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独立】前沿•43- 易 杉: “丽元山诗思札记”选辑
稿 约
· 易 杉 ·
“丽元山诗思札记”选辑
童年经验
很小的时候,在一个人的田坎上,看着变幻无穷的天空,听着清新空气中起伏的万物的声音,鬼魂附体一般的奇思妙想开启了我个人的想象力。一个人独来独往,时空里色彩、声音、万物起伏的旋律让我的内心着迷。现在想起来,我那时是多么的孤独和孤单,但与现代人理解的孤独不一样的是,我的孤独是一种别样的幸福和想象。漫长的少年时光,我的孤独是田间、地头、草堆给的,也是有许多神秘的竹林,许多故事的河流给的,更是乡村偏僻的几间茅草房子给的。我的乡村童年生活培养了我的孤独,也是我学习孤独的重要阶段。我内心的时空正是因为孤独的体验,才让我在以后的日子里总是想加入更加广阔的时空去感受比我童年生活更加丰富、多样的社会生活。通过有限的古典诗词的阅读,甚至几本少得可怜的外国童年读本,包括千篇一律的阶级斗争历史与现实闹麻了的故事,生命的自然性慢慢地被社会这个大染缸注入了异质,我的情感空间开始在有限的阅读中展开,我开始有了表达的冲动,我开始在头脑中和只言片语中描写我看到的事物,也在古诗韵律的启蒙下,试着写几句打油诗。在弯弯拐拐中,我的文学生活是这样开始的。
一个人像孤魂野鬼一样在相对宁静的川西坝子里东游西荡,寻找个人的快乐,直到我在庄稼深处只有几间教室的道教地叫着老君观的七年制(小学和初中一起,或者被称为戴帽子初中)学堂完成了初中的学业,那时候,我的心智还是昏昏沉沉的,除了认识几个简单的汉字,算几道数学题以外,我经常望着头顶上的木梁上那些在今天看来是书法的文字,我怎么也不能够认读它们,更不能够理解它们。那些房屋、瓦片上的装饰很精致的动物们,仿佛人们嘴边的鬼神一样,激发了我大脑里稀奇古怪的想象。即使后来到了离我的老屋只有几公里的普利寺(明代状元杨升庵家族敬香的地方)念高中,我的感觉就如今天穿越了大半个中国的惊奇一样,我的外部世界也还是河水清清,麦苗儿青青,蓝天白云。我经常一个人独自凝视清花亮色的,从我一生下来就开始映入眼帘的川西坝子缓慢的河沟流水,它们自由自在地朝向远方,给了我无边无际飞翔的梦想。尽管我的兄弟姐妹一大堆,现在我怎么也回想不起来我那个时候与兄弟姐妹的交往的细节和感受。在记忆里,我就是一个人,灰麻色的衣着,经常是打着光脚板,无论是在生机勃勃的春夏,还是灰不溜秋的冬天寒冷的日子。我是我自己的影子,更多的时候,我是与自然界的动物们或植物们在一起,我现在还清晰地记得麻柳树上的肉嘟嘟的猪儿虫,非常不容易逮住的杨柳树堆满虫屎的主干上那些绿色的被大人们称为绿娃儿的昆虫,还有老沟边的斑竹子叶上飞来飞去的,有着五颜六色小小翅膀的各色蜻蜓,我捉不住它们。我在日复一日地想抓住它们的时候,培养了我对事物的专注度和永不言败的意志力。
生产队的大锅饭,我们做孩子的就可以摆脱大人们的监管,以上学为幌子去做我们喜欢的事情,比如掏鸟窝,比如说今天老师留迟了,绕到很远的大河边去捉青蛙,或者去看大孩子很有经验地捕捉隐藏很深的蟋蟀。在丰富多彩,天真无邪的童年生活中,我感觉到自己始终是一个围观者。我总是一个人去学着别的孩子们的玩法,一个人去尝试着,独自品尝永不厌倦的童年生活。现在想起来,自己生性内向,对外面的世界充满了好奇和想象,我的内心生活的丰富复杂与简单甚至贫乏的物质生活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其实,这样的感觉只是在以后长时间地写作以后才看到的。小时候的无知,狭隘,闭塞,从另一角度想,封闭的生活,其实也是一种自足。我们尽量可以把我们有限的生活趣味玩到快乐为止。不像今天,诱惑太多,我们对外界的关注和对内心的关照时间和用心相对就要少些,弱一些。
