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源《万年青》(四)

万年青(四)

12

回来之后又要写周记。我因在太平山顶的书店里购得一本李敖情书集,写了一篇《李敖之为人》,极尽赞美之词。九叔则说要想成为艺术家,都要有独特的爱好,挑了几张大幅的裸女图就下山了,买单的时候还告诉我们上山上山爱不无道理,人在高处就容易不切实际意乱情迷,烟雾缭绕中就会觉得买印着条形码公然售卖的裸女图和在便利店买饼干一样寻常,当然付款的时候也私下理智的承认,价格得是旅游景区或者是高速路上便利店里的饼干了。回来之后我们都以为他要就这几幅画写感想,没想到他拿了一张出来垫抽屉,另一张折成方块夹在书里当书签。但是事情的发展都是没有意外的,他发扬了旗袍的文学观,记我所记,想我所想,写了一篇2700字的《<上山上山爱>情色描写细节考》当做周记交了上去。我们是在一天后的语文课上知道这件事的。那堂课前同桌翻出了裸女图传阅,前桌的两个姑娘看的比我们还仔细,纷纷表示穿上衣服还不一定有她们好看。此时旗袍提前进班巡视,她手中还多了一幅扑克牌和几张一块钱,最后一排的几个男生垂头丧气,一定是赌的正开心。我很生气,我们在看裸女图,他们竟然还有心情玩扑克,更让我生气的是,打这么大的局,竟然不叫上我。

旗袍在我们身边停了下来,扶了扶眼镜,确认这真的是一幅裸女图,闪烁的大眼睛还在朝她抛媚眼。我知道她是个传统的人,看见别人的裸体就像看见了自己的裸体,下意识的整理了一下自己上衣的纽扣,又扶了扶眼镜。她明知故问:“这是什么?”

我解释到:“这是楼下艺术生画的。”

“为什么这里还有个条形码?”旗袍又问。

“你看的还挺仔细。”我说。

我认为前桌的两个女生嘴角有抑制不住的笑容。旗袍狠狠瞪我一眼,而裸女图从同桌手中被夺走的时候,他像是小时候集体搬凳子看的电影里边的残存良心的反派,经过思想教育后羞愧的低下了头。旗袍走上讲台,方才没收的东西被拍在了讲台上,说:“我发现在我们班的男生中,弥漫着很不好的风气。“

我总觉得我能听到前桌的两个女生发自肺腑的笑声,用旗袍那个年代的话来说,就是“银铃般的笑声”,虽然她们早已转过头去,我看不见他们笑。“上个星期,大家都交了周记,我很高兴。”旗袍又说。

“很多同学写了在香港后的的游记,很好,老师也感受到了比赛的氛围,真希望老师也能和你们一起去。”她说的也发自肺腑余音绕梁,差点把“做代购”三个字也说了出来。她又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扣,仿佛又差点被别人看到了自己的裸体,话锋一转:“但有些男同学过分注重了一些表面的,肤浅的东西,忘记了老师让大家写周记的目的,是去感悟生活的细节和美好。”她再而三的扶眼镜,扬扬手中胡乱抓着的裸女图,我们能看到的角度很模糊,大家都转动着脑袋想看清楚一点儿,另一手拿起了九叔的周记本。“还有一位男生,连周记的题目老师都羞于在课堂上说出来。”

她让第一排的一个男生把周记的名字读出来,男生诚惶诚恐:“《<上山上山爱>中的情色描写细节考》。”他停顿了一下,眼光往下扫,又开始念:“上…”看得出光是标题和开头就很吸引他,他还想继续读下去。旗袍用警告的眼神盯了他,一把抓过笔记本,他显得很无辜。

“青春期对异性的爱恋是可以理解的。老师也是过来人。”我们都不相信除了清华的那个笨蛋之外还有人贪图她的美色。“这个年纪应该懂得怎样把它压抑住,啊,把重心放在学习上。我们班的女生我不担心,女生成熟懂事的都比男生早,而男生,啊。”她把周记本扔在九叔的桌子上,九叔还在抄昨天要交的作业,想必这2700字花掉了他整个周末的时间。“而男生,”旗袍再次提高了语调,“啊,竟然开始传看一些不良的书刊。你自己看也就算了,还要传阅来影响别人的学习,啊,是谁老师就不点名了,我只希望你好自为之。”

教室里边很安静。当然,也很可能是底下的学生在思考如何传阅不良书刊还能不影响别人的学习。反倒是九叔率先向他的同桌发难,让他帮忙把作业传给英语课代表。

那家伙一时手足无措,九叔只好迎上旗袍警告的眼神:“我只是想知道我是一个怎样的人,所以写了些来探讨一下。”
“你是一个怎样的人?”旗袍加快了语速,讽刺的表情流露的明显,还要说些什么补充。九叔不慌不忙的阻止她:“我觉得我是个无可救药的好色之徒。”

他一直是一个诚实的人,我心想。他说:“我觉得我和他们不一样。”他扫了扫身边的大多数,“我想知道的是,我和身边的好色之徒有些什么不同。”

“你觉得你在求学的阶段探讨这些,你的同学,你的老师,你的家人,会为你自豪吗?”

“我觉得同学们都挺愿意和我探讨的,不像你。”身边的同学纷纷低下了头,这不是一个好的时机,但我还是笑出了声。

九叔不紧不慢的和旗袍对话,我觉得他要说的话我都知道,转而开始研究沉默的大多数。我看见A头低低的,脚跟并拢的压在椅子下方的横杆上,双手抱膝,像个小女孩,遮挡住她大部分的上半身。我看着她红红的脸蛋,像永不坠落傍晚的晚霞,照的我发烫,却不想移开看着她的眼睛。

万物生长靠太阳,我心想。

“我找到了,告诉你好吗?”这是九叔的声音。他要找到些什么?

