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辛苦又不风光的行当
高玉田老胶片:三轮车,又叫倒骑驴,我用它搬过家。
朱家大小姐从厦门归宁,送我一只黑色表盘的手表。她伸出丰腴白皙的手腕,露出另一块金色的手表:“老婶,你要哪个?”我说:“还是来黑色的吧!”她又道:“哦,你可以拆下去两节戴。不过我没有拆,就这么戴啦!”
我试着戴了下那块手表,由于手腕太细,表环旷到险些顺着手甩出去。
上街去找修表的,正好还有另外两块表需要换电池。卖电池的大哥告诉我,有个霍师傅修得特别好,他还十分热心地拆下电池包装盒写了个电话号码给我。
穿过卖衣服的、卖碗盘的、修手机的和美甲的柜台,一路打听着,找到了商场旋转楼梯下一个逼仄的小小摊位。商场寸土寸金,修表的只好这么委屈。放着一个灰蓝拼布旧座垫的老式木椅子空着,柜台竖起的玻璃上大大写着“修表”两个红字,下面另有一个白纸板,用黑色中性笔写着霍师傅,后面还写了电话号码。
我问旁边手机贴膜小哥霍师傅去哪了。他抬头看一眼道:“刚才还在这儿了呢!可能去抽烟啦!”
话音未落,就见一个瘦瘦的中年男子从缤纷的美甲摊子间分花拂柳小跑而来。他撩一下敞开着的老蓝布棉服坐到木椅子上去,打开台灯,一边往右眼上戴修表仪器,一边问:“闺女,怎么啦?”
我这么老,还被称闺女,好不尴尬。递过去三块表,说:“这块新的我戴表带太旷了。这两块表不走了,得换电池。”
霍师傅打开表,看一下电池,然后选一块给我看:“给你上一块好的,二十块。”
我说:“不用看,我也不懂,您只管换就好了。这块表都换了两块电池了,还摔了一下。表针就不走了。”
他低声慢语道:“你这表,也不一定是电池的事。这个型号的表常有这毛病,我给你换好了,要是再不走,就是表的事了。”
这时来了一个高挑身材的眼镜女子,拿出一块电池:“霍师傅,你这有没有这样的电池啊?”
霍师傅抬头看一下,摸出一块电池:“喏,十块。”
眼镜女子刚走,又来了个穿肥大皮夹克的男子,举着一只用大塑料袋潦草包着的手表问:“师傅,给我看看这块表还有没有修的价值了?”
霍师傅接过表,看一下,微微摇头:“这表修不修,意思不大。”
皮夹克男眼光略略暗了一下,接过表重又放到塑料袋里走开了。
霍师傅换好了电池,又开始拆表带:“一边拆下一节正好。”
大约拆表带不比换电池容易,那小巧精细的关节让他显得有些费力。拆好后我一戴,还是太宽。他重新接过表去,说:“一边儿还得再拆一节儿。”
这时又来了两个染发纹身的潮哥,把一块亮闪闪的表递过去:“师傅,表针掉了。”
霍师傅一边接过表,一边说:“唔,得等会儿。”
潮哥手一摆,道:“放这儿好啦,我们一会儿来取。”
霍师傅又让我试戴,然后摇摇头:“怎么还旷?一边儿再拆一节儿吧。”
他再俯身拆表带时,我想起带另一块表去专柜拆表带,销售小姐大约图省事,只在开口同一侧拆掉两节,虽然不够对称,但分分钟就弄好了。
第三次拆好表带,我戴上,两边对称,松紧刚刚好。霍师傅嘀咕道:“你这手脖儿,也忒细了。”我听了,拿不准该得意还是该羞愧。
高玉田老胶片:十五年前的三轮车,起步一元钱,现早已不知去向。三轮车也许不值得怀念,但旧时光总令人无限怀想......
我离开时,霍师傅开始对付潮哥的表针。商场里人来人往,有人在置办换季新装,有人为新买的手机贴膜,开学季孩子需要一只新文具盒,职员来熨一下工装......而霍师傅年纪看上去总在六十岁开外,脸上有深深浅浅的纹路,头发已经花白,手指关节粗大。修表是颇费神费眼力的,又听说修表修鞋业后继乏人,独生子女这一代人不屑于做太辛苦又不风光的行当,不知他还能做几年?那几近消失的古老技艺,不知还有谁为他们勉力奔走或唱起挽歌?
我外祖父在世时,没有他修不好的钟表,但他一辈子修钟表,却从没收过人一分钱。从前的能工巧匠,最不愁的就是饭碗。现在工匠越来越少,聪明的你,快告诉我,他们都去哪儿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