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海 | 我们谁也没提那件事(中)
她躺在坑底的砖上很坦然,甚至还有几分骄傲的样子,她看着在坑沿上站了一圈的我们说:
你们谁先来?
我们对那威风凛凛的大铁轱辘牛车十分羡慕,就跟着黑老孙到地里。上坡时黑老孙不让我们坐,那样会给本已十分吃力拉车的老牛加重更大负担。到了山坡上,黑老孙把车上鼓尖尖的一车粪扒下来,掉转车头,回村时就成了空车而且是一溜下坡。这时围在一旁的孩子们早已急不可耐地爬上车,黑老孙让他女儿砖坐在前面最好的位置,对此我们心生忌妒,也无可奈何。接着黑老孙坐上车辕,一声令下,两头犍牛就拉着大车顺着下坡一路狂奔。黑老孙还得不时拉紧刮木(相当于煞闸),以减缓速度,免得大车失控,发生倾覆的危险。那大车在高低不平的山道上下溜得踢里哐啷哗哗啦啦,我们的小屁股被尥起又落下,在车底板上磕得生痛。不过这点儿痛苦和坐车速度带给我们的那种酣畅淋漓的快感比起来,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黑老孙看着忠厚,实则狡猾,他让我们尝到了甜头后,下次坐车就不再免费,要我们每人掏出两个核桃作为代价。这多少有点儿假公济私的味道,不过对此我们毫不在乎,两个核桃算什么呀,那简直就是小菜一碟儿,我们本地户谁家没有一两棵大核桃树呀。而外来户黑老孙没核桃树,当然就没核桃。
现在我们知道核桃营养价值超高,犹其健脑,城里人吃核桃都吃疯了。那时的我们哪知道这些,我们吃核桃只是图香,并没看得那么珍贵。黑老孙当然也不会知道这些,可他没有,就物以稀为贵了。黑老孙从我们手里赚得的核桃他并不舍得吃,而是给他的宝贝女儿砖吃。
可在我们看来,他的女儿砖一点也不值得宝贝。因为她太丑,大圆脸上长着一个蒜头鼻子和一张地包天嘴。由于缺乏营养,头发枯黄,加之没洗过头,又常睡麦秸窑,那稀不楞登黄不拉几扎撒着的头发上,挂满了一串串白色虮子。这样的形象谁会喜欢她?何况还是外来户,我们就更看不起她了。欺负弱小和卑视丑残是与生俱来的人性恶,未受过教育不具备道德观的小孩子就更不例外。
那时我们已经上了村小学。学校虽然简陋,课桌是一条木板用两个土台架起的那种,却是免费教育,所以无论再穷孩子都能上学。砖和我们一样上了学。可毕竟是外乡人,土模怯怯地坐在教室最后的角落里,没人愿与脏兮兮的她为伍。
放学路上,我们看到跟在队伍后面的砖,就无缘无故地骂她。我们虽不是文学家,却一下子能抓住她的丑点,编成顺口溜,齐声朝着她喊:
砖,砖,
地包天!
见她未还口,就更加激发了我们的斗志,我们又抓住他爹的丑点,也编成顺口溜向她喊:
黑老孙,
胖谷堆……
黑老孙娇砖,砖也爱她爹。对于我们如此污蔑她爹,砖很是气愤,就一点不饶地和我们对仗。她的地包天嘴并不笨,连珠炮一样地回骂:x你妈,x你妈……
砖是女孩,有比较大点的邪性男孩就问她:
你拿啥x?
砖一愣,小眼晴一眨巴,脑子反应还挺快:
我拿填火棍戳。
妈的!没想到砖敢这么骂我们,我们这么多孩子,竟骂不过她。于是我们捡起地上的瓦碴片儿,石头块儿,坷垃蛋儿,不管什么,拾起来就往她身上投。好汉难抵四只手,光棍不吃眼前亏,打架砖可不是我们的对手,砖一面往远处跑,一面继续x你妈x你妈地骂。我们手中的炮弹便“日日”地向她飞去,雨点般在她周围落下,她跑得越远,越能激发我们甩炮弹的劲头。她也回击我们,但毕竟势单力薄,不用说,每次战斗的结果都是砖伤痕累累。
黑老孙心疼他的宝贝闺女,到村头大核桃树下高声吆喝:妈那个逼,我们老孙家三代贫农,你们敢这么欺负我们!可是没人接他的茬,他也只是独骂一阵出出气而已。那么多孩子,他去找谁?何况队长家儿子带头,他也不敢。
春天来了。这些年我在城市里已感觉不到春天的来临,二氧化碳的过量排放使得全球气候变暖,最明显的感受就是过去的四季变成了两季,从冬天直接进入夏天,从夏天又猛地跌进冬天,不热不冷的春秋天少得可怜。因此,刚脱下短袖就穿上厚厚毛坎肩的我,坐在长椅上看片片飘零的绿色(因热冷变化太快,树上的叶子来不及变黄)落叶,尢其怀念儿时那温暖的春天。