13

在校长办公室再一次出名之后,我把爸爸的木吉他送给了他,但把盒子留下了。我说你已经有一个吉他盒子了,酒用书包装就好了。他走之前我们一起和隔壁班踢了一场友谊赛。他进了一个任意球,我颗粒无收。我恭喜他继续领跑射手榜,他恭喜我在前进的道路上又少了一个对手,我又恭喜他名垂青史,他又恭喜我细水长流。大家都知道他要走了,最后十分钟两队踢得像近年来朝韩纷争,虽然偶尔会往对面来几炮,大部分时间还是安分守己的在自己半场玩。结束的时候大家都装的很兴奋,说要点球决胜负,九叔自告奋勇去守门。不料隔壁班的孩子们不领情,纷纷把球踢进,踢进了还趁九叔捡球的时候上去轮流发表临别感言,什么“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材烧”,“有得有失,才是人生,切忌忿忿不平”,大多是时文选粹节选。九叔说他要做大事,他已经有了一颗不羁的要做大事的心,现在就差决定做什么大事了。这帮家伙并不关心九叔以后要做什么大事,脱口而出什么“苟富贵,无相忘”,“他日若逐凌云志,敢笑黄巢不丈夫”,听得大家都不寒而栗。九叔则指挥到,“各位的好意我心领了,现在你们要做的,就是保持实力,做战略上的撤退,万一做不成大事还要回来找你们念书呢。”众人大笑,回去上晚自习了。

14

事实证明九叔还没有决定要做什么大事,于是他拿了两个学期的学费,在学校旁边开了一家酒吧。大意是尽管法律规定不得向未成年人出售酒精,但并没有规定未成年人不得向成年人出售酒精。他规划了一个蓝图,在不久的将来,这一条街将变为这个城市的三里屯,而附近的零食铺、奶茶店、台湾手抓饼和色情按摩将会被他的酒吧所取代。唯一的的争分出现在给酒吧起名的时候,九叔说要起一个充满南方气息的名字,而我们只想到“海天盛宴”,“南美风情一条街”,听起来像隔壁的色情按摩。后来我们去了他的酒吧,招牌上赫然印着:三里屯。进门前我还看到一块熟悉而显眼的牌子,不过加了一些东西:

“不得向未成年人出售烟酒制品

——未成年人保护委员会宣

凭学生证八折优惠”

九叔将家里的音响搬进来之后我开始帮他刻录盗版唱片,一部分在店里售卖,一部分在店里播放。学校教室的电脑奇慢无比,两节课加一个课间操只能刻两张,还经常在上课老师用电脑的时候死机。楼下的艺术生自告奋勇画了唱片盒子的封面封底。这家伙相信艺术是没有边界的,我的朋克合辑常常出现卡通封面,偶尔会变成水墨画,还有一次是两个男生搭肩的背影。艺术生解释说,艺术是不能相信眼前所看到的东西的,我拿着合辑去找九叔的时候将原话复述了一遍给疑惑的九叔。同桌则贡献了他一大批90年代的杂志,《男生女生》,《幽默大师》,页底全是征友启示,许久之后同样也是这批人,坐在餐桌前相亲。相比之下九叔搞过来的帕里斯希尔顿封面的美版《花花公子》就光彩夺目,九叔把封面撕了下来,挂在墙上,一进门就可以瞻仰。

楼下的艺术生是常客,坐在吧台旁边画画,画了一个月的三里屯,使他之后总要在清晨画一张三里屯的速写才能开始工作。这儿比美术室干净,手臂不会因为不留神伸个懒腰而变的色彩缤纷;比学校暧昧,他的速写充满幻想,色情并茂的像北边的三里屯。九叔总会双手捧着画板,对着速写说,瞧,我的蓝图实现了,然后用网购的99元调酒套装做鸡尾酒给他尝尝。艺术生很享受做小白鼠,咂咂嘴唇,晃晃酒杯,说些“入口浓烈,咽下舌尖又有均匀的茉莉和龙舌兰的余香,后调充足,有温暖的力量”之类的话,许久过后我们才知道是香水的评测。

15

九叔的乐队自然而然的成为了三里屯的御用乐队,当然,其他乐队我们也请不起,他的学费不够用了。乐队的定位是朋克。当然,九叔并非十分热爱朋克,而是舞台用的音响是和放唱片的音响共用,接上乐器之后功率显然不够用,发出的杂音就十分朋克,省去了很多技术上的难题,像是90年代朋克乐队早期在地下室买得起毒品却买不起录音设备录出来的小样,再刻进总会掉磁的磁带里。

这天是星期六,晚上有熟识的成批同学前来捧场,同桌还特意辗转经过多人约来了A。忙着刻录盗版唱片的我琴技处于停滞状态,三里屯人多的时候他们都不愿意带上我,尤其是同桌觉得这天晚上很可能是他多年感情道路上的一个转折点,强调我要在乐队表演时将礼物交给A,并再次叮嘱,一定要在台下,最好是在吧台靠窗的第二个柜子那,乐队还在表演,鼓点密集之时将礼物交给她,那儿视野好。A毫不把自己当客人,看见我在吧台,跳进吧台就坐在我旁边。她穿的简单,牛仔短裤上是肩部松垮的白色长袖,却很细致的涂了口红,画上眼影,头发还有湿答答的痕迹,像是做了一个短时效的波浪卷。我做了酒给她,她抿了最上边的泡沫,眨着眼睛冲我笑:“太酸了。”我一边做第二杯,一边看着她满眼期待的盯着吧台外的人流,又不小心将苦精倒的快要溢出来,犹豫的片刻沿着杯壁滴在了我的手上。有人来点酒,她蹦蹦跳跳的看着狼狈的我,说“我来我来”。

她的脑袋在比她高半个头的酒柜前扫来扫去,踮起脚尖张望。再次坐下来的时候她笑着高兴:“真好玩。”我问她这么热心要不要来帮忙,她别了我一眼,说她才不像我那么闲。我转身把礼物拿给了她,说这是同桌给她的。她没回答我,蓦然的转头看了看台上的九叔和同桌,仿佛才注意到他们。她说:“我还以为这是你给我的呢。”

礼物真大份,天蓝色的包装纸,大大的红色蝴蝶结,款式倒像在看汇演时穿着礼服的孩子身上系的。我突然很想知道里边装的究竟是什么:“你要不要拆开看看里边是什么?”

