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高声自远:女大学生的一天
大一第一学期结束时,强久卓玛产生了改专业的想法。她学的专业是旅游管理,但她觉得学法律更能为家乡西藏的发展建设做贡献。
因为了解,所以喜爱。到地理科学学院四年,一直坚持每学期都进课堂听课,我在哪个学院,就觉得哪个学院的专业好,有价值。旅游管理专业多好呀,酒店管理方向和旅行社方向都有巨大发展潜力。我劝强久卓玛再考虑考虑。
卓玛考虑再三,仍然坚持改专业。我于是决定过一天不出校门的女大学生生活,陪强久卓玛一天。用这一整天不离须臾的陪伴,看看能不能说服她,或者说看看能不能理解她。
被新鲜的想法激励着,竟及时听到了应答——卓玛发邀请短信来了。晚餐带她先去果果饮品店,打包了两大杯现榨豆浆去刚开张的叮叮车仔面。我点了一份鱼蛋,给卓玛吃牛肉捞面。第一口面刚吃到,她就赞好吃,可惜她不吃产自东北草原的牛肉。这里的牛喂饲料长大,肉质和西藏吃青稞长大的牛不一样。虽然只吃过西藏和贵州的牦牛肉干,但我相信食材的差异。东北大米固然是有名的好吃,但是说没有化肥农药谁信?有一年朋友送了些自家产的粮食,说是没用化肥和农药,看上去颗粒极不饱满,那才是粮食本来的样子。
吃过晚餐,去文科教学中心听心理学晚课。课件内容相当丰富,现在的青年教师果真才思迫人,极会利用资源。大一学生选修课也并没有逃课的。我去时,身边一小女生趴在桌上睡得正酣,后面的人捅醒了她,她一脸的不高兴,揉着眼睛看到我,立马吓精神了。
下课时,我和女生们一起回寝室。一个贵州的女生刚取了快递,是一瓶老干妈辣酱。我问她:“白城也有卖的呀,为啥还从贵州寄啊?”她笑了:“老师,东北的老干妈用的是东北的辣椒,不辣!”我说:“原来辣椒也有这么多说道啊?涨知识了。”说得一起走的女生全都笑起来。
晚间的女生寝室充满了温馨,有一种香气。卓玛的寝室进门要换鞋,真正一尘不染。她们有的开朗,有的文静。有的幽默,有的内敛。来自天津重庆海南贵州辽宁甘肃青海浙江山西西藏......千万里跋涉,只为在白师四年的相聚。
卓玛给我看她珍藏的所有照片,藏族老师,藏族同学,藏族表姐,藏族节日供品,扎什伦布寺。我不住地点头,赞美,把自己当成她们中的一个,在悄然间忘记了岁月曾剥夺过的一切,让人坚信自己的学习生活才刚刚翻开第一页。
地理科学学学院有个超美叫小武,原是个冰雪聪明的女孩。超美有多美?微信和微博从来不点赞的那些小帅们,一见我贴了超美的照片,全都浮出水面,求电话号,求认识。新生军训时,带队的学长不断受到打扰,各学院男生纷纷前来索要电话号QQ号。我在寝室间乱窜时,小武正敷着黑黑的海藻面膜,还送我了一贴。
贴了这款一个汉字也没有的全外文的面膜,同时手中还在织一条灰白黑杂色男款围巾。是仝仝织给男朋友的,我接过来,棒针平织,一发不可收拾,只恨熄灯太早。针织本来就是大学女生的必修课。
小武说:“我刚知道地理学院还有个书记。”是的,我也是刚知道,外遇就是与外星人的偶遇。
夜里,和卓玛挤在一张床上,为了不影响她的睡眠,我把自己折叠成一个立在墙上的平面。听她的藏语梦话,窗下女孩的鼾声,走廓里有人去卫生间,开关门声,拖鞋在地上擦过的声音。然后,一切归于沉寂。她们在梦乡摇曳的船上,被夜的大桨推送着,渐渐走远。
睁开眼睛就摸脸,果然爽滑细嫩,面膜功效卓著。因沾了超美的光,幻想自己也有了点改变的迹象,瞬间信心倍增。
早上六点钟起床梳洗。开灯前,卓玛都轻手轻脚。我洗脸,护肤,夹睫毛,卓玛在旁边一个劲鼓励:“老师,您真年轻,不像四十岁的人。像......二十多岁。”我用的东西,她全部双手递送,这种民族教养,令人感佩。
六点半到六点五十出早操,大一大二的学生泾渭分明。天气其实很凉,大一的生龙活虎,大二的神情淡然。毽子踢得最高的,跳绳跳得最欢的,反而是我,像是他们中一个疯掉的同学,二十年老也毕不了业。一轮淡白的大半月还在西天上,朝晖却已慢慢走来。新的美好的一天开始啦!
去学生一食堂,现在的西苑餐厅,吃早餐——员工餐厅的免费早餐我竟一次也没有享用过。包子窗口拥了好些学生,也没办法排队。包子大姐搬笼屉过来,我帮她摆放好,她就说:“那就你先来吧!”看,这就是热心的回报。
给卓玛点了一个酸菜馅的,我吃豆腐馅的。回身见卓玛已经打好了豆浆。周围人吃得五花八门,有方便面,鸡蛋羹、炒饭、枣糕。男生一吃就是四个包子。
学生们去教室上早课时,我抽空回到办公室,把身上的针织衫洗了,换了件披肩式的针织衫。学生公寓太热,加上早上运动,出了一身的汗。办公室备套衣服很重要,昨天没有回家,衣服却是不能不换。
沉缅于巨大的幸福里,阳光穿窗而入,洒了我一脸一身。居高声自远,我是因为身处我们之中,从这时起,即是满身的金光了。
又陪卓玛去上思修课。上完思修课,我终于理解了卓玛要改专业的想法。思修课这学期讲法律基础。雅莉老师旁征博引,循循善诱,讲得太精彩,卓玛听入了迷,在她心目中,法律至高无尚,而西藏也更多地需要法律专业人才。
我只有眼含热泪,轻轻放手,让我的藏族女儿离开这个学院。而我再也没有想到,卓玛离开后第二年,我也离开了这个工作了五年的学院。所以,毕业时,卓玛是在历史文化学院和我告别的。
在当年地理科学学院那个事件浮出水面时,从人们的只言片语中,我能听出一些误解,并一直选择沉默。清者自清,卓玛她们一定记得,我怎样付出全部心血爱他们,怎么会贪婪地占她们一点便宜?
也是在多年以后,丁香大道上的校花来开蓬勃热烈的此刻,看到送别时的纪念照片上他们书写的心声,感动的热泪不知不觉就落了满襟。亲爱的卓玛,你还好吧?当年地理科学学院的孩子们,你们还好吧?老师在你们飞离的鸟巢中遥祝,愿你们像老师一样被爱,也一直有爱的能力。愿爱永远永远不死不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