我想,为什么我能够在文学这条路上一直走下去,不是我刻意坚持了什么,而是因为生活的培养,是我一辈子都在学习怎样在孤独中生活得更加快乐,这样孤独是不是我行走在文学,同样需要孤独做伴的生活的潜在原因。所以,我想到文学生活与我们自己的生活现实对位是一个作家或者诗人的宿命。我现在有些明白,其实诗人不是要经过怎样的学科训练和知识培养。一个严格意义上的诗人是他自己的心性和孤独的生活培养出来的。他有一个用不完的童年记忆,童年经验,童年的性格。诗人,只能够生活在他自己童年的想象中。后来的生活只能是丰富他自己童年的情感,包括理性的慢慢加入世俗生活,一个诗人通过童年的经验不断地反抗外部世界对童年记忆的歪曲。事实上,无论一个当初作为孩子的我们怎样地在政治生活、经济生活、文化生活(宗教生活、精神生活)随波逐流或者铿锵有力,我们一直是在维护我们的童年经验,包括自由的想象,顽皮和任性。童年更多地庇护了我们的天赋、才气。
诗歌童年经验成为诗人想象力,洞察力,孤独是诗人精神成长的必由之路,当孤独在若干年后成为情感的修辞路径,孤独已经成为写作者生命中相当沉重的部分。并且成为生命群山中最为美丽的风景。诗人是被孤独拣选的少数,我们一刻不停地在喧嚣的世界写下的诗篇,一定是童年以来,美好的记忆和不能磨灭的我们灵魂深处自由的时空。
2017.5.14
写作的本相
雪莱说,艺术就是让熟悉的事物变得陌生。他说话的前提是诗人的具体工作首要是熟悉,事物指我们写作的对象,是我们已经掌控的部分,是我们的生活(情感生活、精神生活和世俗生活)的全部。内部环境和外部环境,客观和主观。那么怎样去熟悉我们拥有的东西,除了传统的回归,必须有异域的参考。传统诗歌拘泥于个人的感受、感情和某个特殊的场景,流连忘返,不能自拔,很难有西方现代诗歌求知性、宇宙性和寓言性的维度。
诗歌不能够成为与读者灵魂碰撞生出的灿烂火花。缺少感召力、启示性、独创性和灵魂的震撼力,缺乏让东西通过思维的过滤从而抵达陌生的能动性自觉,诗歌的立意变矮。我们的思维逻辑缺少怀疑、思惑、求真的品质。所以我们在当代诗歌中看到的多半是情绪化很浓烈的平面书写,或者把复杂的社会生活纳入简单的价值判断或者假装仁慈的道德伦理的演绎,而不是把世俗的东西转化精神的质地。
诗歌的陌生化本身,就意味着熟悉的东西必须经过包括修辞在内的内化处理,得出的结果就是陌生,陌生成为现代诗歌的重要特征。诗歌的陌生化是所有艺术的特征,正如舞蹈是走路的陌生化一样,诗歌的生产过程其实就是材料加入生产者主观思想的过程,材料的物质性与生产者的精神性高度的结合,已经让没有被加工的物理形态的东西变形。这是一个心象与物象融合的过程,同时又是内象外化和外象内化多次、反复的斗争,最后通过修辞和语调协调,形成大宇宙的平衡。
我们不是要在动荡不安的生活中去创造许多如一张书桌样平静的奇迹,而是把我们自己如一张桌子一样在摇晃的世界中安放平整。所诗歌以本相性的基质是平衡,基于绝对的平衡。个人性对应于世界性就是平衡。陌生化成为方法论,陌生化因平衡而获得巨大的荣耀。
