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情 ‖ 柴禾里的故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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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句话大概是代家湾专有,四十多年了,我没在其它地方听到过。老棒棒张娃子。就是这句话。砍柴的时候,砍到一根手腕粗的柴,好柴,怎么个好,就是“老棒棒张娃子”。一个人特别厉害,那也可以说这家伙就是个老棒棒张娃子。代家湾并没有个什么张娃子,代家湾甚至都没有姓张的人,姓张的都在代家湾上边龙卧大队呆着,代家湾全是姓李姓向姓徐的。也许祖辈上有个张娃子一一代家湾往喊水河去的路上,半山腰有一偏岩,下面遮风避雨,叫大岩屋,岩壁烟熏火燎,是有人居住的痕迹。那人占岩为王,把守岩前道路,谁过路谁要留下买路钱。干这营生就是天棒、棒老二,叫得亲切一点,棒棒。他姓张,他就是代家湾曾经传说中的老棒棒张娃子。但这传说真的很久了很老了,已经失传了,我们从没有听到代家湾李向徐三姓的老辈子讲起过。大岩屋前的山道甚少行人,绝少商贾,经常走的,只有代家湾放牧牛羊和打柴的社员,他们身上除了背笼、刀、勾绳,除了背篓里的几个预备充饥的红苕、洋芋,再不会有其他东西。谁要在这条路上拦路抢劫,多半养不活自己。如此说,大岩屋老棒棒张娃子的传说更不可信。

但是,代家湾有一个绝对称得上“老棒棒张娃子“的人物,李如长。

一个冬天,老爸带着我上山去砍柴。我还小,我的任务,是为老爸放哨。目的地很明确,是代家湾二社的封山。所谓封山,就是集体所有的一片山,在四周找几块岩石,上面用石灰刷一个“封”字,这圈起来的区域就属于封山。每个社有每个社的封山,即或本社的社员,也不能随便进封山砍柴放牧,只有集体需要的时候,比如播种之前要大烧火土,或是为队里粮食过冬烧火暖仓,社员集体出动,砍封山的柴禾。未经允许跑到封山砍柴,是偷。路上只有我和老爸两个人。怎么就没有其他的人上山砍柴呢?我感觉气氛不好,兆头不好,好像全代家湾的人都知道老爸要去偷柴,都在自家火塘屋一边烤火,一边等着看老爸看我们家的笑话。我有这感觉,但我那时候的脾气,是轻易不说一句话,而且我知道,就是我说了,老爸能改变他的主意?所以我一声不吭,乖乖地赶路,到了地方,乖乖地蹲在老爸指定的一块大石头上,死死地盯着远处,盯着老爸周边的风吹草动。

山坡上一片寂静,一只山雀跳上跳下,发现我,尖叫一声飞走了。老爸猫着腰专心砍柴,小心翼翼地使着刀,我都没听到多大响声,山下村里的人自然更是听不到。我慢慢轻松起来,折了一根小木根在嘴里嚼着,像老爸经常干的那样。老爸干得很利索,估计再砍一会儿,他就要捆好柴往坡上背了。木棍的丝丝清香让我和着口水吞进了肚子里。这惬意,我轻轻哼起了口哨。是的,我从小就喜欢嘬着嘴巴吹口哨,胡乱吹。下面山沟里有一条黑影,是狗,也许是狐狸。一到冬天,狐狸就下山偷鸡了。这黑影蹿得很快,扒着岩壁,嗖嗖地就上来了。倒底是个什么家伙呢?我睁大眼睛,也没有看得明白,脑子里却是灵光一闪,浑身一激灵,毛发倒竖,扯开嗓子大叫:“爸爸,跑,快跑!“说时迟,那时快,我嘴里叫着,身体已经从岩石下跳下,穿过灌木,沿着山路撒腿飞奔。

