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自李晓东先生的《日涉居笔记》之二十三

三    坔    夜   话

一方水土有一方文

这里是《三坔夜话》,李老师斯时乡轩临窗,于此跟你诗词吟哦,抒怀述志,漫笔人生,点情碰心,说故事,聊语文,话庄道巷,谈古论今,......

编者微语

我的微友 李晓东,笔名东方木,江苏省泰州市人,现为江苏省泰州中学语文高级教师,作家。其代表作品有长篇小说“艳遇”三部曲《青桐时代》《紫檀时代》《白槐时代》,《透明色》,随感录《润玉流翠》。2018年3月,其长篇小说《千雪柏》又出版问世。晓东不仅善写,而且善画,笑称自己画画与写作皆为业余涂鸦,由此让胸中丘壑腾起雾霭烟云、烟火日常泛出灵动生机,便觉日子也变得可亲起来。是的,他的画作少匠气,一派洒然天真,却令观者玩味于心;他的文章清新、朗然,亦如其画,生活气息扑面而来。这,大概也正是我喜欢并欣赏晓东的画与文的原因。不久前,晓东开始写他的《日涉居笔记》,每发其章,我都读之细品良久,都感其写景语皆为情语,而不由沉醉其中;于是乎征得晓东同意,决定在本公号连载他的《日涉居笔记》。“日涉居”是晓东书斋名,取之于陶潜“园日涉以成趣”之句,诗意也。《日涉居笔记》亦诗意也!晓东之画亦诗意也!现特将晓冬其文与之其画连发于此,以飨诸君!

涉居笔记

         李晓东(东方木)

当然,说到咱老百姓爱吃的食物,也不能不提到芋头。在凤城,有“吃芋头,遇好人”的俗语,可见凤城人对它的偏爱。凤城人常吃的芋头叫“龙头芋”,像铅球,又大又圆,单只可达斤把重。一只龙头芋切成块状,可装满一大盆。凤城人的传统吃法有芋头烧肉、芋头烧扁豆和芋头烧青菜。不过,在我小的时候,吃得更多的是子芋,大小类鸡蛋,待煮熟或蒸熟后,很烫的,撮起又放下,在两手之间来回抛掷,再用嘴吹着降温,然后小心地剥去外皮,一股热气陡然窜出,露出白白胖胖的肉身,蘸点儿糖吃,又软又滑,又香又甜。

饭店里的芋头大多是香芋,以靖江芋和兴化芋为佳,香芋的芽尖染着淡青色或淡紫色,大小跟鹌鹑蛋差不多,滑溜溜的,筷子不容易夹住,只得用筷子戳进芋头或者要勺子舀起才成。香芋肉质细腻嫩滑,味道醇香清爽,入口不用嚼,舌头这么一挤,就软化了。

不过生芋头的黏液中含有皂甙,能刺激皮肤发痒,因此生剥芋头皮时需小心。可以倒点醋在手中,搓一搓再削皮,芋头就伤不到你了。如果不小心接触皮肤发痒时,涂抹生姜或浸泡醋水,都可以止痒的。

在菜场里,芋头往往跟山芋、萝卜、南瓜和胡萝卜放在一起买,但相貌最丑的当属它了,黒不溜秋的,脏的邋遢的,浑身布满卷曲的须根。但它心眼儿好,朴实无华,又能当饱,味道又好,深得咱老百姓的喜爱。

曾画过一幅芋头图,龙头芋,参过画展。云骥君说喜欢这一幅画,于是留在了白羽毛书吧。当然,所谓的俗物也不仅仅是指那些常见的食物,即便是家用之物,与你朝夕相处,也会成为点化了的物象,记录着你的经历,释放着你的性情,镌刻着你的思想。

家里有一只陶罐,未有任何印款,但年龄比我大,罐身及罐盖刷了青釉,造型古朴,做工简约。平时也是放着不用,每至隆冬,就将熬出的脂油装进该罐,雪白的脂油能一直吃到桃花盛开。

