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典的牢笼
文杞一觉睡起来的时候,发现天已黑了,房间的灯亮着,自己躺在一张白色的病床上,白色的床单、床罩。房间大约有十五平方左右,放着一张床,一个床头柜,房子中间放着一个白色的搪瓷水桶,一个脸盆。
文杞吓了一跳,一下想不起来自己这是在什么地方?怎么会来到这个地方?文杞从床上坐起来,走到门口,但门是从外面反锁着,再回头向窗外望去,可以感觉到这是一楼,但是窗户上装满了防盗的铁栅栏,翻不出去。
墙上挂着一幅宣传画,是一个漂亮的女护士,带着淡蓝色的口罩,露出长长睫毛的大眼睛,下面用维汉两种文字写着,万众一心,抗击“非典”。床单上印着“地区精神疾病控制中心”的字样。
文杞丧气的坐在床上,心里骂着大炮,怎么喝了三瓶酒就把他喝成“非典”了。而且被关进了神经病医院,送傻子回家,傻子回家了,自己进了关傻子的医院。
文杞坐床上摸摸自己的头,不热,床边上的床头柜上放着温度计,他拿起来塞进腋下,过了几分钟,抽出来一看,36.5度,正常着呀!文杞再次从床上起来冲着过道喊医生。
楼道里就有人问,怎么了?
文杞就喊,我要撒尿,门打开!
楼道里就有人说:房间里不是有桶吗?就尿桶里,也拉桶里,这个桶24个小时会清理一次。
文杞接着喊,我现在不烧了。
楼道里就有人说,你曾经烧过,得观察10天,才能出去!
然后过道有人向文杞提问了一个哲学的基本问题,“你是谁?从哪来?到哪去?”
无奈的文杞把电话打给了大炮,大炮这会也才睡醒,就问他怎么这么快就到了?
文杞说被抓了。大炮就问,跟人打架了?文杞说被拉到神经病医院关起来了!反映过来怎么回事的大炮在电话那边,哈哈大笑。
无奈的文杞又把电话打给支队长,先眉飞色舞的叙述了成功交兵经过,支队长听完后,给予了高度的肯定。停了一会说,文杞又垂头丧气的说了他的遭遇,支队长想了一会说:文杞,这个事这样,你谁都不能说,别人要问你,就说休假在家,这事要传出去,要影响年底支队评先进的。
无聊的文杞,困兽一样在房子里转,然后又把电话打给大炮。现在能帮他的也只有大炮了,文杞告诉大炮,第一先想办法把他放出去。他答应小杨回家过六一的。第二明天带几张报纸来,他得了解一下时事新闻,大炮那边答应的很好。
大炮兑现了自己的诺言,第二天,外面有护士喊吃饭,然后从门上的窗口全包裹的护士给他端来早饭,一个馍馍一个菜。文杞把事先测好的体温计交给护士登记。
中午的时候,护士从窗口给他带来午饭,两个馍馍一个菜。外加大炮给他准备的一条雪莲烟,几张报纸。文杞先狼吞虎咽的把午饭吃完,把报纸展开看,把报纸打开后,文杞鼻子都气歪了,一份过期的的当地日报,四份当地的维文报纸。
文杞知道这是大炮故意这样干的。
汉文报是一份2003年春节前的报纸,报纸上没有什么实际内容,文杞就展开报纸,在两页报纸中的夹缝处找小广告,什么电脑培训班呀,烹饪培训班呀什么的,只要联系人是女姓的名字,他就打过去聊天。文杞本来就能说,聊的对方非要跟他见面聊。文杞又不好说自己现在神经病院不好见人,但心理痒痒的,这更加剧了尽快离开牢笼的决心。
把能打的电话都打完了,文杞就站在凳子上把头伸出窗口与对面房子关着的一个刚从郑州来的小伙子聊天。这小伙子也正处于无奈中,他是来这里投标的,两天后要开标,他十天后才能按规定放出去。老板已跟当地甲方谈好了,只是走一个招标形式,这下完了,刚下飞机就被拉到这个神经病医院了。聊了两天俩人就聊成朋友了。
文杞再一次打电话乞求大炮一定想办法让他出去,他在这里呆了三天了,也没有发烧,他自己总结了一下,自己是一喝酒,脑子就发热,但是表皮的,与内部结构绝对没有关系。
大炮还真的出了不少力,与院长商量好,院长也答应帮忙,但是不能说是放走的,只能说是部队接走,还得偷偷走。
大炮在电话里如同准备越狱般指导文杞逃出医院。
2003年5月31日22点,护士测体温查铺的时候,会悄悄打开房门,23时,熄灯后,院长会安排人打开过道的防盗门和大楼的防盗门。文杞必需按规定的时间溜出病房,然后沿着门口的石子路走100余米,然后翻过一道涂了大粪的矮围墙。因为最后一道门是警察守着,院长决定不了,等他翻跃围墙成功,大炮会开车在外边等他。然后大炮给他买好当晚12点的夜班车票,文杞就可以在6月1日中午15时左右回到乌鲁木齐陪女儿过“六一”。
计划相当的周密,甚至大炮在给他带来的一本书中还夹了一张院子和楼房内部结构的分布图。文杞一看就知道是中队灭战预案上撕下来的,车子画的比房子还大。