多少年,我都清晰记得幼年的我在那条乱石嶙峋的羊肠小道上亡命狂奔的情景。毫无疑问,那是我出生以来跑得最痛快的一次。不仅仅是快,是快而且痛快。身旁的柴柯子、刺藤子,对我都不构成任何阻挡,一条撵山狗,估计都不会比我跑得更顺溜。我觉得,那一会儿,大概有十来分钟,我就是一条撵山狗。我专心专意奔跑,一路腾跃、闪避,两脚准确地落在一个又一个石头上、土窝里,如蜻蜓点水,如鹰隼扑食,那一种身轻蹄疾的美妙舒畅,之后几十年,哪怕是梦中,我再没有体会过。

没错,顺着山沟悄无声息蹿上来的不是狗,不是狐狸,是二社守山人李如长。

代家湾远眺

按代家湾李姓“世守永如常,贤能有大用”的派行,他辈分高,老爸都要喊他爷爷,我该叫他祖祖。我一直没有见过这位年轻的祖祖。但这人,仅仅是他的名字,对我,一直都是如雷贯耳。村里人要让小孩止哭,也多吓唬:李如长来了哟。李如长是单身汉,常年打一双赤脚,寒冬腊月也不例外,因为他不需要穿鞋子,当然也因为他没有鞋子穿。他的脚,捆柴的时候是可以直接踏在木瓜刺、牛王刺上边,使劲踩,使劲踩。更厉害的,是他跑得很快,撵山,没人撵得过他。很多偷柴的人都在他手里栽倒,被没收了背篓、砍刀、勾绳和一切可以没收的作案工具。

但,这位长祖祖没有逃过他的一位七八岁的重孙辈的火眼金睛,他志在必得的一次伏击被提前终止。在我及时发出警报之后,我听见下面山沟里传来他气急败坏的叫喊、咒骂。翻过山,听不见长祖祖的咒骂了,我还在拼命跑。老爸背着背篓在后边叮铃哐啷追我,一边喊:“安全了,不跑了。“我停下来,胸腔里依然鼓声隆隆,敲得雷天阵吼。

李如长,以他多年守山的铁面无私、出名的赤脚、些微的神秘成为代家湾——不,我个人心目中货真价实的老棒棒张娃子。

生命离不开水,生存离不开火,代家湾的生活离不开柴。柴,是代家湾——一个村庄的重要构成,不可或缺。煮饭,烤火,烧土肥田,炕腊肉,煮猪食,都必得用柴。除了柴,我们几乎没有别的可烧。煤,贵,也稀少得很;气,没见过,没有;电,点灯都还是煤油灯。李如长名义上守的是山,其实守的是柴。守,说明柴是重要资源,某些时候,比如寒冬腊月,山上能砍的地方一片精光,柴还成了稀缺资源。柴这么重要,家家户户,种田是第一件大事,打柴,不是第一件,也一定是第一等大事。种田之余,看看房屋山墙边、院坝里码的还有不有柴,还能烧几天,没有了,少了,那就赶紧上山去打柴。

在帮老爸放哨之后没多久,我就像村里其他小孩一样,没多耽搁一天,开始上山打柴。最先只割回来几把柴,割了几次手,有了经验,力气也一天天大了,能背回来一小捆。有一天傍晚,当我汗流浃背,把柴捆子从背篓上很别扭地倾倒在院坝里,转身听见我妈喜滋滋地告诉邻居:“我家老大能供得灶门了!”从此,我成为我们家能源供应的主要劳动力。

说实话,我不喜欢这个工作,我也不喜欢种田。我相信,代家湾谁都不会说他喜欢砍柴喜欢种田。无论大人、小孩,我们发自内心喜欢的,是打柴、种田以外的一些事情。比如日白讪经(谈天吹牛)。这个,估计代家湾没有哪个不喜欢。自己不喜欢日白讪经的,他也会坐在旁边,听别人日白讪经听得津津有味,就像我。每天放学了,我愿意上山的重要原因,是匆匆忙忙打完一捆柴以后,在太阳下山、天黑之前的那一点短暂而珍贵的时光,同小伙伴们一起抓石子,丢石头——看谁把谁扔出去的石头打到,扇烟纸,打牌,烧牛屎火,一边日白讪经。

