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穿之苏小小的一天‖@梨子派

唐穿之苏小小的一天

作者:梨子派

“无物结同心,烟花不堪剪。草如茵,松如盖。风为裳,水为佩……”

幽深的庭院里,隐约传来女子的歌声,声音轻柔温软,格外动听。

这里是平康坊一户普通人家,至少,从外观上来看是这样,黑灰色的屋顶,红色支柱,粉白墙壁,与周围人家相似的大四合院套宅,看上去毫不起眼。

走近声音传出的小屋,透过半遮的直棂窗向里屋看去,身材纤细的女子正在梳妆打扮,小心地将唇脂涂抹均匀,铜镜里映照出她清秀的容颜。听说今天会有很多客人要来,要忙活一整天呢,不过看她倒是一点都不急的样子,刚才也听到了,她还在唱歌呢。

哎?你问她唱的是什么,还有今天要来的是什么客人?嗯……这些问题,还是让她自己来告诉你吧。

啊,你好。

我叫苏小小,今年芳龄17,哎?你是我的粉丝……不是啦,我不是南朝那个苏小小,虽然我也很希望和她一样出名,被那么多大才子捧在手心,啊,那样真好啊。

什么?你夸我年轻?这个年纪其实已经算不上年轻了,要是外面的女孩,现在大概都要结婚了。

你问我刚才唱的那首歌是什么?那个呀,其实是我自己编的,素材嘛,用的是鬼才诗人李贺为苏小小写的那首诗,是那个很有名的苏小小,别跟我说你不知道李贺是谁。

嗯?还有问题啊。你问今天要来什么人,“外面的女孩”是什么意思?客人你的问题太多啦,我还有事情要做,今天还是很忙的哎,话说客人你到底是谁啊,我好像从来没有见过你,随随便便跑进我的房间来,你不会是图谋不轨吧,不过对我这么丑的人,你也会有兴趣啊。

你说我漂亮啊,别安慰我了,大家都嘲笑我太消瘦了,看着就短命的样子,增肥可是我现在面临的最严峻的问题呢。

不过客人你问的问题好奇怪,外面的女孩,顾名思义,就是和我们不一样的那些普通女孩啊,这里可是平康坊,是怎样的地方难道客人你不知道吗?

对,没错,我是个歌妓。

至于今天来的是什么人,这个,人太多了,我也没法给你介绍清楚。

你要去看看?不行不行,要是被别人发现了,怎么解释得清。别人看不到你?怎么可能?

唔……如果你说的是实话,带你去倒也没什么,那好吧,等我再整理下,他们也就快到了,我们一起出去吧。

“小小啊,梳洗快些,客人们该到了。”屋外突然传来一声呼唤。

“哎,知道了,阿娘。”

少顷,苏小小走出屋子,庭院里,一位大约三十来岁的女人正在默默等待。

女人上身穿着青色短襦,下身是素色的高腰裙,虽然不再年轻,依然自有风韵,身姿妖娆,衣袖里露出的小截手臂白皙丰腴,和苏小小消瘦温婉的美丽不同,这个女人虽然是风尘女子,周身却自带着一种雍容之气,即便身着素衣,也遮挡不住那种自信,看得出来,年轻时她也必然是广受追捧的当红艺人。

“都整理完了吗,小小?”

“嗯,整理好了。”

“有穿诃子吧?”

“放心吧,阿娘,都穿戴整齐了。”

“那就好,小小啊,别嫌阿娘啰嗦,你呀还是显得过于消瘦了,要想办法变得丰满些,不要总是靠衣服来撑架子。”

“知道了,阿娘。”

女人随即不再说话,带着苏小小往大堂走去。

哎,客人,阿娘她好像真的看不到你,好神奇,你是怎么做到的?

你问我诃子是什么?嗯……你看看我,和刚才比有什么变化没?没有?怎么会,我不开心喽。好吧好吧,诃子实际上就是一种特别的女性内衣啦,专门为像我这样比较瘦的女孩设计的,怎么说,算是有丰胸的效果,你不要笑,真是的!