她脸上的好奇和我一模一样,她又问了一次:“真的不是你给我的吗?”语气词却是平声了。

我摇摇头。她此刻将我的好奇心推上了高潮,同桌神秘兮兮的把礼物交给我的时候我也没有如此渴望的想要知道里边究竟是什么。

“那我还是回去再拆开来吧。”她眨眨眼睛。

乐队在舞台上有一段时间了,她抱着礼物转过头去看着,头并没有转向我:“为什么你不在上边表演的?不会是他专门要你给我礼物把你赶下来的吧。”我说不是的,她不信,坚持要让我弹琴给她听,这真是一个可爱的误会,我想。她突然把上半身和下半身都转过来对着我:“假如我说我喜欢他,你会怎么转达?”

我没有过多思考,迅速的回答她:“我会和他说,你说他的礼物很漂亮。”

她不假思索的接着我的最后一个字继续问:“假如我说我喜欢你,那你会怎么转达他?”

我想了想:“我会告诉他,你说了谢谢。”

“那你喜欢我吗?”她又眨眨眼睛。

“喜欢呀。”我突然意识到,倘若把语气词换成”哩“,再做一点语序置换,比方说”很欢喜哩“,很快就能把当今的所有文章改写成解放前的文学作品和舞台剧,很乡土,但还很日俄式,不禁又笑,想告诉她。但她没有等我说完语气词,继续向我发问:“那你为什么还总找其他的女生玩?”

我哑口无言。她”噗“的笑,身子往前倾,更欢快了:“怎么不说话了?”我有点儿茫然。她又补了一句:“真是调皮。”

她没有任何责备我的意思,笑着重新转过身去看表演了。我好茫然,我不想看他们表演,我移开我的身体坐在了地上。吧台对坐着的我而言很高,我看不到他们,但今晚很热闹,欢呼声和喝彩声,一点一点像烧开的水蒸气。一段时间以后我听到外边在鼓掌,而她转过来,礼物放在了吧台上,低身下来用膝盖压住了我的大腿上,手各摆在我的两侧的头发,没有表情,突的狠狠上前咬住了我的嘴唇。她的温度真适合。欢呼声很长,比我的理想长,今晚的表演要结束了。掌声停下来的时候她离开了我的嘴唇,却显出笑意:“我先回去啦。”同桌在上边说些老旧的感谢话,显然没有九叔说的有煽动力,毕竟九叔告诉我们国家青年足球队在英国踢球时和英国佬打了一架,耀武扬威,直接导致我们踢球时和高三的家伙们大打出手。她把上身移开我一小步,皱起了眉间纹,轻轻往左边甩了一下头:“你要和他说,我说了谢谢。”

16

同桌自然而然的离开了三里屯。九叔找来了阿明替代他的位子。阿明是香港人,和九叔一样退学离开了中学,在某个名字带有“皇家”的音乐学校里边上学,顺道贩卖大麻,烟叶以及烟斗,腰包比这些怀揣梦想的学生们鼓多了,重多了。我们都很佩服他,他只要盛情邀请,便可以喊到姑娘心甘情愿的来三里屯帮我们一起清洁卫生。我并非天赋秉异,想尽力搜索一些华丽的比喻句和形容词形容她的样貌,可惜我始终无法利用比喻和排比增加段落的充实感,此刻想到的只有“她那粉红的小脸好像红太阳”,以及“等等等等”。而拼起来后便都是些很小资的东西,比如前桌的姑娘转头的眼神很迷人,粉红的小脸好像红太阳,后排的姑娘笑的很忧愁,怎么今天的作业还没有抄完,等等等等。

阿明说,你有变富的潜质,行为想法完全和古时候没事就上街调戏民女的富二代一样。我刚想说这么算很多人都有这潜力,他又告诉我很多有关艺术的事儿,比方说红磡有一家韩国人开的按摩,姑娘个个前凸后翘三观正,肤白貌美气质佳,以及假使有门路,大麻是比烟还便宜的,香港的烟实在是太贵了。这会儿姑娘从三里屯的内部探出头来,说,清洁剂没了,去买吧,要买那个”威猛先生“牌子的清洁剂。阿明拿着被扔出来的空清洁剂瓶子,像是自言自语,说这是个暗示吗?又看看:”走,一起买去。“

我们并非一开始就得知阿明的轶事,直到有一天他的家人若干天找不到他打了一个电话给我。电话里是一个中年妇女的声音,前半部分咨询状况,后半部分进入了哭诉及癫狂状态,颇有几分苏格拉底老婆的豪迈。大意是阿明原本成绩优良,后来说退学就退学,从说到做花费的时间比和女朋友上床的时间还快,后半句是我转述给九叔的时候加的。然而他确实让我想起从前在学校经常发的教育学生不要误入歧途的宣传手册,人名层出不穷,故事毫无新意,寓意胡编乱造:小明/小红曾经是一个成绩优异,听话懂事的孩子,然而上了高中成绩一落千丈。我仔细看了看,里边有因为早恋的,有因为喝止咳露的,还有做街头流氓的。然而翻来翻去我都没有找到因为搞艺术而折堕的,或许因为是大部分家伙是因为折堕了才去搞艺术。当我觉得我可以成为册子上的第一个的时候,册子上并没有我,我感到由衷失落的同时对自己进行了深刻的反思。册子上没有我的原因应该有两个:第一,他们不觉得我是在搞艺术;第二,我真的不是在搞艺术。