起码有五六年,我还在村里上学,之后在区中学上学,而周末必得回村一趟,那个五六年,打柴都是我主要的工作任务。我们三社背后的那一匹山,前山、后山、山顶,山腰,大沟,三岔沟,幺幺岩、白岩、黑岩、茅坝、马桑坡,不管哪一个小小地方,我都曾踏足;不管哪一条大路、小路、牛羊道、没有道的道,我都走过;我的砍刀,砍遍了这一匹山的每一个角落,这一匹山,也用各种方式在我身体上、记忆里留下了烙印。我在一些地方摔过,跌破了膝盖,我在另一些地方被柴柯中间隐藏的马蜂蛰过,我的手,左手食指,至今留有好几道刀痕——那是我自己的右手干的,责任不全在右手,左手也有冒冒失失、配合不慎的过错。

还是二社背后,黑岩的半腰,有一截枯朽的树根埋在土里。摇了摇,有些松动。这可是难得遇到的一个好柴,标准的老棒棒张娃子。我必须把它搞出来。没有其他工具,我就不停地、使劲地摇晃它。最后,它不可能更松动了,我摆好姿势,全身用力,把它成功地拔了出来。在树根起土的那一瞬间,我的身子因为自身用力的惯性,往后倒了去。这是我此前全部劳动经验里所没有的。我是面朝崖壁、背临悬崖在做这件事。这个危险的站位让我后怕不已。还好,我尽力平衡了自己后仰的身体,没有翻身扑下垂直两三丈高的山崖。爬下陡岩,魂已掉了一半,全身冷汗湿透,面对伙伴们的赞叹怎么也高兴不起来。从此,我有了这么一个教训。我没有告诉任何人,告诉别人,最后传到老爸老妈耳朵里,多半还要挨吵。白坝,紧邻我们的四社,一户人家请工打柴,上山的半路上,为了扯一个黄栌疙瘩,一位帮工连人带背篓滚下山坡,摔得粉身碎骨。这户人家早先准备好的柴,自家办喜事还没用上,可能都先搂给别人办了丧事了。这位帮工,早知道他有这一劫,我一定跑去告诉他我的教训,也许他会幸免于难。

打柴的危险无处不在,手指割伤,不算个什么事。我可以说,你,亮出你的左手,看看你的食指,有不有几道疤痕?没有,你家以前算得殷实,不需要小小的你参与劳作;有,你从小吃苦耐劳,拿过刀,好样的!咱们都是苦娃出身,我更愿意信赖手留刀痕的你!

代家湾老屋

代家湾是这样一个小山村,四面高山围着中间一片洼地,像一口锅,锅中间的洼地并不平展,小山、土坡、溪沟、干沟,纵横交错。两千多口人在这锅里讨生活,中间的田地供给食物,四周的山坡供给柴草。离了田地,离了山坡,代家湾都养不活它的子民。

田地必须耕种才有收成,山坡,却是全凭它自己,是干是旱,从没人问;给山上的柴草松土、施肥?只有疯子才会这样去想。村人到山上,放牧牛羊,砍柴割草,只要不进封山,那就没有任何人管你,随便你去整。天天砍,年年割,山坡上的柴草永远在长,不停地长,一茬又一茬地迎接代家湾数不清的砍刀,甚至锄头。

冬腊月里,代家湾似乎清闲起来,因为庄稼收获,粮食归仓,农田开始在寒风中冬眠,往田地赶的时候比平常格外减少。这时节,为着过年,又格外地多了其他许多事,其中就包括打柴。为保证过年的那个十天半月天天有现成的柴烧,就得提前多多打柴,预备充足。家有成年的子女,该娶的娶,该嫁的嫁,也往往选这时节,举全家之力,同时仰赖左邻右舍、同村同族,确保办得热闹、体面——那也得提前准备大量的工作,其中一件,是打柴。

“老国、老重,打柴去哟。”

“你今天上午打一捆了,还要打?”

“我不打,你起早赶晚把山上的柴打完了,我不望亮啦!”

