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传奇:晋解扬冒死诫宋守城,宋华元登床劫楚元帅
不一日,申舟行至睢阳(今河南商丘),关吏知是楚国使臣,要索假道文验。申舟答言:“奉楚王之命,只有聘齐文书,却没有假道文书。”
关吏遂将申舟留住,飞报宋文公。当时,华元执政,奏于宋文公道:“楚与宋世仇。今遣使公然过宋,不循假道之礼,欺我甚么!请杀之!”
宋文公曰:“杀楚使,楚必伐我,奈何?”
华元对言:“欺我之耻,甚于受伐;况欺我,势必伐我。均之受伐,且雪吾耻。”
于是派人执申舟至宋廷。华元一见,认得就是申无畏,更是怒上加怒,责之道:“汝曾戮我先公之仆,今改名,欲逃死耶?”
申舟自知必死,大骂华元:“汝奸祖母,弑嫡侄,幸免天诛;又妄杀大国之使,楚兵一到,汝君臣为齑粉矣!”
华元命先割其舌,而后杀之。将聘齐的文书礼物,焚弃于睢阳郊外。从人弃车而遁,回报楚庄王。
庄王方进午膳,闻申舟被杀,投箸于席,奋袂而起。即拜司马公子侧为大将,申叔时副之,立刻整车,亲自伐宋,使申犀为军正,从征。按申舟以夏四月被杀,楚兵以秋九月即造宋境,可谓速之至矣!
楚兵将睢阳域围困,造楼车高与城等,四面攻城。华元率兵民巡守,一面遣大夫乐婴齐奔晋告急。晋景公欲发兵救之。
谋臣伯宗谏道:“荀林父以六百乘而败于邲城,此天助楚也,往救未必有功。”
晋景公曰:“当今惟宋与晋亲,若不救,则失宋矣。”
伯宗道:“楚距宋二千里之遥,粮运不继,必不能久。今遣一使往宋,只说:“晋已起大军来救。’谕使坚守。不过数月,楚师将去。是我无敌楚之劳,而有救宋之功也。”
晋景公信其言,问:“谁能与我出使宋国?”
大夫解扬请行。晋景公曰:“非子虎不胜此任也。”
解扬微服行及宋郊,被楚之游兵盘诘获住,献于楚庄王。庄王认得是晋将解扬,问曰:“汝来何事?”
解扬道:“奉晋侯之命,来谕宋国,坚守待救。”
楚庄王曰:“原来是晋使臣!尔前者北林之役,汝为我将蔿贾所擒,寡人不杀,放汝回国;今番又来自投罗网,有何理说?”
解扬道:“晋、楚仇敌,见杀分也,又有何说?”
楚庄王搜得解扬身边文书,看毕,谓曰:“宋城破在旦夕矣,汝能反书中之言,说汝国中有事,'急切不能相救,恐误你国之事,特遣我口传相报。’如此,则宋人绝望,必然出降,省得两国人民屠戮之惨。事成之日,当封你为县公,留仕楚国。”解扬低头不应。
楚庄王说:“不然,当斩汝矣!”
解扬本欲不从,恐身死于楚军,无人达晋君之命,乃佯许道:“诺。”
楚庄王升解扬于楼车之上,使人从旁促之。解扬遂呼宋人道:“我晋国使臣解扬也。被楚军所获,使我诱汝出降。汝切不可!我主公亲率大军来救,不久必至矣。”
楚庄王闻其言,命速将解扬牵下楼车,责曰:“尔既许寡人,而又背之,尔自无信,非寡人之过也。”叱左右斩讫报来。
解扬全无惧色,徐声答道:“臣未尝无信也。臣若全信于楚,必然失信于晋,假使楚有臣而背其主之言,以取赂于外国,君以为信乎?不信乎?臣请就诛,以明楚国之信,在外不在内!”
楚庄王叹曰:“'忠臣不惧死。’子之谓矣!”纵之使归。
宋华元因解扬之告,缮守益坚。公子侧派军士筑土埋于外,如敌楼之状。亲自居之,以观城内,一举一动皆知。华元亦于城内筑土埋以向之。自秋九月围起,至明年之夏五月,彼此相拒九个月头。睢阳城中,粮草俱尽,人多饿死。华元但以忠义激劝其下,百姓感泣,甚至易子为食,拾骸骨为爂,全无变志。庄王没奈何了。
军吏禀道:“营中只有七日之粮矣!”
楚庄王曰:“吾不意宋国难下如此!”
于是亲自登车,阅视宋城,见守城军士,甚是严整。只得叹了一口气,即召公子侧商议班师。
申犀哭拜于马前道:“臣父以死奏王之命,王乃失信于臣父乎?”
楚庄王面有惭色。申叔时当时为庄王执辔在车,乃献计道:“宋之不降,度我不能久耳。若使军士筑室耕田,示以长久之计,宋必惧矣。”
楚庄王曰:“此计甚善!”