物理世界、生物世界、神的世界形成诗歌本相性关注的对象,物性、神性和人性构成本相性的基本元素。陌生化成为彰显本相的基本途径,以熟悉为出发点,把本相的全部元素放入有机的、发展的范畴,通过陌生抵达世界的平衡。让世界的黑夜拥有和谐、安宁。
本相思维是把日常思维、宗教思维和科学思维进行平衡的思维。把原我、超我和分裂的自我进行诗性的排列组合,最终达成语调或者气息上的异质同构效果。更大程度地激活我的内在机制。生物性中有用进废退的原则,本相思维挽救了自我的惰性,让自我处于惊醒状态,让自我所有的被已知压抑的部分全部释放,让生命的本体保持旺盛的创造力。同时由于洞察力的不断推进自我的认知地理疆域,开创了自我的别有洞天。本相性诗学目的就是认领一种崭新的人类观察世界的方式。本相本身就是对本相的反动。企图在哲学或者宇宙的层面建立每一天都是全新的自我的新面孔——陌生、惊奇、震撼,本相水面的风平浪静却蕴含了本相体内的惊涛骇浪。
写作的本相性不是以本相最终目的,而是通过本相的诗性挖掘让本相成为诗性的本体。方法论与本体论的统一。本相建立在个体诗人全神贯注的诗性经验中,通过语言的本相化,使本相等同于诗性。本相的视野决定本相的品质,尽管本相写作取决于个体诗人的本相认知正确,但是本相写作从一开始就是语言的乌托邦。遥不可及的本相诗性是我们写作空出的部分,是写作永远不能够完成的部分。甚至是本相的无本相部分,个体诗人的语言生活无限地接近本相。本相成为诱惑。成为灵魂的终结关怀。本相不是单独的个体,写作本相基于美学对公共脸谱的反抗,是对内容、语言的不断更新,对人生、宇宙看法的表达更新。本相的动态性,使本相具有滚滚朝前的创新性。无辜的态度、情感、情绪、价值、关怀和话语生活在本相写作中获得了最大的自由。能指和所指在时间世界和空间世界的无限碎片在本相中全部被粉碎,万千世界,归于平静。我们看到诗性的芳香充溢了语言的年年岁岁。本相成为社会生活与语言生活的活力,本相成为器物,装满诗性。写作就是携带着本相朝向诗歌可能的马拉松奔跑。
本相性的最后目的就是消灭本相,无我相,无众生相。抵达事物的空性,复活自我的灵性,站在一切自我本相遮蔽事物的对立面,与世界一切存在物外在与内在的幽微进行彼此的呼应,同时呼唤可能充满差异和陌生化的人类本相性的全面出场。
2017.4.2
诗歌的条件
怎样才算是一个诗人,每一个时代有每一个时代的标准。但是在写作诗歌许多年以后,思考这个问题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在众多的写作样式中,我们选择了诗歌。肯定会有它不能够明说的地方。诗歌是一种思维方式,一种生活方式,一种世界观,甚至一种精神向度,在众多的艺术样式中,诗歌已经成为一种形而上学。为什么写作诗歌,理由的不可能言说,正是这种不可能言说成为诗歌写作的推动力。抛开诗歌从古到今的内涵和外延,就诗歌文本实践考量诗歌写作的有效性,肯定的需要确立一个相对的标准。
从亚里士多德的诗学考察,诗歌的生产、传播成为诗歌特质。那么作为诗人,作为生产者,同时也是传播者。生产者的职业要求,诗人首先是天赋。对语言的敏感,想象力。诗歌教育和诗歌经验。包括诗歌历史全部的认知,作为一个现代诗人必须是清晰的。一个诗人成长靠的是诗歌经验,包括诗歌阅读和诗歌写作实践的经验。当然诗歌阅读和写作的不断反思成为诗人成熟的必由之路。