那是多么美丽无比的春天呵!我真不知该怎样来形容她,桃花,杏花,李花,油菜花,姹紫嫣红开遍,空气中漾溢着香甜的味道,蜂飞蝶舞,一切都那么生机勃勃。干瑟了一冬的麦苗,伸展腰身疯长,绿油油地早已盖住了地皮,踩上去软绵绵的,像是给大地铺上了厚实的绒毯。我们也早己脱去了棉祆辎重,身轻如燕地奔跑在绿色的田野上,愉快地玩要。
那是个星期天,我们几个孩子似乎没怎么相约就又聚集在了一起,挽着篮子到麦田里去剜猪菜。麦垅间长了许多面条莱,这种叶条光滑细长的野菜,剜回去猪能吃人也能吃,剔除红色的根部,淘一把扔进锅里,糁汤里就洋溢着田野的清新味道。
暖阳照耀着我们,热乎乎地,也喚醒了我们身上的某种东西。我们剜的野菜刚盖住篮子底,便不安分了,在队长儿子的提议下,就在麦田中央进行摔跤比赛。队长儿子比我们大两岁,个头高出好多,力气自然也大,他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把我们个个摔得嘴啃泥。他嫌单个摔不过瘾,就让我们两个一组一起摔他,可照样不是他的对手。胜利总能激发英雄斗志,队长儿子后来干脆让我们全体一起上,毕竟好汉难敌十二只手,我们六个孩子一起冲上前去,抱腰的抱腰,吊腿的吊腿,拽胳膊的拽胳膊,费了好大劲儿,终于把他扳倒了。我们七个孩子气喘吁吁汗流满面地仰倒在软乎乎的麦田里,看着碧蓝的天空上缓缓飘动着朵朵棉花样的白云,舒服极了。那真是一种痛快漓淋的玩要。
突然,一个孩子指着那边说:
看,砖!
果然,砖也在不远处的麦田里剜猪菜。他娘的,这个丑八怪砖,怎么也敢来剜猪菜?怎么也配和我们一起剜猪菜?我们都看着队长儿子,他是我们的“王”,我们期待着他发出命令,好向砖发动进攻。可队长儿子看了看,略微思考了一下,就一脸坏笑地对我们说:
干脆,我们x她吧?
我们虽是小孩子,却也知道那个字的隐晦意思。所以队长儿子的话刚一落地,我们都淫荡地笑了起来,异口同声地响应:
中!
队长儿子仿佛是鬼子小队长,做了个双手合拢的手势,我们马上明白,立即行动。七个人装作仔细在麦垅里寻找面条菜的样子,悄悄地向砖的身边迂回,包抄。当包围圈越缩越小,砖感到危险逼近时,她已是插翅难逃。
砖看着我们七个把她紧紧围在中间的孩子,一脸惊恐地说:
你们要干什么?
我们毫不掩饰我们的企图,直言不讳:
我们要x你!
我们那时不过是些八九十一二岁的孩子,更早些时候,我们都曾有过和小女孩在麦秸垛上掏个洞在里面玩过“过家家”的经历,感觉好玩又刺激。我们不知道大人们为什么严辞禁止我们玩这样的游戏,更不知道他们在夜里经常玩这样的游戏。他们玩而不叫我们玩儿,大人们真不说理。我们不知道这些,更不知道这是犯罪。在那时我们简单的头脑中,还没有犯罪这个词。
面对如此局面,砖知道今天己是在劫难逃。如果不从,肯定没有好果子吃,挨一顿揍是最起码的,而且程度轻重要看事情的发展。显然砖不想挨揍,不过她似乎也没有把我们看成青面獠牙的魔鬼,我们没有犯罪的概念,她更没有。因此,她对我们提出的非分要求并没感到羞耻,甚至说不定还有几分赞同,因为我们看到她没有作任何试图逃跑或反抗的努力,只是面对我们这么多孩子感到发愁。她眨巴着小眼睛想了一会儿,终于有了办法,她指着我们,像是将军发布作战命令:
那你们一个一个来!
她的要求合情合理,这本来就是单对单的游戏,既使她不说,我们也知道必得这样。队长儿子代表我们不假思索地同意了:
那中。
毕竟我们还是怕大人们的,这块麦田离村子又不远,于是队长儿子带着我们走向地中央的一个大坑。那大坑不知是哪位先辈的坟墓,天长日久加上暴雨浸泡得塌了顶,凹陷下去。那大坑底土被尸油肥沃,麦苗黑油油地,长得格外茂密。砖下到坑底,仰躺在软乎乎的青苗之上,褪了裤子(在那贫穷年代农村人因条件所限,从来都不穿内裤,加之普遍没有卫生意识,长年累月也没洗过澡),我们看到砖的两大腿根“长”了两小片儿黑黑的垢甲。不过对此我们并不在乎,因为我们也不比她强到哪里去。躺在坑底的砖很坦然,甚至还有几分骄傲的样子,她看着在坑沿上站了一圈的我们说:
你们谁先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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