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纯柏——军魂助我战死神:援越抗美记忆之七
军魂助我战死神——援越抗美记忆之七
文/铁十三师六十二团蔡纯柏
军魂是什么?军魂就是革命军人“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革命英雄主义精神,是对党赤胆忠心,对人民鞠躬尽瘁,对祖国无私奉献的精神。援越抗美斗争中,广大将士不畏艰险,出生入死,浴血奋战,就是军魂的集中体现,而我所目睹的630炮团919惨烈炮战就是对军魂的具体诠释。
1967年,我部驻扎在奠边府西庄段执行抢修抢建12号公路的任务,该路段是连接著名胡志明小道的咽喉,是越南通往前线运输武器、弹药、粮食和作战人员的主动脉,战略地位十分重要。美机把西庄段作为重点,日夜不停地狂轰滥炸。
为了保证抢修抢建任务的完成,确保该路段畅通,上级派630炮团一营三个连队和一个高机连驻守该路段附近的几个山头。
9月19日上午,该营已与多批多架次敌机进行激战,取得了不错的战绩。中午,我与理发员一起到工地布置更新毛泽东思想宣传栏,张贴宣传毛泽东思想和中越友谊的画报、标语。刚到宣传栏附近,多批多架次敌机就轮番向一营扑来。我和理发员就近钻进防空洞,战斗就在我们前方几个山头展开。虽受山体阻挡,视野有限,但还是在洞口目睹了战斗的大部分场景。
面对疯狂敌机,一营将士毫不畏惧,用二十年代落后的高炮与美军六十年代最先进的战机激战,采取高空低空交叉,高炮高机搭配,阵地相互支援,各连协调配合等战术集火近战,组成纵横紧密交错,片面适度张开的火力网向敌机猛烈反击,稍低稍近的敌机,立即成为活靶子不断葬身火海。打得敌机不敢低飞近飞,只能在又远又高的空中扔几颗炸弹就惊慌逃窜。经过一个多小时激战,敌人吃了大亏。
下午三时左右,敌人又派来更多架次的飞机,像苍蝇一样同时扑向几个阵地,炸弹像下饺子一样落下,打乱了一营的部署。但大家沉着应战,毫不退缩,将仇恨的炮弹雨点般射向敌机。一时间,敌机震耳欲聋的怪叫声,我高炮炮弹惊雷似的射击声,周边炸弹撕心裂肺似的爆炸声,被击中敌机冒着黑烟坠落的呼啸声响成一片,硝烟弥漫,日月无光,天塌地陷。我们趴在洞口,心脏随着战局的波动而跳动,情绪随着时空转換而起伏。当炮弹像爆竹一样在敌机周围爆炸时,我们高喊加油;当敌机被击落击伤拖着黑烟坠落时,我们冲出洞口高声欢呼;当敌机投弹落在山头浓烟滚滚时,我们心一阵阵紧缩。这场战斗一直打到太阳偏西,先后击落敌机7架,击伤10架。正当我们和阵地上战友一样,欢欣鼓舞时,有两架敌机避开地面火力,超低空隐蔽偷袭三连阵地,接连投下10多枚炸弹,其中有几枚落在阵地中间,瞬间地动山摇,浓烟滚滚,弹石横飞。我们预感到大事不好,整个心提到嗓子眼,像炸弹炸在我们身上,落在我们心头,感到撕心裂肺般疼痛。事后得知,三连除山脚下汽车司机、炊事人员外,阵地上作战人员非死即伤,无一幸免,有的缺胳膊断腿,有的血肉横飞,树枝上、草丛中洒满烈士零星尸体,鲜血染红了山头,映红了蓝天,5门高炮全被掀翻炸残,其惨状目不忍睹。不久,山上传来“打到美帝”,“为牺牲战友报仇”的口号声,是团部和兄弟连队战友赶来抢救伤员,一股热血直冲脑际,我们情不自禁地握紧双拳,在心中跟着呼喊为战友报仇的口号。经清点,这次战斗牺牲31人,伤70多人。
战斗结束后,天色已晚,由于伤员较多,越南从前线回来的两辆军车,主动帮助运送伤员。伤员们表现得十分坚强,有的唱着毛主席语录歌,有的喊着为战友报仇的口号进入野战医院,越南同志和大家一样,感动得热泪盈眶。
在以后的多次战斗中,630炮团把为战友报仇的口号化为实际行动,打得更加英勇顽强,有的指挥员胳膊被炸断,仍坚持指挥;有的战士身受重伤,肠子外流,劝都劝下火线;有的下腹被炸空,直至牺牲,仍坚守炮位,怒视敌机,不肯低下高贵的头。什么是军魂,这就是军魂。军魂在哪里?军魂装藏在简陋的棺木里,烙印在将士们身上一个个弹孔里,转化在全体指战员赤胆忠心的魂魄里。这个团短短的一年,就击落敌机37架,击伤25架,170多人荣立战功。
从那时起,军魂也开始烙进我的心坎,渗入我的血液,伴随我工作、学习、成长、进步。特别是在我生病,与死神较量的过程中,630炮团英雄们所诠释的军魂,给了我极大的勇气、胆略、能量和信心,帮助我一步步战胜死神。
