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艺笔记（二）——艺术家人格修养的功夫

徐复观先生说过：庄子所谓的“心斋”、“坐忘”，是艺术家人格修养的起点，也是艺术家人格修养的终点。

“心斋”与“坐忘”是庄子整个精神的核心。

“无己、丧我”的真实内容是心斋；心斋的意境，便是坐忘的意境。

达到“心斋”与“坐忘”有两条路。

一是解消由生理而来的欲望，使欲望不给心以奴役，于是心便从欲望的要挟中解放出来。这是达到无用之用的釜底抽薪的办法。

因为实用的观念，实际是来自欲望，欲望解消了，“用”的观念便无处安放，精神便当下得到自由。

二是与物对接时，不让心对物作知识活动，不让知识活动而来的是非判断给心以烦扰，于是，心便从对知识无穷的追逐中，得到解放，增加精神的自由。

由知识而来的是非判断，常与由欲望而来的利害，纠结在一起。两者同时摆脱，精神乃得到彻底的自由。

一般“我”、“己”，是指欲望与知识的集积。二者同时摆脱，此即所谓“虚”，所谓“静”，所谓“坐忘”，所谓“无己”，“丧我”、“忘年（年是人最后的欲望）忘义（义是由知而来的是非判断）”，也正是欲望与知识双忘的意思。欲望借知识而伸长，知识也常以欲望为动机；两者是在相互推长的关系，同时也是相互解消的关系。离形即含有去知的意味在里面。去知即含有离形的意味在里面。

庄子的“离形”，也和老子所谓的“无欲”一样，并不是根本否定欲望，而是不让欲望得到知识的推波助澜，以至于溢出各自的性分之外。

在性分之内的欲望，庄子即视为性分之自身，同时加以承认的。所以，坐忘的意境中，以“忘知”最为枢要。“忘知”，是忘掉分解性的、概念性的知识活动，剩下的便是虚而待物的，亦即是徇耳目内通的纯知觉活动。这种纯知觉活动，即是美的观照。

先考察一下美的观照得以成立的情形。所谓观照，是对物不作分析的了解，而只出之以直观的活动。此时的态度，与实用的态度及学问（求知）的态度分开，而只是凭知觉发生作用。这是看、听的感官活动。是属于感性的。但知觉因其孤立化，集中化，而并非停留在物的表面上，而是洞察到物之内部，直观其本质，以通向自然之心，因而使自己得到扩大，以解放向无限之境。

当知觉活动时，一般人总想以概念把握知觉后面的东西。在大脑中储存一个个概念。当有新的东西需要感知时，不自觉地拿大脑中已有的概念去套。给更新事物套小帽子。这样很难感知到更新的事物。

“自然之妙，在于不知”。忘掉知，感受广阔的自然之妙。超越这种的界限，而只专念于知觉自身时，此乃知觉的纯粹性。

庄子所谓“虚”，所谓“心斋”，是忘知的心的状态。心从实用与分解之知中解放出来，仅有知觉的直观活动。

石涛画语录中的《尊受》章中，“受与识，先受而后识也。识然后受，非（真）受也。”就是心虚下来，取消已有的主观的判断，全然投入到当下的“受”中。

这即是虚与静的心斋，即离形去知的坐忘。这正是美的观照得以成立的重要条件。

正因为有“己”，无“己”才有意义。同样因有“知”，“忘知”才有意义。先学知，然后忘掉知，忘掉有用的心，忘掉机巧的心，忘掉功利心。

小孩子只有知觉活动，进到小孩眼里的都是美的。没有知识作为基础的知觉活动，可以将事物变成美的对象，而感到满足。但这种满足，不能上升到有美的自觉的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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