我依然强调个体诗人只能够是一座独立的山峰,众多诗人在诗歌历史长河中形成民族诗歌的传统,诗歌的历史才如起伏绵延的群山,雄伟壮丽,屹立在生命时间中。由敏感、想象力,教育和经验培养的诗人,因天赋、才气、勤奋和运气的不同,造就不一样的诗人。情感型诗人,生活型诗人,思想型诗人,知识型诗人,同时对应不同类型的诗歌。
所以,个体诗人必须是过程,由小到大的过程。而且个体诗人走的是一条孤绝的路,在这条路上行走的只有他自己。他自己是自己的风景,既是读者也是创造者。一个成熟的诗人,是一条路走到黑的人。因为只有强烈精神自由的愿望的诗人才可能选择一条只能够靠自律来完成自己的个人化的道路。
个体诗人成为诗歌历史上强大的诗人。除了他有强大的内心去抵御外在的诱惑以外,他必须依靠行走江湖去获得诗歌的视野——对当代诗歌特质的清晰、准确的判断,足够的心智去处理题材。对诗歌的内在和外在能够运筹帷幄,游刃有余,做出明智在语言、形式和价值上的决策。同时个体诗人的观念(对人生、宇宙的看法)永远更新,他不固守旧的诗歌套路,而是通过不断的观念去引领新的诗歌写作形态。个体诗人通过写作实践去突围自己。正如行为主义认为,洞察先于自由并且伴随着自由。
那么,个体诗人必须通过学习获得处理各种题材的能力。遣词造句,谋篇布局,提炼主题的能力以及成为个体诗人必须付出艰辛的训练。诗人,请不要忘记,诗歌是语言的艺术。语言观念的正确是诗人写作的前提。诗性的语言和工具语言在个体诗人那里应该有明确的是非。流行的语言存在的本体论,甚至语言是符号的集合,语言是思维。所有关乎诗歌语言的概念,在个体诗人那里必须是通过具体的写作实践去消化理解。甚至不是某个人生阶段的突飞猛进,而是一个伴随着我们年龄和岁月的推进的一个渐悟的过程。不是说你想高蹈就高蹈,而是你已经到了高蹈的高度,正如一个舞台上表演的大师,他的超凡脱俗不仅仅是表演,而是内心的自然流露。这里就谈到境界。境界其实就是一种自然。
诗人的条件不是一蹴而就的,也不是一成不变的。依然是一个从单一到丰富的过程。个体诗人拥有 了一个条件以后,他的这个此刻的条件就成为个体诗人推进的发展的种子。由此生发出更多的附加与个体诗人的条件,条件是个体诗人辛勤劳动的结果,无数条件的累加成为诗人的条件。所以,有了这样的条件观。我们就不难理解一个诗人的境界是由条件生发出来的,也是由诗人的条件培养出来的。
对条件的依赖和对条件的正确态度决定了个体诗人的大小。优秀的诗人是把条件看成一种仪式。充满了敬畏。大诗人是拥有一切条件的人。天时、地利、人和都占据了。天赋、勤奋和运气是大诗人的条件。
个体诗人在条件的磨砺下,创造出更多的有利于诗歌写作的条件。除了环境(心理环境、社会环境、语言环境)、视野、观念和技术外。个体诗人的自信是在诸多条件的培养中建立起来的。其实自信是一个需要量化的过程。自信是有条件的。你写作了一千首诗歌,相对于只写了几首诗歌的时候,你有自信。相当于只是写作了几个月的诗人,你写作了几十年的诗歌,你有自信。自信是时间给的,自信是劳作给的。自信是因为你在面对波澜壮阔的社会历史题材的时候,你有许多处理细节的经验,你有十八般手艺去处理复杂的当代生活。经验是诗歌的自信。经验就是写作的自信。
诗人的自信是诗歌自由、想象的保证。诗歌最元初的立法论,诗人是立法者,为我们和我们的世界建立尺度。如果个体诗人没有自由、独立的心性,没有自在、自然的表达,我们的诗歌又怎么能够在生机勃勃的语言世界确立精神的维度。个体诗人走向优秀诗人,走向大诗人,除了经验上去了,技术娴熟了,还有一个重要的条件就是境界上去了,胸怀宽广了。小观念,小诗人或者比他更加强大的诗人已经不能够对他的写作形成干扰,是个体诗人把来自写作以外的一切干扰化为内在的写作力量。内心的骄傲而不是形式上的目空一切。诗人作为立法者,是为语言立法。诗人请记住,创新语言是诗人的天职。语言是诗人的天,是诗人的地。语言如空气一样,需要蓝天白云的生态环境。