大堂里早已摆好了坐榻。

在架空的方形台面上,铺盖着席子褥子,分好次序。坐榻一侧,还摆放着半圆弧形的凭几,以便客人放松身体,缓解疲劳。

女人将苏小小带到大堂旁边的一间小屋,还未站定,就听到大堂中男人的嬉笑声。

“今天可一定要让都知娘子前来作陪,我们不醉不归啊。”

闻言,她连忙回身对苏小小叮咛:“客人已经到了,小小你先准备着,阿娘我先去接待他们,过会我派人叫你,你再过来。”

“嗯,好的,阿娘。”小小点头答应。

女人迈步离开,而苏小小望着女人远去的背影,微皱眉头,忍不住叹了口气。

过不多久,有几名婢女从大堂的方向过来。

“娘子,跟我们走罢。”婢女如是说道。苏小小淡淡应了声,跟着几名婢女行往大堂。

就此,忙碌的一天又开始了。

来到大堂,众宾客已经落座,呃,这坐的姿势怎么看怎么难受。即便这不算是什么正式场合,也不需要太过苛礼,大部分人都是采取了“胡坐”的坐法,双腿盘于身前,又有凭几可以倚靠,但个中辛苦也不是好受的,更别说某些家教比较严的或是有心想在第一次见面的都知娘子面前表现表现的,在那里正襟危坐,哼,慢慢跪着吧。

“呀,都知娘子来了,快请入席。”

“都知娘子,今天可要多抽点时间作陪啊。”

……

男人们叽叽喳喳,吵闹不休,而苏小小却是笑靥如花,很快融入了灯光酒影之中。

为什么会来这么多人?

嗯……这个问题,细细数数,有近二十个人吧,怎么说,这算是一种成型的社会风尚,文人们聚集在一起到平康坊玩乐什么的。

你说这些文人不知礼仪廉耻……也不用说这么狠啦,他们其实人都还是不错的,而且这种行为本身也不会受到什么舆论谴责,大家反而会夸赞他们风流倜傥,“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衣”。

嗯……白居易你知道吧,就是那个给落魄的琵琶女写诗文的人,他也是很喜欢和歌妓一起饮酒对诗,花前月下的。世界观崩坏了?“世界观”是什么,我不太懂这个名词,总之,你不是要知道今天的客人都是什么人嘛,我给你简单介绍下吧。

那边的那位,正襟危坐,一副正经模样的年轻人,他叫杨二郎,听说家教比较严,所以为人处世比较规矩,这一点我还是很喜欢的,不过,在饮酒对诗上,他就不是很擅长了。他旁边那位,仪态散漫,将凭几放到身侧倚着的,是赵郎君,是这里的常客了,算是合格的文人,填诗作对都不错,也有文人的傲骨,就是有时候太自负了些。这边这位,面白有须,略显肥胖的,呃……你就叫他王老五吧,我很讨厌他,他是个富商,仗着钱财丰厚,总是和这群文人厮混在一起,但说话做事又不合礼法,真不明白这些所谓的才子怎么忍得了他,还有这里……

什么,你肚子饿了?你可真是没出息,唉,看着食案上的吃食,是比较容易饿啦。说吧,你想吃什么,一会偷偷帮你拿一点,不过……别人既然看不到你,你大可以直接坐到他们身边去嘛。

你问有没有牛肉,还想吃炒菜……炒菜是什么?听都没听过。而且,不说这个,律法有明文记载,“主自杀牛马者,徒一年”,是不允许杀这两种牲畜的,到哪里去买牛肉啊,或许到乡下可以偷偷买上一点。要么你自己养头牛,杀了之后,拿些煮牛肉送给“碰巧”过来的左邻右舍,以免被人告发,这样就大概可以吃上牛肉。假如有人来调查,你可以辩驳说是误杀,因为法律规定“误杀,不坐。”