“打柴”二字,差不多超过“吃饭”,成为村人打招呼和言谈的核心词语,自然也成为最重要的农事。

山坡上的柴柯早在冬月之前就被砍得差不多了,现在连茅草一起割得干干净净,已经没有什么柴可砍了,村人依然有办法,因为他们背篓里的砍刀,换成了锄头,他们不砍柴,他们挖“疙瘩“。一个个黄栌、马桑、黄荊、木瓜刺灌木树蔸被连根挖出来,这就是“疙瘩“。“疙瘩“熬火,火猛,而且硬,是最好的柴禾,当之无愧的老棒棒张娃子。

锄头让代家湾四周的山坡遍体鳞伤。没有人管。大队支书、我们社、其他一社、二社、四五六七八九社的社长都不管,完全不闻不问。而且,支书、社长家一样,没有柴砍的时候,也要挖“疙瘩“。

我想起来,好像有那么一次,那一天,我路过常三爷爷家,看见他家院坝边,“疙瘩“像城墙一样码成了一条线,我心里略略羡慕、嫉妒的同时,突然地痛了一下。我想到,村子背后的这匹山,明年春天,它还能复活吗,还能重新长出那带香味的黄栌、马桑、黄荆、木瓜刺、野蔷薇吗?如果李常三正好走出来,我差不多会鼓起勇气,向他大吼一声:“你一家硬是把代家湾的‘疙瘩’挖完了,都不给我们留一点儿!你当的么哩社长这是!“

真的,我有一点难过。这寒碜的村庄,田地裸露,田地中间的乌桕树、李子树光秃秃的,衣服裤子都不穿,土墙瓦屋东一片西一座,灰色的院坝里落着灰色的人影、狗影,那些黑洞洞的门窗,像饥饿的永无魇足的大口,费尽心机、莽撞贪婪地搜寻、吞咽一切可以果腹的东西。

一条狗,一条温顺宽厚的母狗,拖着两排干瘪的奶子,在无助地哀嚎。

代家湾四面山上的柴草砍完,“疙瘩“也挖得差不多了,再没什么砍了、挖了,只有往更远的地方走。有时走到别个大队的地界去,免不得有些偷盗与反偷盗的斗智斗勇。有一个去处,往东南方向沿村中溪流的沟渠,走十几里路,经过“一碗水“、大岩屋、石柱峰,到喊水河,河谷两岸陡峭的山岩上,到处是好柴,闭上眼睛随便砍,都能碰到一棵老棒棒张娃子。关键是,这里地广人稀,满山好柴好像都没有人管。腊月中下旬,砍过年柴的,家里办事请工打柴的,多往这里赶。分头爬上山,钻进密林中,不多时,捆好柴,顺着两山中间的干沟把柴捆子滚下来。打擂。干沟就是擂槽。一面山上,由东向西,依次命名一道槽、二道槽、三道槽……这些名称及其指代的地方,只有代家湾常来打柴的人心知肚明。柴捆子呼呼啦啦梭下来,带下的石头在干沟里翻滚,砰砰地撞击着,像放炮,带劲,躲在下面河岸的人忍不住吆喝起来,一时热闹非凡。崖上的山羊、獐、麂偶尔受惊跌落,便是打柴人莫大的意外收获。

喊水河的柴如此好,多么远来一趟,哪能不砍个痛快。打柴人心大,砍了还要砍,结果砍了背不走,只能挑拣一些,丢掉一些。死命地背了一捆,走到半途,天色已晚,这时,前方已有人吆喝呼喊,是前来接应的父兄,预备了电筒和火把,更重要的,带着几个煮红苕,打柴的人就像劳苦功高的英雄,把他的重担卸下来,或者拆分,父兄几个一人一捆,背了扛了,一路欢声笑语,在浓浓夜色里,匆匆赶回家里去。