总的来说,假弹假唱,还不能被归为艺术。

九叔的意思是,长辈叮嘱他不要做的事情他都做了,万一他们哪一天告诫他千万不要强奸未成年少女,他会很难做,还是尽快离开的好。而我觉得,我们终究是会离开的,只可惜离开的时机要恰到好处。比如情侣,夫妇,伊始就离开会显得水性杨花,等到厮守良久以后再离开就会被世人唾骂。

九叔的意思是,哪有那么多真情真意,还不是看人家长的漂亮。

电视上重复着对有着多年情感人们的羡慕和赞扬,然而我听到的都是老人口述伴侣从前的事情,对现今的描写单调的可怜。我想,他们见可欲了,但受制于外部的约束,保全自己的名节,不得不坚持。还有一部分自以为用心如日月的家伙觉得,姑娘各有各的意思,就好比你喜欢吃三文鱼,有时候你会想吃生的三文鱼,有时候你会想吃熟的,或许有时候你会点一盘吞拿鱼,然后看着对面的家伙吃三文鱼,然后心想,我想吃的确实还是三文鱼。

九叔的意思是,姑娘确是各有各的妙处,但是三文鱼,就真的是要生的才好吃。

17

我们想要表达自己的欲望越来越强烈,可惜没有地方发表,于是我们开始替班级里的人写周记。我们并非苦于无材料可写,大部分时间都花在了制造不同的笔迹上。研究类的周记都出自九叔,例如《<马桥词典>抄袭论点概述》、《作协成员作品质量检查》;而生活类的周记都出自我,例如《韩少功状告指其抄袭者诽谤:法院见》、《作协成员生活作风大观》,好似一个导师一个辅导员。九叔说他尽量写的客观,但结尾还是忍不住调侃韩少功,说他要是现在写《马桥词典》,里边肯定要加一些新词,比如”文明“、”代表“,还替韩少功写了一篇《文明》,开头第一句就是,马桥人的”文明“,如同”建国“,但只用于起名字,却没有任何含义,多用于不识字人家的孩子。他说本想重点赞美一下《马桥字典》里的一篇《汉奸》,可惜内容不太适合用于代写,还即兴给我背了一段:

”姐姐眼睛红红的就没有干过。他们穷的从来没有更多的被子,姐姐每次回娘家总是与弟弟合挤一床。有一个夜晚下着大雨,姐姐半夜醒来,发现脚那头已经空了,盐早弓着身子坐在床头,根本没有睡,黑暗里发出猫一样抽泣的声音。姐姐问他为什么,盐早不答话,走到灶房里去搓草绳。姐姐也抽泣了,走到灶房里,哆嗦的伸出手去,总算拉住了弟弟的手。说你要是忍不住,就莫把我当家里人,就当作不认得的人,好歹......也让你尝一尝女人的滋味。

她的头发散乱,内衣已经解开了,玉白的乳房朝弟弟惊愕的目光迎上去。'你就在我身上来吧,我不怪你。’

他猛的把手抽回,退了一步。

'我不怪你。’姐姐的手伸向自己的裤带,'我们反正已经不是人。’

'他逃命似的窜出门,脚步声在风雨里消失。

......第二天早上回家,姐姐已经走了......还有几件褂子洗好也补好了。“

这是周末我们去书店的路上九叔和我说的。他觉得这是整本书里唯一美的片段,前提是还得像他那样删减,这大概是唯一删减版比无删节的更有噱头的了,除了加上很深的时代烙印,汉奸呀草绳呀公社呀。这天我们去正品书店的原因是,韩寒出了新书,书店门口有很多中学生模样的家伙在排队买书。韩寒说他的书从来不塑封,喜欢的可以在书店站着把它看完,然而书店都给她们戴上了细致的薄膜,在灯光下照的鲜白发亮刺眼,一定很安全。我们只好跑到盗版书市场将其翻了一遍。店老板看见九叔来了很高兴,跟他打招呼:”你说的没错呀,这人的书卖的还挺好的,来,送你一本。“

书写的含沙影射,尽管我们一致觉得这不会是他最差的一本,但截至发稿前,他并没有新书问世,只得作罢。九叔把书还给了老板,同时我也搞明白了为什么要将其塑封,喜欢的可以站在书店里买了再把它翻完,不喜欢的,就不要看了。

我们还在正品书店里看到了很多超现实主义的当代著作,例如《我在广州火车站写散文》,或是《我与27个女孩的故事》,翻开来的第一句话是,天气炎热,但我只想谈谈我和27个女孩的故事。这些书摆在店长推荐的位置,正对着许多憧憬的脑袋和汲取知识的眼睛,来自各个年龄段的人。我相信他们也会晚上在学校宿舍的被子里,打着手电,偷偷看果戈里的书,做”读者看到这里可能会有疑惑“里的读者,好似写的是纪实报道,还要和读者做互动。九叔不屑一顾,对此嗤之以鼻,说他甚至不愿意和编辑交流,还和读者互动。

回到学校上楼梯的时候我看到一个疑惑的读者抱着韩寒的新书对着另一个家伙说:“这本书太棒了,我们应该像他一样思考。”

晚自习时A跑过来要坐在我的旁边,同桌忧怨的看我一眼,拿着东西起身走了。在教室上课的时候她也总会把同桌拖走,坐在我的旁边,听着听着会掰下一小块巧克力给我。她确实喜欢吃东西,尤其喜欢上课的时候吃东西,却不发胖,只有坐在她附近的女生都怨声载道,埋怨她大方,总分给其他人吃,她们又不好意思拒绝,吃胖了她们,摸着要变粗的脸颊和手臂,劝她放弃中国人好客且爱吃的美德,替老师警告她不要在上课的时候吃东西。她不以为然,维护这美德的纯洁性,想吃东西时便跑来坐在我旁边,上课的时候坐着吃。套用一个很优美的句式,世界真美好,能有东西吃,人类真美好,能上课学习知识,我们真美好,能在课上学习知识的时候吃东西。