独立不是一种封闭起来的夜郎自大。独立,往往是眼界上去了,对事物的态度。它与自由形成某种悖论。所以,独立是一种开放的心态,自由往往需要内敛来获得。如何在自由中掌握度,诗歌就是带着镣铐舞蹈说的是,这样在自律中获得最大的自由。自由和独立的辩证法就是诗歌的辩证法。既是心灵的法则,又是语言的法则。
另外,诗人肯定是人生的修为。悲悯的情怀,正确的认知,人类的视野,只能够作为背景最终化为写作底蕴的诗人的条件。还有就是态度,生活的态度,对宇宙的态度,对人的态度,对语言的态度。诗人首先必须端正态度。端正他的世界观。
诗歌所有的方法论、现象论和本体论都最后落脚到认识论。诗歌是一种认识,所以诗人的首要条件就是通过天赋、勤奋、经验和运气取得诗歌认识的合法和正确。
自信走向自由,自由走向自觉同样重要。对条件的运用诗人必须有个尺度。抽象还原能力,分析综合能力……所有的能力构成诗人的条件。但是,一个强大的诗人,能够在条件的崇山峻岭自由行走,朝避猛虎,夕避长蛇。对思想的控制,对情绪的控制,对情感的控制,对修辞的控制,对语调的控制。诗人的强大在于诗人的内在的控制力。个体诗人的强大在于能够轻车熟路地去驾驭这些条件。
2017.5.3
准备说
写作,一个不断加深精神成长的过程,伴随着词语的自由和开阔。创作心理经验和词语的经验同时构成了写作动力。诗人的前写作状态充满了题材和语调的焦虑。写作就是走出由写作惯性和写作惰性构成的“形式理性”,歌德称为第二自然。
由本能、理智和神秘直观形成的人类心智推力是一个有序的、有机过程。我们永远被一种传统羁绊,某种形式全新的概貌往往是我们必须牺牲偏见来尽力去维护的。诗歌未来可能往往是我们生命的某种可能。所以,生命概貌决定了诗歌的概貌。不是说我们理解有多深刻,写作就有多深刻,事实上,写作深刻往往是由语言抵达的。语言深刻,是世界观的深刻。语言就是存在本体论同时可以转化为诗歌认识论。诗歌物理知识的一面不构成诗歌的深刻。诗歌深刻的另一个意思是物理世界的延伸,也就是诗歌结构中虚拟的部分。由天赋生产的部分同时参与了诗性建设。一首诗歌的饱满度和完成度恰恰是天赋成分给予的。
诗歌语言地理学把诗歌经验划分为知识经验和荒诞、反逻辑、甚至语法的潜意识经验,是灵性与后天劳作的完美结合。美是事物的属性,美是我们被陌生击中的时刻。视觉的,听觉的,嗅觉的,触觉的,想象的,感觉、感知的,但是必须打破既有审美模式才能获得。同时可能从个别性走向公共性。诗歌除了形象元素和结构模式、有机联系外,还有个空间感,更重要的综合能力——对世界的认知。甚至是认知的全部表达,尽管可能以背景或者气息的方式呈现。米沃什的深刻恰恰是它在即使是在短诗里也蕴含了巨大的精神或者思想力量。我们相当多的诗人只是写作了自己的20%的说法就是源于诗人综合能力不够。
修辞,言说方式的丰富性,多样性,形式自觉,趣味革命,悖论,记忆和伟大的多愁善感,还有玄乎理念,充满了矛盾的隐喻,“诗歌共同体”同时挖掘了人类的智慧,展示了人类的情感空间。一个诗人应该建构自己的修辞谱系,一个诗人终其一生写作的目标不外乎写作自己生命个体发声的代表作。诗歌的逻辑,首先是诗性逻辑,它大于情感逻辑和语言逻辑。