在喊水河的三道槽或是四道槽,我又一次差点丢掉性命。

这一次,吓掉魂的不是我,是幺爸。我大概十二三岁,他长我四岁,十六七岁,两个半大小子,砍好了柴,开始打擂,一程一程把柴捆子往下揎的时候,忽然擂槽上方传来石头翻滚的声音。抬头一看,打头阵的小石头已然飞临头顶。幺爸厉声喊:“下面有人,哪个不要揎石头哦,您家千万不要揎哇!”我也一起叫喊,我们声嘶力竭的哀告、乞求,上边真有人,肯定是能听到的。但石头依然在翻滚。起势慢,声音沉闷,这是大石头,不是山羊绊动,不是其他打柴人不小心绊动,不是山顶村子里挖田的人不小心碰下来的,只有一种解释,有人蓄意为之。也许怪我们砍了他们村的柴,这人不声不响放一些石头下来,砸死一个是一个。我和幺爸赶紧扒着擂槽边的岩石,死命往边坡上爬,刚出得擂槽,一阵乱石就在我们身后落下,像乱炮齐轰,炮弹在擂槽里撞击、反弹、呼啸、爆炸,轰隆隆直如地动山摇……上边揎石头的那人,他得有多大的仇恨!他闷声不响,揎了石头,神不知鬼不觉,悄悄地溜走,谁都不知道是他干的。幺爸哭了。我没有哭,我要显得自己有点勇敢。最大的恐惧,往往就是为首的负责的人承担了,有人承担之后,落在其他人身上的恐惧自然就小了。刚好我脚边有一堆鸡毛,就指给幺爸看稀奇:老鹰在这里吃了一只鸡。鸡毛还新鲜,只有淡淡血迹,一根骨头都不见。连我自己都觉得,这个稀奇不仅不能转移我们的注意力,反而越发叫人汗毛倒竖了。

遵照幺爸那天所嘱,这次经历,我也从没有对任何人提起过。曾经生死与共,这是我们叔侄之间一辈子的秘密。

柴就是柴,柴再怎么好,怎么耐烧、熬火,它也只是个柴,不会烧出什么火之外的金贵的东西。随便搞个什么烧就是了,能把饭,把猪食煮熟就是了,老爸经常这样给我们灌输。

我把自己从喊水河砍回来的小叶黄杨、黄栌送进灶膛,哔哔啵啵的火光中,我看到了不同于一般的火的耀眼、闻到了不同于一般的火的清香。火真的是有气味的,也是有重量的。那些来自喊水河山崖上的老棒棒张娃子们,它们燃烧时那种沉稳、劲道、蓬勃、猛烈的火让我深深地陶醉。

但是,就像老爸说的,小叶黄杨、黄栌能煮好的一顿饭,就把茅针草不作数,多烧几把,一样能煮熟。的确,我们没有必要为了一捆好柴花费那么多心血,甚至赌上性命。

所以,我们家院坝里的柴禾,最普通,并且常常库存紧张。村里其他人家,一年到头,尤其过年前后,大门口、院坝里、牲口棚里,一定堆码着小山、城墙一样高大厚实的柴禾。柴堆无言,却雄辩地显示了主人家的殷实、办事的气概。它就是这户人家无声的炫耀。没办法,谁叫这家兄弟多,劳力壮,炫耀就让他们炫耀去吧。

作者近照

离开代家湾很多年,不打柴很多年。我的手,再不习惯拿刀。

李如长死了。老爸告诉我,带着些微感叹。

那一个冬天,老爸割好了一捆柴,可惜没有来得及扛走。是留在原处了,还是李如长捡便宜带下山去了?

所幸没有被李如长追上,没有挨打,背篓、砍刀也没有被没收了去。幸得逃脱,简直比成功偷了一捆柴还要愉快。愉快了几十年。直到现在,这一件事都是父子间极少的可以会心一笑的谈资。

柴是乡村的代名词。但是,如今的乡村也都不怎么烧柴了。我看不到那青色的烟岚从村庄升起,我闻不到菜肴里柴禾的香味。

多少次,回到代家湾,我总是习惯性地仰望村子背后的山坡,用目光追踪、抚摸少年时候爬过的那些山道、牛羊道、没有道的道。像所有山村一样,代家湾成为候鸟的村庄,年轻力壮的,过年时节回来短暂歇息;留守的老弱,不方便砍柴,不需要砍柴。砍柴,成为记忆中的农事,荒芜得厉害,像挂在墙上的砍刀,生了锈,不知道砍什么。

难得的,代家湾四面的山坡上,久违的、亲爱的柴们,郁郁葱葱的,长成了林,棵棵都是顶呱呱的老棒棒张娃子。

2017年2月14日 于巫山竹里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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