我不太爱吃零食,她发现我总会几次三番推脱她给的零食后索性不征求我的意见,时不时的直接将零食往我嘴里塞。此举使得坐她附近的男生女生都怨声载道,迅速的成为了人民公敌。她喜欢上课吃东西大概是和我们上课看课外书一样的道理,会觉得零食特别好吃,书特别好看。她鲜有被没收零食被老师指责的时候,因为她成绩好,而我的书总会被没收。真有被没收零食的时候她会等老师转过身去,自己低着头捂嘴笑,见我看她,拉着我一起笑。我把替她写的周记拿给她,她也不看,夹在了书的中间。

我们之所以可以肆无忌惮的大写周记,全因旗袍去教了其他班级,而替代她的C,并没有旗袍如此渴盼的控制力,看厌了无聊透顶的周记,常在课上讲讲我们稀奇古怪的周记,还有一次学着我的语气说“很欢喜哩”,让大家笑了好多天。C看起来快三十岁,皮肤白净,比旗袍有更多的幻想,而没有如此多的实践,所以仍然没有她先生。我们都觉得她是个少女,而旗袍和她相比就是个党员。我喜欢她。大家都喜欢她。她每次都在我的周记上批复许多,我们的对话也进行的很愉快,或许她从我的眼睛里看到了她的影子,但转念一想,倘若仔细看,每个人都能在别人的眼睛里看到自己。要到她的私人号码是在一天的晚自习上,我有点儿惆怅,想找人说说话,不想周遭的人都在热切的讨论学习问题,A则跑去了老师办公室。我感到更深的无聊,他们没有写完作业,我也不能抄。

这会儿C背对着我站在窗外,给旁边的学生解答问题。我看看她的背影,对着她的波浪卷发了一会儿呆,便抽了一本语文书装作去问问题。她看到我拿着语文书愣了一下,迷离的大眼睛看着我,我不甘示弱,盯回了她。我莫名其妙的在看着她的眼睛的时刻想到了被旗袍没收的裸女图,改天应该把它要回来。她问我:“有什么事呀?”

我有点儿慌,翻开了语文书。她伸手制止了我:”难不成你还会觉得书里有什么值得你问的?这可不是你呀。说吧,有什么事儿要求我的。“要和她说些什么,我从起身到这会儿都没有放在心上。我继续看着她,我应该要想点什么说的。

她叹了口气,把我拉到楼层的角落,这边的教室空置良久,黯淡的充斥着对面公寓楼里毫无希望的白炽灯散发出的光线,但不会想要知道那儿发生了,会发生什么。她问我:“说吧,没事的。”我看看她又看看地板,没有想好该怎么回答她,而她看着欲言又止的我显得很担忧,说,“你不会吧...”她倒比我要更紧张了,这又是一个可爱的误会,我想有笑容冲刷在我的脸上。她总说我是在苦笑,于是她更紧张了:“你怎么能这样子呢?你还不如一开始就问我...”她紧张上扬的嘴角很迷人。我想吻她。她还在说话,我将手搭在头发上,吻了上去。然而我记起来,这是A的动作。她没有推开我,瞪大了眼睛,没有停止唇舌的移动。我不想在这个时候看着她的眼睛,我害怕会出现一个责备的眼神。分开的时候她不再是紧张的面容,忧愁的脸蛋像是在问我,我们刚才都做了些什么?我把笑容收起来,搭着她的细腻的颈上,再次贴近她,她这会儿便有了迟疑,听我轻轻的说:“我只是想请你去我的酒吧里坐坐。”

这不是我的酒吧。阿明拿着艺术学生们的血汗钱添置了一些舞台设备,也重新装修,在后侧设置了些安静私人的隔间。C对着“不得向未成年人出售烟酒制品”的牌子思考良久。我拉着她坐了下来,身边弥漫着她的目光好奇。这儿没有很多的娱乐活动,没有电视转播足球比赛,没有骰子摇来摇去的声音,没有啤酒瓶塞被打开后的泡沫。我们说在这常有学生写作业的桌子间有一堆夜场消遣方式总让人念起旧官员一边抽鸦片一边制定制夷方针的老朽,亦或是军国主义时期慰安无能的日本姑娘在樱花树下唱歌的萎靡。事实上是我们没有多余的钱装电视和娱乐设施,烈酒都是限量供应,其实是没有那么多钱进那么多酒,便苦口婆心的劝想要买醉的学生们,美酒虽好,可以千杯不醉,但我们才十七八岁,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为了失恋买醉,实在是不值得......很像未成年人保护委员会的劝导语气,其实是他今天多买几杯,明天我们就不一定有酒卖了。后来阿明来了,闲钱多了一点儿,却坚定的支持我们维护这个做法,说这叫企业文化,是走向国际的关键一步;啤酒也是不卖的,我们都不想天天擦桌子,现代人喝酒喝的和古时候拿碗喝酒的壮汉一样奔放。九叔这晚上不在,阿明在和几个常客聊天。我走进吧台,打算给音响换一张唱片,路上和几个人寒暄了一会儿。每个人都有些奇怪的爱好,而我则沉迷的是,按下一个键,即可打断唱片机,让她吐出正在播放的唱片,指尖再推进一张。她不像A到处跑,细细的手指捏着高脚杯,呷一口看看我,看着我喝冰水,一边说每周都看到我十几篇周记,今天就听她说话好了。C讲话的时候我觉得身边是嘈杂的人声,但我能听得见的却只有她的声音,周围的光线适时的黯淡的暧昧了下来。我很恍惚,这像是嗑药了。我希望她只会将这天晚上所说的且仅说一次,我知道他人听到之时会过分煽情,将它写进书里,写进电影里。身边的人一个一个起身经过的时候她说:“我们回去吧。”