不朽的军魂让我战胜恐惧,迫使死神退避三舍。1995年底,我生病了,体重急剧下降,估计得了癌症。患癌症的人,一部分是被吓死的,自己吓自己,造成免疫力丧失,免疫力没有了,自然抵御不了疾病的侵袭。面对死神,我首先想到的是当年牺牲在异国他乡的战友,他们浴血奋战,不畏生死,早早就献出了年轻的生命,我难道不应该向他们那样铁骨铮铮吗?想到这里,立即感到不朽的军魂在胸中涌动,心境立马坦然。在医院检查确诊后,我爱人瞒着我说,你得了严重胃溃疡,需要手术。我说,什么胃溃疡,不就是癌症吗,没有什么了不起,与我一起援越抗美的战友,有的30年前就牺牲了,至今还在军魂的陪护下长眠于异国他乡,我自己也是九死一生。能活到今天,夠幸运了,怕什么?说完这些,我出奇地淡定,拿起电话,对人事部门说,我得了癌症,近期回不了单位了,请报告有关领导,安排好有关工作。
经确认,我得的是胃癌、贲门癌,癌的恶性程度较高,由于拖的时间较长,已经全隔膜浸润,近乎扩散。经手术,胃切除三分之一,贲门全部切除。
面对生死,我决心像当年血洒疆场的战友一样向死而生,坚信自己能战胜死神。无畏和自信是决胜的基石,能把体内的有生力量调动起来,从精神上气度上内生动能上压倒死神,迫使死神节节败退。
不丢的军魂让我沉着应战,让死神缴械投降。患癌症的人还有一部分是被过度医疗、过度用药治死的。他们求生欲十分强烈,恨不得一下子把癌细胞统统杀绝,加上有的医院缺乏医德,只顾赚钱不顾生死,在病人手术后,反复进行大剂量甚至不必要的放疗、化疗和用药,还美其名曰这样保险。使壮人拖弱,弱人拖垮。而我有战友们无畏生死军魂的支撑,始终保持理性,坚持适度医疗、适度用药。我出院时,肿瘤科主任对我说,你病情较重,近三年要做18次化疗,第一年9次,第二年6次,第三年3次。我说,手术已做过了,化疗就免了吧。他说,那不行,你找人给我写条子,要我精心为你治疗,你不化疗怎么治,出了问题我怎么向写条子人交待?我说我自己交待,可以立字为据。在两人几乎争起来的情况下,我的一位老乡——肿瘤科副主任出来调解,结果只像征性地做了3次最小剂量的化疗。出院时,医院给我开了很多药,不少是进口药。我说,药太多了,我不吃西药,副作用太大,只用中药调理。我家属单位的两位同事患了与我相同的病,其中一位把药要去了,如获至宝。几年后,这两位同事都先后病故了,他们年轻力壮,比我小二十多岁,而我却逼退死神,安然无恙。
如果把与死神作斗争比作打仗,那么前面打的是第一战役,后面还要打第二战役。2010年,我食道又出现疼痛、呑咽困难等症状,家属担心我癌症复发、扩散,催我赶快去医院检查。我说,不要紧张,1995年癌症开刀至今又过了15年,与那些在越南战场牺牲的战友相比,我已多活了45年,知足了,即使有什么三长两短,也沒有什么遗憾的了,战友们连死都不怕我怕什么?
在医院胃镜检查的现场,医生说,你贲门溃疡厉害,我给你取点食道组织做切片化验,看是否癌症复发或转移。我嘴里衔着胃镜软管不能说话,就用力摆摆手,坚决不让取组织切片。我想,如果是癌症复发,那又要手术和多次放疗化疗,就我现在这身体,不把人折腾死也差不多了。如果不是复发,又何必多此一举。医生说,我说到了,你不让取组织出了问题自己负责,我点点头。回家后,我坚持吃药,慢慢调养,几个月后症状消失。至今又过了11年,离越南战场九死一生56年,虽然体重由那时140多斤减少到90多斤,但体重减精神不减,体力衰气度不衰。
不散的军魂让逝去的激情重新燃烧,请死神在我一百岁后再见。我在事业和机关单位工作几十年,大事小事、远事近事、奇事迭事经历无数,可写的题材多如牛毛。退休后,我忙于买菜、烧饭、做家务,带了大孙带二孙,一直不愿动笔写文章,甚至秘书长让我返聘回单位,负责组织编写《政府志》,我也婉言回绝,说自己精力、体力、智力不济了,请他们原谅。但去年我参加了援越抗美55周年纪念活动,进入援越抗美群和六支队之家,被战友们军魂不散的活力和一篇篇血与火的文字所感召,使内心沉寂已久的激情重新燃烧起来,再次拿起笔,续写援越抗美历史。虽然援越抗美只有短短的三年,但那是我青春绽放的地方,是生与死交织,血与火碰撞,铁与钢锤炼的地方。过去许多事已经淡忘了、尘封了、远去了,但这段历史却印入灵魂深处,一想起当年的战斗场景,仿佛就在眼前、就在身边,并且经常在梦中过电影似的闪现,抹不去、丢不开、忘不了,可谓刻骨铭心。最近,我一口气写了6篇回忆援越抗美文章,均被兵网、新华网采用。我还要继续写下去,一直写到一百岁,把那段历史留住,弘扬不朽的军魂,让这一宝贵的精神财富传承下去,使之发扬光大,不断升华。到那时我才与死神说“拜拜”!
校对李汪源
责任编辑:秋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