诗歌的秘密,往往由个人全息和技术幽微构成。直觉、感受、感知上升到认识高度,思想高度。不知成为诱惑,同时形成更大秘密。秘密永远在写作中不断拓展自己。只有不断的诗歌实践和诗歌理论融入历史、现在和蓬蓬勃勃的当代生活,秘密才可能成为写作的推力。
简单抒情向度或者叙述向度成为当代汉语诗歌的某种精神品质。当写作深入,抒情和叙述已经不是简单的表达方式或者修辞,而是精神的尺度,内心的力量。传统的诗歌常识抒情属于主观,偏重情感,叙述属于客观,偏重于事件记录或者呈现,这是一个误会。抒情和叙述与诗人个体性情一致,很好地呼应了生命的真在。由速度、节奏、色彩、线条构成的诗歌共同体,本质上是一种不能言说的语调。
诗歌的日常,不是形而上朝向形而下的通道。日常应该是与生命一致的本体论。正如霍金说,观察者同时也是被观察的部分。诗歌内容其实并不是由语言决定的。诗歌应该放下身段,如奥利弗、毕肖普一般用自己的一生,缓慢走向坚实的叙述。所有伟大的诗歌不是创造了什么,而是发现了什么!!缺乏生活细节的诗歌,甚至看不到说话者或者观察者的诗歌,我们的言说是不是仅仅停留在了虚构之上。我们现在的诗歌写作不可能超越现在,70岁的诗歌必须要在70以后去写,所以我们现在的写作就只能是等待。而不是拔高自己的认知,假装深刻。甚至拔高审美。没有看雪的心境,怎么能看霜看雪。
写作永远未完成。我们挖空心思地写下一个词语,一首诗歌永远只能够是遗憾。遗憾成为经验。写作就是经验不断形成,同时是经验不断成熟的过程。风格是写作的成熟状态。写作经验积累到一定程度的时候,更大可能地促进了与内容的完美结合,构成文本的相对完成状态。单一的经验或者单一的题材的伟大都不构成作品的伟大。伟大的作品同时是经验与题材遭遇的偶然性形式孤绝。陈旧的表达,往往是因为经验的一成不变,这是针对个体诗人而言的。诗歌的创造性,除了情感逻辑和修辞路径的反复斗争,最后辩证法地落脚到一首诗歌的形式。个体诗人写作的每一首诗歌,都是训练它所理解的诗歌样式在文本的实践程度。随着阅读和生活的深入,个体诗人对生命的看法永远朝向丰富复杂。对应于写作,诗歌言语形态其实就是诗人的生命形态。
我们通过一首一首诗去发现真理,用一个一个字去刨开无明的遮蔽。可以说,写作就是悟道。反思是多么重要。当你在写作中有了一小点遗憾或者收获,你真正地已经开始打开了想象和自由的境地。对于真正的写作者,岁月的馈赠都反映在表达的厚实和沉静。你把一些遗憾化作写作的动力,走向写作开阔。当你的胸怀宽广,人情练达,你仿佛有了哲学的眼光,智慧流淌。
写作就是做好两个准备。其一,气息准备。精气神注入字、词、句、篇。你才有足够的体力和精神力量去调动一个词语。才有伟大的布局去设计你的主题,甚至在混乱的灵光中发现清晰的线索。所有循着灵光而来的词语,物理世界和精神世界的物性、人性全部归于诗性的途径,需要精气神形成的理性去筛选、过滤。如果一首诗歌没有省略、紧缩,没有质疑、矛盾,没有空隙,没有沉默,甚至没有世界观的全部底色,诗歌不可能兑现生命。生命的全息,在某一首诗歌的写作中往往是非常拒绝的,因为写作习惯形成了写作的定势,非常顽固地拒绝革命。诗歌美学更替永远是诗歌形式的前提。其二,技术准备。开始可能是简单情感表达或者修辞兴奋。随着年岁增长,首先是你的视野打开,然后是观念更新,方法也越来越多,越来越熟练。诗歌发展历史伴随着人类情感的丰富和认知的日益抵达未知、不知和万物的幽微。诗歌启蒙指向两大功能,丰富情感空间和拓展智慧。无论传统和现代诗歌,伟大诗歌的品质对应于伟大的时代。诗歌在斗争中发展,包括诗歌形式和审美的辩证法。
