲据理力争,最后定为中农,免去被抓为典型定为批斗的对象。爷爷的和善,父亲的依理说理,不同的处世之道,在那个年代为我家避免了好多麻烦事。
爷爷病重时,我每个周末都要骑自行车回家。伴着夕阳的余晖,我走进家门,顾不得喝水休息,把用积攒的饭菜票换来的学校食堂的油饼、豆腐、酥饼拿出来,让爷爷和家人品尝。那时,我盼我快点毕业,挣工资,改善下家里的生活,能让爷爷看好病,安度晚年。
一个周末,爷爷想吃点豆腐,恰好我带来了,可爷爷只吃了手指头大的几块。我返校的第三天,爷爷去世了。爸爸只让我在家守孝一天一晚,就让我回校,说学业要紧,不能耽误。再到周末,我回家时,爷爷已长眠于黄土之下!
爷爷如果再多活一年,我就可以用我的工资让爷爷做点他喜欢的事情,圆圆他自己的梦想!
世事无常,不可轮回,生死离别,遗憾连连。
我想,读师范这三年中,同学们失去亲人的的心情会和我一样。
毕业的那年,班上一位男同学得了白血病去世。毕业的那个暑假,快要走上工作岗位了,同一届的一位女同学因家事跳河……
他们勤奋刻苦学习三年,终究没能走上讲台,未能圆为人师的梦想!
毕业了,而立之年,同学们各自成了家。有几个同学却中年撒手离去,丢下孤儿寡母。这种遭遇,这些生死离别的事,让初涉尘世、初为人父母的我们一次次清清楚楚地亲身经历,好伤感啊!
三年师范生活,我们承载了许多,不仅仅是课本知识。十年,二十年……同学聚会,把酒言欢,感慨往昔时,我们都明白,当初,我们的选择与经历的磨砺是值得我们用一生去守候的!泪要擦干,路还要自己走!
因为怀揣的梦想不仅仅属于我们自己!
师范校园里的沙枣树依旧开花结果,冬春交替;树下走过的师范生你来我往,夏秋更换。沙枣树年年岁岁鸟语花香演绎岁月更替,师范生岁岁年年春华秋实耕耘杏园桃李。
责编:丁松 排版:何苗
侯进元,青海省海东市乐都区人,笔名阳光,留意于一山一水,钟情于一草一木,爱好读书写作,喜欢旅游摄影,散文、诗歌等作品在《现代作家文学》、《南凉文刊》、《昆仑文学》发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