铃铛‖文/世幸鱼巧

铃铛

嘈杂集市中央那条歪扭的十字路口终日坐着一个老人，一直是道风景。我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来的，是如何来的，从哪来的，我对他一无所知。

我只知道，他有一个敲起来清脆悦耳的铃铛。使用的工具，或许是一根筷子，或许是一根木锤。我默认这是这条街的背景音乐。

记忆中的我去奶奶家的时候无数次无数次的经过这里，和卖豆芽的大妈成了旧相识，和路边卖豆浆的小哥拜了把子，就连抠门的王大爷每次也会多给我一两个煎饺。除了他，也只有他是例外。

夏季百鸟相鸣的时候，偶尔会碰到刚从花鸟市场走来的爷爷，有一次，路经脆铃声响起的十字路口时，他说：“妮儿，等我一下，我买瓶杀虫剂，家里蚊子有点多。”他向老人走去，我张了张嘴，愣在原地。这才发现老人身边竟然是个摊铺，简直太小太小了，不到一平米，他脚边的两瓶杀虫剂旁还有几包蚊子药。爷爷靠近他，铃声突然就停止了。我忽然对耳边的声音有些不适应，有一瞬间懵懵的。夏天的阳光有些刺眼，晒着他的小铺子。市场很吵很吵，我听不清他们说了什么。爷爷将钱递给老人，他接过钱后搓了又搓，好像搓不完就不放我爷爷走。

我在原地有些不耐烦的等着，用手遮着太阳。一秒，两秒，三秒……爷爷终于向我走过来了。我说：“又不会给假钱！”一双粗糙的手立即半捂住了我的嘴，做了噤声的姿势，我不解的看向爷爷，他急急地推着他的自行车拉我走了许久一段路，才松口气的转头看向我：“他瞎啦！”我又是张了张嘴，有些震惊又有些愧疚。我回头望了望，老人似乎又继续敲打起了他的铃铛。

暑假是漫长而枯燥的，每天步行去奶奶家蹭饭的路程中，也许只有十字路口的铃铛声会让我的心情愉悦一点，不是普通铃铛摇晃的声音，而是被一下一下敲打的声音。即使我认为那是吸引顾客用的手段，我也很乐意在那多呆一会听听。不过我实在好奇那是什么制成的铃铛，又具体用什么器物敲打的。可惜除非很近，根本看不清楚。那次，我想近距离观察一下，离他还有两米距离时，老人那没空打理的胡渣扯着嘴一横，铃声突然停止了。我吓的撒腿就跑了，也许是上一次的话语中多有得罪，生怕他认出我来。

后来，暑假结束了。我还是每每周末都会经过这条街去奶奶家蹭饭，铃声也从未停止过，我觉得如果能一直一直继续下去的话，这条街可以叫作“铃铛街”。

再后来的后来，爷爷去世了。

那是个初夏。下葬那天早晨我起的很早，淅淅沥沥下的毛毛雨，上午五点多钟我穿着雨衣走在路上，街上没什么人，兴许是下雨的原因，空气潮湿，难得的清凉。还没到十字路口，我就听到了清脆的铃铛声。老人……平常都来的那么早吗？声音少了吵闹菜市的底色显得突兀了许多，冷寂，孤独，清脆。我不想去思考为什么他明明能感受到街上没有行人还要敲铃铛，也许，他有他的理由吧……我站在与老人隔了一条街的距离，他身后有一片黑压压的平房，这其中一个就是奶奶家。平房上方的天空是乌灰的。凉凉的微风吹得眼睛有些疼，我没有哭，我不能哭。

初夏的雨季第一次觉得过的那样的漫长。奶奶被接到叔叔家住了，一段时间后，政府下令那片平房要拆迁了，菜市，也许会重新整修。我想以后，也应该不会再来了。

几年后，一个夏末的早晨，我送表妹去补习班，早上在机构附近的路口喝馄炖。忽然间，我似乎听到了铃铛声，不是摇晃出的轻快声，而是被人一下一下，一击一击敲打出来的声音，我忽然听出了明晰，付了钱跑出馄炖铺子，看着前方被整修过的市场，更坚定了脚下的步伐。
穿过豆芽大妈曾经的摊地，穿过豆浆小哥曾经摆摊车的地方，穿过王大爷曾经的煎饺店，也穿过一个个重新整修过的新店铺，前方赫然坐着一个人，我鼻子一酸，听着“叮当，叮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