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表哥是自由身,晴雯带他进贾府当奴仆,说明晴雯是个贪图安逸的人
第七十七回,“俏丫鬟抱屈夭风流”,临到晴雯快死了,作者才交代她的来历:
这晴雯当日系赖大家用银子买的,那时晴雯才得十岁,尚未留头。因常跟赖嬷嬷进来,贾母见她生得伶俐标致,十分喜爱。故此赖嬷嬷就孝敬了贾母使唤,后来所以到了宝玉房里。这晴雯进来时,也不记得家乡父母。只知有个姑舅哥哥,专能庖宰,也沦落在外,故又求了赖家的收买进来吃工食。赖家的见晴雯虽到贾母跟前,千伶百俐,嘴尖性大,却倒还不忘旧,故又将她姑舅哥哥收买进来,把家里的一个女孩子配了他。成了房后,谁知她姑舅哥哥一朝身安泰,就忘却当年流落时,任意吃死酒,家小也不顾。
这里有一个容易被忽略的细节:“这晴雯进来时,也不记得家乡父母。只知有个姑舅哥哥,专能庖宰,也沦落在外”,“谁知她姑舅哥哥一朝身安泰,就忘却当年流落时”。“沦落”和“流落”二词,都说明晴雯的表哥是拥有自由身的平民。晴雯求赖嬷嬷收进贾府来,就变成了贾府的奴仆,身份上降了一等。
这就奇怪了,多少奴仆心心念念想恢复自由身,晴雯的表哥却想自降身份做奴仆,将整个人生都交给别人来掌控。作者为什么要做这样的安排?结合全书,我们不难发现,这个细节里,至少有着三层深意。
第一层深意:宁要安逸不要自由,晴雯是个贪图安逸之人。
自由与安逸通常是成反比的,想要自由无人管束,就得自己谋生活。如果想进入一个吃喝拉撒都管的单位,那就得以失去自由为代价。
对于现代人来说,如果能进入一个单位吃安逸饭,自然求之不得。但是,在红楼所处的时代,这个代价实在太高,因为失去自由的同时还要失去身份,不但自己低人一等,而且子孙后代的身份都要低人一等。
从此,他们失去的不仅是自由,还有人权。所以,像赖嬷嬷和周瑞这些奴仆,都想方设法让后代不再为奴。晴雯和她表哥却正好相反,放着自由人不做,非要做供人使唤的奴仆。
这就能解释为什么晴雯一直深潜在怡红院很少出来,连王夫人都不知道她的存在。因为晴雯是个贪图安逸之人,她满足于怡红院里的安逸生活。
正因为晴雯觉得贾府的生活很安逸,她才会求赖嬷嬷把表哥也弄进来。因为,在她看来,安逸比自由更重要,只要能过上安逸的生活,宁愿终身为奴,都不想做一个拥有自由身的公民。
所以,当宝玉生气要打发晴雯出去时,晴雯表示“一头碰死了也不出这门儿”,死都不肯离开怡红院。
由此可知,晴雯做奴仆之心十分坚决,而做奴仆是为了过上安逸的生活。她不愿意自己去劳作创造,说白了,就是宁为富人妾,不做平民妻。
所以,懒是晴雯的本性,而贾府给了她一个偷懒的环境。这个环境的好处就是懒可以偷,福利待遇却丝毫都不会减。于是,她想到了要把表哥也弄进来,和她一样过安逸的日子。
这就是这个细节的第一个深意:体现了晴雯本性就是个贪图安逸之人,而且为了安逸可以放弃做为人的基本尊严。
第二层深意:赖嬷嬷这个贾府的资深老仆,习惯了吸贾府的血。
晴雯求赖嬷嬷把表哥弄进贾府,赖嬷嬷考虑的是晴雯“不忘旧”,却没有考虑贾府需不需要这样一个人进来。
文本中说得很清楚,晴雯的表哥“专能庖宰”,是个拥有技能的人。太平盛世,一个无牵无挂的青壮男人,还有一门手艺,却养不活自己,沦落到流浪的地步,说明什么?说明他是个懒人,过得不好完全是因为懒。
赖嬷嬷是贾府的资深老仆,几代人都依赖贾府生存,早已和贾府捆绑到了一起。按照正常的思维,她应该优先维护贾府的利益。把一个懒人弄进贾府来“吃工食”,不干活也能拿工钱,吃喝拉撒都要管,这不是损害贾府的利益吗?
这也解释了为什么赖嬷嬷的孙子叫“赖尚荣(赖上荣国府)”,赖嬷嬷早已形成了惯性思维:贾府家大业大,不赖白不赖。赖嬷嬷不但自己赖上荣国府,还把荣国府当成自己的人情往外送。
试想想,晴雯已经得到了贾母的宠爱,她想要把表哥弄进来,为什么不求贾母?因为晴雯知道,以她表哥的人品,贾母不会答应,只有求赖嬷嬷才管用。
这就是这个细节的第二层深意:以赖嬷嬷为代表,贾府的仆人们吸血成性,专注吸贾府的血。
第三层深意:呼应了冷子兴演说荣国府时所说的贾府衰败的原因:“主仆上下,安富尊荣者尽多,运筹谋画者无一”。
赖嬷嬷是贾府的资深老仆,地位极高,相当于现代企业的高管;晴雯则是宝玉身边的大丫头,相当于现代企业的中层管理者;晴雯的表哥则是贾府的普通仆人,相当于现代企业的基层员工。这三个人,分别代表了贾府这个企业的三个阶层,但他们有一个共性:“安富尊荣”,专注于吸贾府的血,索取远远大于付出。
在这种状况下,贾府岂能不败?探春辛辛苦苦搞改革,一年才能省下四百两银子,可贾府几百个奴仆,有多少人是光拿钱不干活的闲人?有多少人在专注于掏空贾府?这样下去,再怎么改革,再怎么节省,又有什么用呢?
一方面,贾府没有开源之道,另一方面,连奴仆们都这么齐心合力地挖贾府的墙角,贾府衰败是必然的。
这就是这个细节的第三层深意:呼应了第二回冷子兴演说荣国府时所提到的贾府衰败的原因:“如今生齿日繁,事务日盛,主仆上下,安富尊荣者尽多,运筹谋画者无一;其日用排场费用,又不能将就省俭,如今外面的架子虽未甚倒,内囊却也尽上来了。”
这正是作者曹雪芹的痛悔之处:从倍受贾府尊崇的赖嬷嬷,到被贾母和宝玉看重的晴雯,都不想着为贾府尽忠,却只想着贪图贾府的安逸生活。这也是对贾府“诗礼传家”的讽刺:贾府虚有其表的“诗礼”,并没有培养出有感恩之心的下人,反而给自己培养出一个又一个掘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