不过再怎么说也很麻烦的,即使这样,你也愿意?就为吃口牛肉……那,你还真是有不必要的执着,祝你好运啦。

今天的食物怎么说也是阿娘精心置办的,虽然没有你心心念念的牛肉,但是其他的肉类还是不少的,比如说鱼啊,把刚出水的鲫鱼用薄刃切成丝状或者片状,轻薄白嫩,配上葱碎,芥末,豆豉,蒜泥,用筷子夹起一片,放入口中,冰凉爽滑,鲜美中伴着一丝甜香,还有用鱼肉做的羹汤,可是大补的……呀,口水,郎君,你的家境已经艰难到这种地步了吗?嫌弃。

哈?为什么不用鲤鱼?动动脑子好吗,这是唐王朝,怎么也要稍微避讳些。

除了鱼肉以外,还有鹅肉吃呢,蔬菜配有醋芹、秋葵汤还有拌菠菜等等,我就不详细说啦,这可是为你好,避免你做出更失态的事,至于饮品嘛,自然是要喝酒的,剑南烧春、郢州富水、河东乾和葡萄还有长安本地的郎官清,推荐乾和葡萄哦,这可是皇家贡酒,是新潮的象征。

“诸位郎君,莫要束手束脚,先取些花酒小酌几杯如何?”被苏小小唤作阿娘的女人热情地招呼着。

“喝酒倒是小事,只是这酒令,就劳烦都知娘子费心了。”

苏小小抿唇微笑,“承蒙诸位郎君厚爱,奴家便来起个酒令,今日先从'拆’字开始可好?”

众人应答:“便从拆字开始罢。”

在饮酒前设个酒令,按这酒令的规矩来喝酒,早已成为一种社会风尚,而为了这酒令的规矩能顺利进行下去,还会专门设置负责监督的人员。

一般会先选出一名有威望的文人作为“明府”,负责总监督,明府下再设“律录事”和“觥录事”,“觥录事”听从命令,负责罚酒灌酒,至于“律录事”,也被称作“席纠”,就是苏小小担任的角色,负责宣令、行酒、判断当饮几杯。

苏小小之所以能作为顶尖名妓得到“都知”的称号,便是因为口齿伶俐,擅长行酒令,判赏罚,再加上对填诗作对也有自己独到的见解,至于琴棋书画这些东西,在这一行当来说算是基本才艺,不会受到太多重视的。

你问这酒令具体包括些什么,嗯……这个可简单可复杂,普通人的话大概会采用些轻松不需要准备的形式,比如猜枚、划拳等等,至于常来平康坊的这些文人,自然是要与学问才学相联系的,拆字令、牙牌令、急口令、典故令之流,前人念一句酒令诗,之后的人需要以相同的格式来对,要是対得慢或是对不出,便要在其他的嘲笑声中被罚酒。

其实也有通过这种酒令诗的形式来表达情思的,《游仙窟》中十娘和张生就是借《诗经》的内容来互表情意的,十娘说道:“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用这一句表现求欢之意。张生则还令说:“南有乔木,不可休思;汉有游女,不可求思。”以《诗经·汉广》一章,寄托欲求无由之意,拒绝了十娘的好意,当然他们之后到底是怎样的结果,我就不知道了,给我讲这个故事的那位郎君已经好久没再来过了。

你先自己坐会,这场宴席短时间怕是不会结束了,大概要到掌灯的时候,或许又会醉倒好几个。嗯?你说酒精度太低,不可能醉……这个我也不是太了解,但喝酒总归会生出困乏感,多睡会总是没有错的。

苏小小转头看向那正在对令的散漫青年,秀口微张,“赵郎君此令可是妙极……”

她的声音清亮,似是深情,又似是漫不经意,明明只是寥寥言语,却字字珠玑,引得众人喝彩,她的眼眸明若皓月,脸色润白,青丝如瀑,随手拨动指间的温润酒杯,像是拨动着整个大唐的岁月。