一切就绪,只等着晚上实施。文杞跟地下党一样,把那个分布图牢牢记在心中,然后把那两张图烧了,丢进臭洪洪的水桶中。文杞这天心情极好,把电话无聊的打了几遍后就开始站在凳子上与那个郑州小伙聊天,聊着聊着文杞为显摆自己的能量,就把出逃计划给郑州小伙子说了。并答应带郑州小伙一起出逃。因为房门的窗口上便于透风,没有玻璃,完全可以翻出去。
晚上文杞吃完两个馍馍一个菜后,就等着23点的到来。
23时,熄灯了,文杞悄悄的拉开了病房的门,看看走道没人,暗示郑州小伙可以行动了。那小伙在门后说,老哥,这样你先把我的行李接一下。文杞就看着那小伙举起一个硕大的旅行箱向窗口塞。但那箱子横着竖着,都比窗口宽,塞不出来。文杞急了,就小声说,兄弟,我先闪了,你慢慢塞吧。
说完开始蹑手蹑脚的向前走,手里还提着两盒杏干。
还没走到过道门口,郑州小伙子喊起来了,医生,当兵的不能走,他要走,我们都得走,这一喊,楼道的感应灯全亮了,其它没睡着的人都爬在门边跟着喊,我们要出去。
这会不光值班医生被惊动了,连大院门口的警察也被惊动的跑了过来,维持秩序。文杞被几个穿着隔离服、带着口罩、护目镜的医生和警察再次架进了病房。院长亲自跑来做工作,大意是:当兵的要以大局为重,不能在关键时候给政府添乱给组织添乱等等。
文杞无奈的又呆下了。而与郑州小伙子的聊天改成了对骂。每天骂一小时,不然没事干!骂累了各睡各的。在郑州小伙的词汇中文杞由老伙计变成熊孩再变成鳖孙。在文杞的词汇中郑州小伙由兄弟变成了牲口再变成王八蛋。
后来那几天,文杞觉得自己真的病了,白天睡不醒,晚上睡不着,然后就对着天花板说话,那时手机是双向收费的,电话打到第5天,欠费停机了。
自己交友不慎重,造成出逃失败,他杀了那个郑州小伙子心都有了。
十天后,2003年6月8日,文杞被测了体温拍了胸片,释放了。
文杞把军装的标志摘下来,装进口袋,提着半盒杏核走出了精神病医院。
当阳光刺眼的照到文杞脏兮兮胡子拉碴的脸上时,文杞突然特想哭,文杞见了大炮后,目光呆滞的说了句:大炮,自由真好!
大炮打开2020的车门,在座位上铺上一张报纸说:你怎么跟个要饭的一样,浑身臭哄哄的。
大炮先带文杞去桑拿池泡了一早上。搓背时,搓背师傅就问,老哥,别人搓背都是搓一身的确凉,你去哪了,搓了一层毛布下来,把下水道都堵了,还都是消毒水味。文杞就说,兄弟,哥刚从看守所出来,在里面天天喝消毒水,你这一会用醋、一会用盐的搓,等于让我脱胎换骨呀!你把耳朵也一并给我掏了吧!
洗完澡,大炮又安排人给文杞买了T恤和运动裤衩。文杞的内衣被大炮卷了卷投进了垃圾桶。
中午,大炮又叫了几个朋友给文杞压惊,文杞死也不喝酒了,因为回单位的火车票还是18时30分的。万一喝完酒,脑子又发热被再关10天,那他送傻子的结果将会把自己变成傻子,这不成天大笑话嘛。
那天,10天没吃肉的文杞啃了一个羊腿。那几天与文杞在电话中聊天的取得很好听名字的广告女孩也被大炮请去做陪,那俩广告女孩子长的也太不靠谱,差点让文杞对生活失去信心。
2003年6月9日14时25分,文杞平安到达工作的城市,支队领导专门安排把车开上站台去接文杞,因为出站口也有一道测温的装置,万一文杞一回来,脑子一发热又被带走就麻烦了。
送傻子回来后,有很长时间,文杞经常一个人坐在办公室发呆,傻笑,怕见光,怕见白色,外加怕听到河南话。
2003年8月16日,中华人民共和国卫生部宣布,全国非典型肺炎零病例,至此,全国共确诊非典型性肺炎病例5327例,死亡349人,人类又一次成功的战胜了人祸演变成的天灾,有多少人在这次抗击非典中被滞留观察,没有官方统计数据。非典,也让中国人熟知了很多伟大的医生和这一伟大的职业,这些医学家再一次向世界证明,万众一心的中国人没有克服不了的困难。
2003年10月28日,文杞被支队评为“抗击非典”先进工作者,嘉奖一次,奖金五十元。文杞请大家一起吃了顿饭,花费500元。
2003年,文杞就这样在心存阴影中度过。
非典,让文杞养成了从小逼着都没有养成的好习惯,这个习惯在每个幼儿园的墙上都很常见,说出来丢人,但是很多人都做不到。那就是:“饭前便后要洗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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