把她小声的抱回床上的时候她的眼睛看着我,而我想问她,这个世界的拥有是怎样一回事?拥有而然,会算是一种美好吗?如果它算,那么拥有多久才是美好?她离失去美好还有多久?我离失去美好又有多久?我闭上了双眼,很快我将沉睡过去。

18

王朔说年轻人不能想太多关于宇宙本源的事情,原因是什么忘了,很有可能压根就没有理由,别想就对了。然而我突然对哲学大起敬意,期盼它能解决困扰。可惜的是,哲学只能让你习得困扰他人的捷径。而我觉得,我们是自动的。如同制造机器人一般,我们被制作出来。我们本没有的是思想,造的人多了,发现还是没有思想,于是代码一般的思想注射进了体内,且它不如静脉注射的短暂,它是永动机,生生不息,得以满足。这是被定义好的思想,尝试跳出这个圈套思考点宇宙本源的事情便会痛苦不堪。像机器人工学原则,或是中学生行为规范,尝试跳出来是不被允许的,是要下地狱的。

当然,也有很多人抱着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的心态,探讨人生的真谛。

我们花费了进化里的相当长的时间,仍然只能依靠繁目的药品,来接近圈套的边缘。很难相信以前的年轻人,现在的年轻人,以后的年轻人,会有什么值得注意的地方。况且听说很快会立法禁止虐待未成年人和少年儿童,他们是祖国的花朵,好似这些孩子,将来是会茁壮成长,好似这些孩子,将来是要发财的。大家便只好用时间换空间,等他们长大了,成年了,再变的平庸无比。

我想,第一个用上电梯的人定会轻轻的在脑海里轻轻的说,真好这是自动的。

更多的时候我想,造物者是一个文人,唯恐天下不乱的文人,他写文字,他写长长的小说,将世间人的生活写进他的书里,只待写完之后看着忙忙碌碌的人们一一将其付诸现实,而后轻轻的在脑海里说,真好。

他们是自动的。

我又和九叔研讨了一下前辈们的经历,发现他们尤为喜欢在午睡那个点出门讲学,以及找一个脾气暴躁的女人当老婆。我还没有到法定结婚年龄,不能娶一个脾气暴躁的女人当老婆,但是还可以逢人就讲哲学。九叔说,他近期看到的最形而上的事情是,有人通过男人平静时生殖器官的摆动方向,来研讨此人的性格,很可能造物者也会有生殖崇拜,毕竟他只能自己造人。阿明则拿着一个大力水手同款的烟斗沉思了一会儿,我们都感受到了强烈的海滨气息,他说他正在抽的烟丝里是有香草的味道的,你们要不要试一下?

阿明在学习吐烟圈,尝试失败之后把注意力转向了我:“艺术不应该循规守矩,你知道吧。我们先保家卫国,建设四个现代化,和30岁的姑娘们珍惜眼前,老去之后再回来念大学,和18岁的姑娘们展望新生活。人家都是成为了艺术家才学会了嗑药,我们先学会嗑药,艺术的事情来日方长,细水长流。”

我们表示赞同。阿明兴致盎然,说这是一个理论现象,教我们“厌恶女人的人”用英文怎么拼。总的来说,他为人豁达,每个星期天都会在各大中学门口物色新的乐队成员,循循善诱的把他们拉进乐队。那些单独或者两两相约回校的姑娘是他的首选目标。他说他很懂艺术,尽管我们都不知道他懂什么什么,就和男人说很懂修车车一坏了就打开车前盖,说很懂电脑电脑坏了就Crtl+Alt+Delete注销一样,我确信他懂艺术的程度应该和我不分伯仲。我多次对他把我晾在一边自己径直上去搞艺术的做法表示不满,人最宝贵的是生命,生命对人来说只有一次。因此,人的一生应该这么度过,当他回首往事的时候,不会因为没有搞过艺术,没有丰富他人支援祖国的四个现代化的经历而后悔。

然而我并没有支援到边疆建设。一天阿明上前搭话的时候,一个穿着粉色外套的姑娘对着阿明说:“你们这些小孩子,以为自己会个乐器听歌摇滚就高人一等了,在你这样的男人面前我连脱衣服的欲望都不会有。”我以为阿明会立马让她当众脱衣服,可是阿明慢慢的走开了。

再见到他的时候他说他写了一首歌,题为《三文鱼一定要生的才好吃》。我很诧异,问他什么时候改行做说唱了。在印象中只有周杰伦能把这种大实话唱出来还不跑调,听了之后发现竟然是后摇。后来此歌在酒吧地位上升迅速,逢演必唱,还带动了周边寿司店的生意。而阿明对之前的事情绝口不谈。

19

九叔已经不满足于给学生写周记,毕竟没有人会看,得到的报酬也只是学生们来三里屯点多的一杯酒。他代写的流程是这样的:每当有学生找到他,他思索一会儿后说:“我写这个怎么样?”描述出宏伟的文章构造后得到的回复是,挺好的呀,就写这个吧。盼到周记发下来后他又兴致勃勃的找到那学生问:“我写的怎么样?”得到的回复是,挺好的呀,下次我还找你。乐此不疲注重客户体验的他得到的全是典型的官僚主义作风的回复。

于是他写完一篇,就向各大刊物投一次稿。在我忙着帮他查询各大杂志社的地址的时候,他正忙着计算征稿启事上边“每千字30元”的稿酬换算成他写的能换回多少钱来。我正把《人民文学》的地址剪了下来,他一拍桌子,原先摆在面前的许多有地址的小卡片都飞舞着飘动在桌子上几厘米以上,对我惊呼,妈的,还没有学生买酒大方。

这些书刊杂志果然不同凡响,一点都不官僚,因为他们都没有给九叔任何的回复,直接把官僚都省了。九叔很失落,他连邮票钱都没有赚回来。我安慰他,据说韩寒编的杂志一年收到几万份投稿,最后编辑一年里只用了一份农民工发来的稿件,其他全是和已经出了名的当代作家约稿,我们投稿不成是正常的。他愤慨不已,质问我,难道我们还比不上农民工搞出来的乡土地摊文学吗,难道我们比不上那些知识分子?