还有一只腌菜坛子,一尺多高,口小肚子大,很饱满,很沉稳,内涵很深。以前,岁暮霜降,母亲就会腌几把咸菜,浸在坛子里,小鱼烧咸菜是二哥的最爱。待咸菜吃完,将坛子洗净,就搁在北阳台下,不去管它,它也不碍事儿,就这么静穆地等着,守着,它知道,又至岁寒时,就会有新鲜的腌菜来陪伴它了。家有老坛,犹家有老人,总是那么的亲切而温暖。

还有一只土陶罐,颈部留有绳扣,本是农村人下地干活时盛水解渴用的。我从乡下讨回来,洗净,放在茶桌旁,罐里没有水,但有莲蓬数支,有莲则有水,我以为得了意境。

去年,在乡野,捡到一虬被弃于路边的老树根。不知是啥树,乡下能有啥贵树,大约只是杂树的根罢了。老树根像什么呢?虎鹰狮豹,鸡狗兔鸭,凤凰麒麟,似乎都不像。但我觉得坦然,什么都不像就对了,它只像它自己,它就是它自己。于是,我没有修剪它,也没给它固定个造型,什么都没动,原来什么样就什么样,搁在书橱上,看上去有点儿丑,但书很美。

花圃里有只荷花缸,花了钱请回来的,青花瓷,绘着《清明上河图》。请它来是为了养荷花的,志明送的荷花根芽,盛夏时节,开出紫红色的花和淡黄色的花,各两朵。花不甚大,但精致,漂亮,冰清玉洁,一层不染。荷花开过已晚秋,荷花缸终于落寞了,孤独地坐在地上。前两天,大雪落凤城,荷花缸的缸沿上围了一圈儿厚厚的雪,白茸茸的。麻雀飞过来,踩着缸沿的雪,留下一串串泰有趣的爪印。我不得不感谢时光和岁月,总会有意无意地露出些破绽,让我得以窥见,关于人生的某些片断。在岁月的湍流中,水的冲刷和浸泡,会让器物呈现本真的模样并折射出哲理的光芒。

人并非器物的主宰,而是陪伴,在你使用它们的时候,就得怀抱敬畏之心。器物会因你的尊重和呵护而怀感恩之心,会变得更加纯朴、优雅和静穆,甚至成为你生命的一部分并左右着你的审美趣味和人生信仰。

你陶醉于自然风景,常常将自己的某些情感寄托给它,或者说它的某些特征正好暗合你此刻的心境,“一切景语皆情语”,就诠释了你与自然风景之间的这种契合。但自然风景仍然属于自然,器物则属于你,尽管它同样源于自然。

人因器物而美。器物喜欢安静,当你内心烦躁不安的时候,器物可以给你以温馨的慰籍。

比如茶具。朋友说,所谓茶道,就是倒茶,你用茶壶倒水,浸泡茶叶,茶叶为你而活,为你而舞,为你而香;你端起茶杯,茶杯温暖着你的手指;茶杯或古朴,或精致,或典雅,又提携着你的审美意趣。其实,倒茶的姿势就能看出你的心态是否安静和从容。家里有一隅不甚明亮的空间,置一茶道,这里便成为你心灵的栖息地了,疲惫或带着淡淡忧愁的你回到家,心不由自主地靠近栖息地,未有茶而见杯之静穆,未坐定而思茶之醇香,心生愉悦,情有所托,意有所往。

比如花瓶。花瓶总是以一种孤独而尊贵姿态出现的,但它并不冷漠,它喜欢你亲近它,它喜欢你的抚摸和欣赏。在花瓶的心中,拥有温馨与舒展,拥有被珍视与膜拜的荣耀,是它送给你的善语箴言。你采撷的花或者草,插在花瓶里,于是就有了情境。早春的梅花,见到你后,待放的花苞欲言又止,春天的故事,被福尔马林浸泡成一段情节复杂的遐想和悬念;盛夏的清荷或深秋的莲蓬,将禅意染得碧绿或枯黄。作为衬托的花瓶以丝丝凉滑的触摸感熨平了你泛起皱褶的心绪。一切趋于安谧。

