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格瑞《最是人间留不住》

最是人间留不住

假期在医院做护工，偶然间被分配到VIP单人间病房。据说，在这个特殊患者入住前，除了需要24小时监察的重症患者，是没有单人间的病房的。

医生护士对普通患者，好一点的不苟言笑，差一些的就是不耐烦了，可唯独，对这个VIP病房的姑娘，笑脸相迎，生怕有一丝怠慢。

姑娘年纪轻轻，双十年华被诊断出淋巴癌，每天一万余元的医疗开销，据说其父一口气预支了一年的费用。

天下没有钱解决不了的问题，唯一的问题就是没有钱。这话说的真对，我心想。

淋巴癌，虽说是癌症，但并非不能治愈，唯二的难度一是找不到匹配的骨髓，二是匹配的人不一定愿意换给患者。

医生告诉姑娘父亲：“大陆已经没有匹配的骨髓了。”

姑娘父亲消失了一周，一周后回来明显颓唐了许多，飞遍了港澳台所有大院医院，无匹配骨髓。

姑娘微笑着安慰她父亲：“没事的，我还能坚持很久。”

姑娘父亲把公司交给手下，去全世界除了中国的另外223个国家寻找骨髓。

姑娘每天清晨睁眼第一件事，就是问我：“爸回来了吗？”

我一如既往地摇头。

姑娘说：“我真害怕走到生命尽头的时候，身边没有一个亲人。”

我问：“令堂呢？怎么没见过？”

姑娘顿了顿，慢慢答道：“妈妈……就是得了和我一样的病走了的。”看着我露出难过的神色，她反而笑了：“小时候我总是害怕，害怕我会和妈妈一样，身体有一丁点不舒服就惊慌失措，哈……现在真的确诊了，反而不慌了，毕竟，我已经做了十几年的心理建设了。”

十余年，没有一刻逃离过死亡笼罩的阴影。当命运的屠刀举起时，也只能束手就擒。这等待凌迟的时间，未免太过漫长。

姑娘说：“真遗憾，人世走一遭，什么都没有为别人做过，只给最爱我的人……只给爸爸带来了负担。”

一个月后，姑娘父亲回来了，我注意到这个大众口中叱咤风云的成功人士，手腕上戴起了佛珠。

坐拥家财万贯，却不得不向神佛祈求垂怜。

不知是谁说的，机场比婚礼殿堂见证了更多真挚的亲吻，医院的墙壁比教堂的聆听了更多真诚的祷告。

姑娘父亲说：“我已经跑过亚洲和欧洲，虽然还没有消息，但是还有非洲和美洲没去呢。”

我告诉他：“令媛更希望您能陪在她的身边，找骨髓的事情，您可以安排手底下人去做。”

他毫不犹豫地拒绝：“性命攸关的事，怎能交付外人？囡囡的命，也是我的命。”

父亲再次离开后没多久，姑娘的听觉和视觉逐渐不济，常常一天只能模模糊糊睁眼几分钟。能看清的时候，她总是一遍又一遍地翻看相册，一会儿哭，一会儿笑。

我们为她拨通了电话，她告诉父亲：“爸，我想再看看你的样子。”

姑娘父亲回来以后，姑娘又说：“爸，趁着视觉尚未完全消退，我想再去看看海。”

姑娘父亲没回话，她看不见，她父亲老泪纵横的悲怆。

这对父女很快办理了出院手续，七八辆辆高档轿车在医院门口等着。

朱门锦绣，堆金积玉，无路买命。

长斋绣佛，撮土焚香，无济于事。

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