我说:“话倒不能这么说,他们是有名的知识分子,而且我们写的没有农民工这个身份写出来的有噱头呀。一个养尊处优的青年男子,和一个艰苦生活的农民工,写一样的东西,那编辑肯定觉得后边的有看点。再说了,有名的知识分子,都是表现的很爱农民工的。”

九叔仍旧忿忿不平:“我能写出和农民工一样的东西么?我要写那样的东西,我还不如真的去当农民工。我也不想当知识分子,你看.......”

我赶紧打住九叔,他一向诚实的很,口无遮拦,很容易引起各种保护组织的仇视,尤其是工会要是......

九叔说:“怎么啦。农民工骂不得么?弱势群体骂不得么?共产党骂不得,反倒指责文人误国误民,弱势群体也骂不得,反倒指责文人滥用资源,市井小民也不能骂,反倒指责文人脱离生活不会做实事,文人们还只能互相对骂,知识分子真......”

我说:“大家都不喜欢知识分子呀,你看,他们都被赶着去劳动。“

九叔说,那可不好。

我说:”做文人也可以不劳动,你看古时候的文人都喜欢画画山水画画花鸟。“

九叔说:”那是老文人。“

我说:”你要想呀,农民工都会写文章了,说明国家富强了,我们要替国家感到高兴,虽然我们不能亲力亲为的为他们做出一点努力,但是我们用潮水般的稿件,衬托出了他们,也就是我们把我们的稿费捐给了他们,这是做了好事。”

九叔听完点点头,觉得心里好受多了,说我已经学会了文人们自我安慰的法子,也怂恿我也投稿,捐出自己的一份力量。我自觉水平不如他,只向少年文学页底下的交友启示投了稿。我坚持买了三个月的少年文学,没有看到我的名字,也没有热爱文学的少女给我写信,只得作罢。九叔见我也捐出了稿费外加几本少年文学,借着替我出气的名义,骂了一通少年文学,便也渐渐将此事放下了。

九叔虽然把文学的事情放下了,却萌生了入党的想法。他问我:“你想不想入党?”

我说:“好呀。国家领导人一定要是党员。”

他点点头:“做国家领导人还可以上电视。”

他跑回学校里找到了党委,说自己想入党,还想把镰刀和锤子形状挂在自己的酒吧里,觉得这样很朋克。党委的负责人早已听闻九叔在学校的大名,问他:“你为什么想入党?”

九叔说:“我特别喜欢红色政权,打倒一切。”

党委的负责人愣了一下,说:”不不不,你要打倒一切,岂不是连我们也要打倒了?现在已经不是几十年前了,我们要和人民和谐共处,和谐发展,在二十一世纪的第一个二十年里创造新的伟大胜利。“

九叔说:”但我还是特别喜欢共产党,我觉得做党员很朋克,我很喜欢。”

负责人说,我们不能单纯因为喜欢,要想加入党,一定要有坚定的信念,但是我觉得你......

九叔不甘示弱,当即背了几段党章和领袖选集,负责人一看要落下风,赶紧说,我们党是会招收优秀的青年男女加入中国共产党,但你已经不在学校了,况且在学校里你也不优秀,你的价值观和我们党不符合,我们学校党委不能招收你这样的学生作为预备党员,还有,你不是党员,也最好不要把镰刀锤子挂在外边,我怕你做了什么事情出来还推到我们头上。

九叔很生气,说你们党里很多人信念都没有我坚定,他们都能进我为什么不能进,喜欢不行,我换成爱还不行吗,我在香港的时候还言辞正义的拒绝了反动派对我的煽动,我热爱.......党委的人毫不客气的把他推出去,顺带指责我竟然把校外人员带入校内,扬言要处分我。

九叔不气馁,跑去镇上的党委说想入党,那边的人倒客气很多,问他是哪个单位的,在哪里高就。等到看他身份证上的年龄那会儿,那人一惊,问他你拿到娱乐场所经营许可了吗,拿到了消防许可吗,拿到了烟酒销售证明吗,差点就要代工商局亲自来砸了三里屯的招牌。此后九叔安分许多,和我一起在繁华城市里画山水画花鸟,对着三里屯的夜色也能画出清秀的青葱河流,倒也过的悠然。

20

半年之后酒吧欣欣向荣,我们都说超越北边的那个三里屯指日可待,九叔却将其转手给力阿明,决定去北京迷笛学校,去了真的三里屯,虽然那儿的旁边也是零食铺,奶茶店,台湾手抓饼和色情按摩。他从阿明手中每个月抽成,日常花销足够。他对阿明唯一的要求是大事都要经过我的同意。恰逢学校搞艺术节,我们得以以一个乐队的名义上台表演。我仍旧没有学会弹琴,而他们实在找不到人愿意和他们一起搞乐队,不得不带上我,填补舞台上的空旷,九叔说他恨不得带上一个合唱团。阿明告诉我,表演的时候对着电子琴,跟随着节奏摇摆就可以了,他们早已录好了我的部分。阿明还特地上网找了一个歌手唱歌的视频,指着里边摇荧光棒的歌迷对我竖了大拇指说,这就是你的榜样。我们在后台见到了指挥,管乐团解散之后他只能指挥教师大合唱。听说九叔要去迷笛,他便把手里的指挥棒送给了九叔。九叔抱怨这礼物太廉价,窥探他的漂亮的西服已久,想把他身上的燕尾服脱下来拿走。指挥似乎没有察觉,顺从的跟着九叔的动作一边松开衣袖,一边满脸甜蜜的说:“我老了,大海航行靠舵手,万物生长靠太阳,你们年轻人朝气蓬勃,好像早晨八九点钟的太阳。世界是你们的,也是我们的,但归根结底都还是你们的。我年轻那会儿.....你脱我衣服干嘛?”