于是下令军士,沿城一带起建营房,即拆城外民居,并砍伐竹木为之。每军十名,留五名攻城,五名耕种。十日一更番,军士互相传说。
华元闻之,谓宋文公道:“楚王无去志矣!晋救不至,奈何?臣请入楚营,面见子反,劫之以和,或可侥幸成事也。”
宋文公曰:“社稷存亡,在此一行,小心在意!”
华元探知公子侧在土堙敌楼上住宿,预得其左右姓名,及奉差守宿备细。捱至夜分,扮作侍者模样,悄悄地从城上缒下,直到土堙旁边。遇巡军敲更而来,华元问道:“主帅在上乎?”
巡军道:“在。”
又问道:“已睡乎?”
巡军道:“连日辛苦,今夜大王赐酒一樽,饮之已就枕矣。”
华元走上土堙,守堙军士阻之。华元道:“我侍者庸僚也。大王有紧要机密事吩咐主帅。因适才赐酒,恐其辞卧,特遣我来,当面叮嘱,立等回复。”
军士认以为真,让华元登堙。堙内灯烛尚明,公子侧和衣睡倒。华元迳上其床,轻轻的以手推之。公子侧醒来,要转动时,两袖被华元坐住了。急问:“汝是何人?”
华元低声答道:“元帅勿惊,吾乃宋国右师华元也。奉主公之命,特地夜至求和。元帅若见从,当世从盟好;若还不允,华元与元帅之命,俱尽于今夜矣!”
言毕,左手按住卧席,右手于袖中掣出雪白一柄匕首,灯光之下晃上两晃。公子侧慌忙答道:“有事大家商量,不须粗卤。”
华元收了匕首,谢道:“死罪勿怪!情势已急,不得从容也。”
公子侧道:“你国中如何光景?”
华元曰:“易子而食,拾骨而爂,已十分狼狈矣。”
公子侧惊曰:“宋之困敝,一至此乎?吾闻军事'虚者实之,实者虚之。’你奈何以实情告我?”
华元道:“'君子怜人之厄,小人利人之危。’元帅乃君子,非小人,华元是以不敢匿情。”
公子侧道:“然则何以不降?”
华元回答:“国有已困之形,人有不困之志。君民效死,与城俱碎,岂肯为城下之盟哉?倘若蒙怜厄之仁,退师三十里,寡君愿以国从,誓无二志!”
公子侧曰:“我不相欺,军中亦止有七日之粮矣。若过七日,城不下,亦将班师。筑室耕田之令,聊以相恐耳。明日,我当奏知楚庄王,退军一舍;尔君臣亦不可失信。”
华元道:“华元情愿以身为质,与元帅共立誓词,各无反悔。”
二人设誓已毕,公子侧遂与华元结为兄弟,将令箭一枝付与华元,吩咐速行。华元有了令箭,公然行走,直到城下,口中一个暗号,城上便放下兜子,将华元吊上城堙去了。
华元连夜回复宋公,欢欢喜喜,专等明日退军消息。
次早天明,公子侧将夜来华元所言,告于楚庄王,言:“臣之一命,几丧于匕首。幸华元仁心,将国情实告于我,哀恳退师;臣已许之。乞我王降旨!”
椎庄王曰:“宋困惫如此,寡人当取此而归。”
公子侧顿首道:“我军止有七日之粮,臣已告之矣。”
楚庄王勃然怒曰:“你为何以实情输敌?”
公子侧对言:“区区弱宋,尚有不欺人之臣;岂堂堂大楚,而反无之?臣故不敢隐讳。”
楚庄王颜色顿霁曰:“司马之言是也!”
即降旨退军,屯于三十里之外。申犀见军令已出,不敢复阻,捶胸大哭。庄王使人安慰之曰:“子勿悲,终当成汝之孝。”
楚军安营已定,华元先到楚军,致宋公之命,请受盟约。公子侧随华元入城,与宋文公歃血为誓。文公遣华元送申舟之棺于楚营,即留身为质。庄王班师归楚,厚葬申舟,举朝皆往送葬。葬毕,使申犀嗣为大夫。
华元在楚,因公子侧又结交公子婴齐,与婴齐相善。一日,聚会之间,论及时事,公子婴齐叹道:“今晋、楚分争,日寻干戈,天下何时得太平耶?”
华元道:“以愚观之,晋、楚互为雌雄,不相上下,诚得一人合二国之成,各朝其属,息兵修好,生民免于涂炭,诚为世道之大幸。”
公子婴齐道:“此事你能任之吗?”
华元道:“元与晋将栾书相善,向年聘晋时,亦曾言及于此。奈无人从中联合耳。”
明日,公子婴齐以华元之言,告于公子侧。侧曰:“二国尚未厌兵。此事殆未可轻议也。”
华元留楚凡六年,至周定王十八年(公元前589年),宋文公鲍卒,子宋共公固立,华元请归奔丧,始返宋国。此是后话。
(本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