再比如花盆。前年的夏天,我买回一盆阔叶吊兰,吊兰我倒不是十分在意,在意的栽吊兰的泥瓦盆,青灰色的,扣之铮铮然,很坚硬,也很稳重。我喜欢这种自然的质感,与优美无关,与沉静有关。瓷盆太滑,塑料盆太假,紫砂盆太贵,泥瓦盆抱朴。给花浇水的时候,泥瓦盆因水的浸透,颜色会变得或浅或暗,又得水墨画之意境。家藏一台端砚,通体乌黑,呈椭圆形,体重而轻,质刚而柔,摸之寂寞无纤响,按之如小儿肌肤,温软若玉,嫩而不滑,且纹理绮丽,疑为上品。关于砚,《释名》中解释:“砚者研也,可研墨使和濡也。”砚台作为古代文房四宝之一,是习字作画的必备用品。

这台端砚已经用了半个多世纪,仍然完好无缺。本是父亲当年练书法时用的,大哥也用过,但我却从未用过它。求学之余,若是心血来潮,想写几个字,大多买现成的墨汁。二十年前,参加过学校组织的教师“三字一话”比赛,得过特等奖,在田字格的学生字帖上,写过几幅颜体,似乎雄浑敦厚,从此再未提笔。

端砚一直置于书橱里,暗光浮动,与之相伴的:

还是在去年,烟花三月,在泽南兄的寓所里,见过若干只茶壶,各式各样的,摆满博古架,但茶壶上似乎都蒙上了一层灰。我问他,为何不拂去灰尘。他笑笑,说,有些茶壶放十多年了,从未碰过它们,就让它们守在那里吧。至于灰尘,他说,这是纤尘,是世尘,但壶不会理它的,壶也不脏的,清者自清。我得了道似的,忙点头称,然也。

说到器物,我不得不提到笑堂兄,他家的老物件甚多,甚至连房子都是老物件哩。俞氏老宅乃清代建筑,不过看上去屋子有点儿歪。笑堂说,屋子已经歪了上百年,可屋子里头一点儿都不歪。这话是真的。三间屋子均为全木架结构,稳定牢固。

堂屋的地面铺以青灰大方砖,平而不滑,明而不亮,夏天,光脚踩在上面,尤为清凉,且脚底还不脏。曾有人以数百元易一块地砖,笑堂犹豫片刻,终拒绝。堂屋门前的石阶乃青石板,长且六尺,宽尺余,厚达半尺。石面青灰色,布满自然的纹理,细瞻,以为山川相缭,时有可观:高峰入云,清流见底;两岸石壁,五色交辉;青林翠竹,四时俱备;晓雾将歇,猿鸟乱鸣。乃奇石也。

两把太师椅各缺一条腿,垫上两块砖,坐在上面还是有模有样的;一张紫檀大方桌应该很值钱,两个人搬不动,打牌的时候,肘子搁在桌沿上,特舒服;一张荸荠漆木制摇篮床,民国初年的,搁在另一张两门橱的橱顶上,两门橱的把手是老黄铜的;爬爬凳(小板凳)也是足够的霸壮,都是大象腿,坐在上面拣菜,高度正好;还有一张很小的小方桌,鸡翅木的,做工精良,超可爱;四张长条凳,宽厚待人,养屁股。另有若干花瓶,据说是晚清的,瓶身绘着梅兰荷竹,都暗投在角落里。

不过,我更感兴趣的,是堂屋两侧的立柱上贴着的一副对联,或者叫做标语,道是:“提高警惕,保卫祖国。”红纸已经白且破,黒字已经淡且糊。笑堂说,对联贴于上世纪六十年代初,其父刚从苏联留学回来不久。每次造访俞宅,我都要凝视这副对联,甚至产生完好地揭下这副对联的念头。

置身于俞宅,仿佛时空穿越一般,思绪万千。最得意趣的是,堂屋正门两侧的格子扇窗,上面糊了白纸,留下几个不规则的小洞,这是电影中常见的特写镜头,有丰富的想象空间,大多与浪漫或惊悚有关。笑堂说此四扇格子木窗质地细腻,图案古雅,雕工了得,乃梨花木也。我坚决不信,问之于谙熟古玩的老弥先生,弥先生视之,曰,杂木也。

俞宅北,有老井一口,俞家有一吊桶,铅皮的,以麻为绳,用了几十年了。平日里,吊桶则吊在扇窗上并与数挂腌咸菜、一把火钳和一只拖把为伴,颇有市井凡俗之趣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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