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选刊】一树光宗耀祖的花香
一树光宗耀祖的花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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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之间
谈骁
楼房推倒了，也许早该倒了
砖瓦杂乱，像翻耕后的田野
有人站在废墟中央，像站在田野中央
弯腰低头，像在哀悼
一夜之间，过往消失了
再过不久，废墟也会被清理
田野里种上新的作物
我走过废墟，走到那个哀悼者对面
他蹲下身体，在砖瓦里翻捡
像一个拾荒者
像是要从生活的遗迹里
翻捡出生活的奇迹
雨中
谈骁
母亲送我上学
离学校还有一里多地，下雨了
母亲说：快点跑，雨就淋不到
我朝学校跑，跑向课堂跑向集体的钟声
母亲朝家跑，跑向农事跑向漏雨的墙瓦
雨越下越大，追赶我们像影子
覆盖我们如眼泪
是我离开了他们
谈骁
一个孩子在山路上跌了一跤，鼻血直流
他还不知道采集路旁的蒿草堵住鼻孔
只是仰着头，一次次把鼻血咽下去
一个学生放下驼峰一般的书包
从里面取出衣服、饭盒，取出书本、试卷
最后是玩具：纸飞机翅膀很轻，纸大雁的翅膀更轻
一个青年在世上隐身了二十多年
只有影子注视过他，只有词语跟随着他
他想说的不多，活着的路上不需要说太多
都不在了，孩子、学生、青年
都不在了，山路、书包、可供隐身的人世
我曾伸手想要挽留，却只是拦住
想随之而去的我。是我离开了他们。
落叶尽头
谈骁
梧桐的第一片落叶
环卫工见过
住在桥下的流浪者也见过
早上，环卫工把叶子聚拢
中午，流浪者把叶子铺到桥下
我见过这些场景
我喜欢落叶有其用
而我的目光留在落叶的尽头
再没什么可以遮蔽这棵树了
树干直立，还在生长
树枝伸展，跟树叶还在时一样
直白
津渡
为了接近你，我更换身份
为了安抚你，我剔掉个性。
为了验证时光的苦味
我们一起生活多年。
活过那些岁月吧
比你的耐心还要长。
为了一副棺材
我在银行里开好了户头。
为了死后不被嘲笑
我们阴险地留下了后代。
一个人的夜
商震
一个人时
不适合惆怅
不适合听窗外的风抽泣
不适合自己与自己吵架
不适合想酒
心里装着的麻线团让它乱着
泪水走到眼眶边让它停下
勒进肉里的纤绳继续让它勒着
一句骂人的脏话要压在舌头底下
一个人的夜晚
是一朵春天的花
开在寒冬里
一树光宗耀祖的花香
车延高
我常常想，月亮去世以后
还会有谁翻我家的院墙
还会有谁穿过玻璃进来，踮着脚
很轻很轻，把唐诗宋词搁在前朝的枕边
然后推门，坐在吱呀一响的叹息上
等一个去唐朝探亲的人带着李白和酒
从长安古道的马蹄里回来
只剩下想象了，坐在跨越千年的门槛上
我已经把《诗经》抄了一个世纪
王羲之研的墨，是灯光以外的每一个夜
我把星星从天边摘下
镶嵌在屋后的每一座山顶
月就在崖边，是一轮惊心动魄的美
我把玉树临风的眼睛铺满回家的路
让花间一壶酒走上没有掌声的星光大道
诗和词在院子里酿出三月，诗人卧处
来世的泥，有一树光宗耀祖的花香
寺钟
张沐兴
不能确定，这声音来自黄铜
还是木槌，或者祝融峰有不可见的喉咙。
这时候我有草木的气味、流水的回响
时光走在山路上，
那只单飞的灰雀领着天下苍茫扑向未知。
白玉兰用掉落的一瓣
将晚霞再次赞美。多么缓缓的落下，
如同得到寺钟里慈悯的波纹。
钟声浇灌过的金钱松将别住山的倾斜，
石壁的陡峭亦被青苔覆盖
我们能够听到事物内部的善意。
当天色完全黑下来，敲钟的法师回到禅房
星星刚好站到山顶的上方。
练习奔跑
高宏标
一生之中，都在练习奔跑
有时一个人独行，像一头鹰，让脊背靠着天
有时群居，像一队一队的蚂蚁，虚张声势
竹笋快速拔节，以避食用
小鱼顺水而游，大海啊，你在何方
路碑告诉了我们的里程
墓碑记录了我们的过程
我们奔跑，向着那朵野菊花盛开的方向
垂钓者
王强
坐在我身边的沉默的男人
呆在树影里
他比我更早来到这里
他的眼睛折射在水域
昏暗的底部
水面上一些微弱的波光，替换着他
腹部漆黑的夜色
有一阵子，我以为他走了
不，他在那里
脸像一扇废弃的窗户，很久无人
向外张望
澜口塘新运河岸边遐思
马启代
盛泽的风说的是家乡话
它与岸柳的私语我一句也听不懂
柳条婀娜多姿稍显娇羞
好像这微凉的秋风带来的全是暖意
澜口塘改名换姓后
一层层的波浪全迈着江南人的步子
它们也说着吴侬软语
与不急不躁的货船一样享受慢生活
比起来，我的山东话更接近京味
与这些声母韵母似乎不是亲戚
不过我很快适应了这里的温柔
作为东平湖畔长大的孩子
我理解一滴水内心的浩瀚
也能体悟到一条河精神的郁伤
衰老是一种本领
沉草
父亲说他不敢看年轻时的照片
它们总让他怀疑现在
皱纹，让人看起来像一个橘子
他这样比划时，
看起来也像个孩子
他可能忘记了：衰老是一种本领，
而他经营得很好
他的白发短而硬，有条不紊地生长，
比任何一种花都长久，
比野草更执拗
他走路时，像一座微型山峦
背部的弧度
是黄土高原上最完美的修辞
——我本该如此反驳他
可这样直面父亲的恐惧
我张开嘴，却一言不发。
途径若尔盖
江一苇
三个多小时的车程 沿途尽是平地 一望无垠
草不高 刚好遮住心跳
白云放牧着白云 羊群簇拥着羊群
间或有几只离群独处的 也不影响牧羊人的歌声
只有一两个磕长头的藏人 胸脯紧贴大地
大概他们太像是谁无意间抖落的灰尘
慈悲的佛 并没有扶起他们
筐子
漂流瓶
没有门没有窗
能进来能出去
也有门也有窗
能盛进身体
却躺不下
能盛住阳光
盛住雨季
但盛不下天空
却有星光闪烁
盛不下大海
却有鱼蹦跳
盛不下田野
却能缩小它
看，他拿着镰刀
挑着扁担
筐子里满满的农作物
夏秋两季在他身上摇晃
海边事
余怒
朋友们游向大海深处。故作惊慌
的叫声在波浪声中渐小。在阳光
流泻于竹节棕榈巨大叶子的斑驳下，
我把双脚伸到沙子里。想象我死后
的第一年，这些朋友会怎样想起我；
第三年。然后第十年。海水怎样
把沙堆抹平。不再徒然挣扎——
那颗原本在身体里的心，现在贴着
海面飞行，如海鸥上下，自行其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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