夜色已深,银月悬于天际,酒宴终于结束。

苏小小回到自己的房间,解下束发的珠钗,神色疲惫。那些多情的文人直到将走之际,还不忘握住她的手,道声珍重,一副留恋不舍的模样。

但谁都知道这只是些奉承之语,走出平康坊,大家终究是道路相异,难得同行。

终于结束了,脑袋有点晕晕乎乎的。

哎?你要走了吗?唔,没办法,你应该也有要做的事,不可能老待在这,那临走前再听我说说话吧,不知道为什么今天心里有些酸楚。

对像我这样的歌妓来说,生活已经成了一种既定的习惯,如果有人点名邀请,就要花费整日陪着那些文人才子吟诗作对,纵情酒乐,如果没有人邀请,也要忙着继续学习诗词歌赋,灯谜令文,无论哪种情况,都得不到片刻清闲,但是也不会有人同情,因为这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吗?

这世间有良贱之分,歌妓注定是贱职,可谁也不是因为喜欢才来做歌妓的。

有时候我也会想,如果我生活在盛世,生活会不会有大的不同。我的父母不会因为动乱而死,我也不会沦落风尘,一家人平平静静,安稳生活,或许清贫,至少自由,不必像如今这般困于笼中,日日哀鸣。

我叫阿娘的那个女人,你知道的吧,她也是风尘出身,即便到了现在这个年纪,为了生存,也不免要出卖色相。

我不恨她,自耶娘过世之后,她是对我最好的人。我的心已冰封,言语嬉笑,全凭旧日记忆,如同枯水,但那些文人却总夸我灵动秀美,想来也是从来没有认真注意过我,但也靠着他们的喜爱,我才少吃了不少苦,所以也没法怪责什么,这里同我一道的其他姑娘,少不了因为可怜的自尊挨打的,偶尔我也会觉得,或许是前世罪孽未尽,换到今生来赎的吧。

每月的八日、十八日、二十八日,是难得的可以外出的日子,大家一同去坊里的保唐寺听讲经,那些才子举人都争着来寺中窥视,真是好一场风光景象,但是又有什么用呢?

为了生活得更好,所以拼命地努力,逐渐为人所知,但成为名妓后,日子依旧是一般的无趣,依旧要小心地避开国忌日,依旧要忍受别人的欺辱,而想要赎身从良的代价却翻了不知多少,更何况那些文人口中说着千般柔情,却并无一人肯为我赎身。

退一万步,即便是足够幸运得以赎身,法律中却又有着明文规定“良贱不得为婚”,终归是没有名分。生活着实看不到任何希望,但我又倔强,不愿赴死,总想要苟且活着,于是日子就这样一天一天过去,我处身在黑暗深渊,从未逃得出去,这大概便是踏入风尘之中起,早已注定的命运吧。

我不知道你是谁,不知道你是否存在,或许这一切只是我过于孤单悲哀所产生的妄想,其实呢,我自己一个人的时候,也会自言自语,好让自己平静下来……啊,累了,倦了,我要早些睡,听阿娘说明日还有人邀我的,你走罢。

苏小小低了头,走到床边,放下帷帐来,单薄的身影有着说不尽的凄凉。

长安城沉默在时光里,一年一年,仿佛从未变过,但像苏小小这样的歌妓却没法安然自若,生活的痛苦压在肩膀上,她们只能咬紧牙关。

她们或许从未真正目睹过长安城的光辉,从未亲眼看过那来自世界各地的人们,她们通过与客人的闲谈了解世界,她们是笼中之鸟,从不被同情。

文人墨客只顾着赞叹烟花巷里那些青年才俊的风流潇洒,却忘记了风流之后这些姑娘藏匿的深沉苦痛。

这是苏小小的一天,这也是很多女孩的一天,平凡而无趣的日常,低到骨子里的卑微,点点滴滴组成的普通一天,在这样的一天里,苏小小沉沉睡去。

晚风乍起,一阵轻狂,偌大的庭院,终于只留她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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