九叔的眼光仍然恋恋不舍的盯着他的燕尾服,不服气的说:“现在哪还有年轻人像早上八九点钟的太阳,除了看到女人,哪有朝气蓬勃的......”

我赶紧制止了他,把指挥推了出去:“轮到你了。”

我站在后台,看着成群的教师站得整齐的唱到,公社是颗红太阳,社员都是向阳花,不管风吹和雨打,我们永远离不开她。旁边街舞社的社长正在给他的向阳花调动气氛准备上台。他问,机会是留给有准备的人的,你们准备好了吗。舞台上的聚光灯在晃动,晃得花儿上红光满面,晃得像在礼堂A摇摆的马尾。我不由得有点悲观,觉得机会是留给刚好路过的人的。

我没有悲观很久,因为舞台上路过的人用的音响肯定从建校伊始用到现在,唱什么效果也很朋克,凸显了若干年老校的历史文化底蕴,和台下吃薯片的声音相伴相随,显得很阳光。九叔靠在后台的角落里点燃了什么,A坐在他的旁边看着我。

盒子很柔软,烈焰似的包装,会让我想起红唇的A假若咬上去会是什么样子的。七颗星星镶嵌在上方,小个字体写着“Real Rich”。我点燃了一支,坐在他们俩的对面。A直视着我:“你们要上去表演吗?”

“是呀。”九叔替我回答。

“那又不告诉我。”她直勾勾的盯着我,好像九叔的答案不是她想要听的。

九叔大声的笑:“又不是你上台表演,干嘛要提前告诉你。”A狠狠的从我手中抽掉夹着的细条,咳嗽的时候我茫然的看着她剧烈抖动的胸口。A用拿着细条的手左右挥挥,想把眼前的烟雾散开了一点儿,我又能看清她的脸和剧烈抖动的胸口。她问我:”你们要唱什么?很摇滚的吗?“

”你又不喜欢听歌。“九叔抢答。确切的说,A对大多数的娱乐活动都不太感兴趣。

”我了解一下。”他说话也不看九叔。

”不,“,九叔咧着嘴:”我们唱的是情歌。”

”是嘛?摇滚不都是像你一样的.......青年,青年,“A顿了顿,去掉了几个字,”青年不都会去玩摇滚的吗?“A并不是十分关心九叔要唱什么,在絮叨的对着话,也认定九叔是在随意的讲些什么,瞪大眼睛盯我。大合唱的教师陆续往后台走来,九叔赶紧从A手中抢过细条,起身后退一步摁灭在身后的墙壁上,一只脚抬起脚底压住墙,像是在做造型。A把我拉到另一边,问我:”你今天怎么这么沉默?怎么不告诉我你要表演?怎么你好像看起来不是很高兴?“

她连着发问,我说我有点儿悲观,机会都是给刚路过的人的,她拿手指点我,说你想什么呢,一边抿着嘴笑。”你紧张么?上台在公众面前表演做事的都会很紧张?我不知道哦,我都是看他们,会肚子疼会冒汗.......我不知道呢,我没有上去过......“她不停的说话,我觉得她倒是很紧张。我说我今天在台上的工作你也可以做,她又拿手指点我一下,说你们今天都爱开玩笑,欺负我不懂这些。C走了进来,身旁的一个男教师在努力制造气氛,与她说笑。很奇怪,她在舞台上并没有引起我的注意。努力的气氛只是让她保持着小小的嘴角张弛,闪烁的眼睛在很小的角度里巡视。她发现了我,朝我走了过来。我快速的回想是否在舞台上看到过她的容貌,哪怕一丁点儿也好。我记不起来,但她走近的时候我打断了身旁的A:“我刚才看到你在唱歌呀。”

C也打断了身旁的人:“是吗?你看到了呀。”带着不好意思的笑。阿明正在和其他人将键盘和鼓推上舞台,从我们眼前经过,朝这边打了响指,转过头继续前行,又开始吹口哨。C愈发真诚:“你们要表演了。”

A冲我狡黠的笑,在我凝视着她的时候她转而拉着C的手要走到什么地方去,C很惊奇的笑着听她说些什么。我听不见。

我听不见。

我和脱掉衬衫只剩西裤的九叔从过道走出来,阿明已经在煽动台下的薯片,气氛果然很嬉皮士。我从未和他们一起排练,此刻也好奇的想看他们要做什么。九叔面前有两个话筒,其中一个大约是没有被来得及送到后台。我们只需要一个话筒,我心想。

他们确实是此刻今晚最朋克的两个家伙,一个光着上身在大幅度摆动身子扫重和弦,一个争分夺秒的在打鼓的间隙朝嬉皮士们挥舞着鼓棒,半起身往前倾,想听到嬉皮士们叽叽喳喳的说,“这真摇滚”,或者也有一个嬉皮士脱掉上衣。A仍在过道里狡黠的看着我,眼睛亮亮的。九叔在独奏结束的时候踢倒了一个话筒,话筒还接着音响,掉在地上是发出很大的杂音,台下都安静了下来,看他双手握住另一个话筒,嘴唇快要贴上去,还微微的抬起头。

我听到他说:

我愿变成 童话里

你爱的那个天使.......

他在这儿的生活,以荒诞的方式断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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