技艺永远与时俱进,技艺如一条奔腾不息的河流,永远吐故纳新。革命性和创造性一致。技艺的觉醒提升一个诗人的语言良知。人的认知层次是认识-思想-精神-灵魂。更多的时候我们的写作正是在认识和思想的层面蹦蹦跳跳,很难在精神和灵魂层面有所作为。技艺当你一生的付出去打磨词语。词语已经变成精神立场,同样技艺已经成为精神的尺度。当你随心所欲地由天赋生发了想象和自由(是对固有诗歌概念的反动),技艺往往是对劳作的奖赏,或者是对我们身处苦难的救赎。
诗歌是气息和技艺的准备以后的生产过程,促成一首诗歌完成,同时促成一首诗歌完善,甚至促成一首诗歌朝向可能经典,尽管经典永远是诗人的理想终极。暂时文本到经典文本是一个诗人自我和被时代、环境、种族培养的苦难历程。
2017.3.30
意识说
世界就是发生,没有发生就没有世界,世界是由无数次事件的发生组成的。世界就是过程。动态的伟大的共同体。世界不知道是为谁存在,也许是一条蛇,也许是一棵树。不发生就没有世界。我们现在看到的世界只是一个躯壳,更多内容需要身体(科学)和灵魂(宗教)去证实,而身体和灵魂又是相辅相成的,有机结合体。比如只有当生命击打某个物体的时候,你感觉到疼痛,某个物体也感觉到疼痛。其实,世界只能够是我们意识的一部分。生命有一个突出的特质就是记忆、感觉,由生命全部形成的感觉系统。唯一性是人能够感知万物。鬼神是一个空间。我们现在站在这个位置上,可能就有许多类似鬼神的空间。所以存在朝向不知。在鬼神的眼里,我们肯定不是我们所认为的人。由此推理,万物的命名,只能够是一种暂时。所以命名是人类伟大的特质。相对于鬼神而言,命名是互相的,是世界诸多构成的互动,命名成为某种力量。比如仓颉造字。命名,万物的次序由此展开。
一花一世界。我们的水杯里可能存在无数个世界。世界就是未知。哲学的依赖可能是科学,可能是鬼神。科学是需要证实的,通过推理得出结论。而鬼神本身就是结论。只能被感觉和感知。生死永远成为人类不可逃避的问题。死亡也许就是为了更加深刻地探索这个世界。这样生和死亡就有了同质的意义。
某一个突然来到你头脑中的词语,比如味蕾,是生活中吃海鲜或者吃烧烤以后,在感觉层面留下的痕迹。同时又在舌尖上的中国电视栏目加深了一个词语的印象。后来又在朋友中多次讨论,身体的感觉或者知觉是慢慢来到我们的身上的。所以美学或者诗学的味蕾比喻就自然的联系上了。某一个物体,比如一本书,许久以后,我们不知道这本书遗忘到哪里去了。是外借别人了,还是不小心弄丢了。而且这本书对我很重要。当我无数次的念叨它的时候,某一天,我在夜晚起身的时候,那本书的位置突然来到我的记忆里。是我与这本书发生的无数次的在一起。这样我们得出一个结论,在时空中存在的事物,如果和我们发生了关系,肯定会在记忆中留下痕迹。所以写作就是寻踪。当我们的意识向万物发出邀请,事物会寻着你的意识而来。意识成为我们与万物的桥梁。我们通过意识与世界发生关系,同时呼应彼此的存在。由此世界因呼应而成为事实。所以,世界是我们意识到的世界,一个设计的世界只有 在我们的意识中,只能在我们的意识中打开。世界的幽微,只不过是我们意识的积累到一定程度的质变。
意识是一个整体,正如一首诗歌的完整。完整意味着充满悖论、含混、矛盾、和谐诸多因素的结合体。但是部分往往是革命的主力。完整只是一个概貌,只有部分充满了蓬勃生机,写作才成为有效。诗歌的完整性在于诗歌部分的活跃。所以,诗人的生命的碎片恰恰构成了诗歌的发生器。意识之前的前意识,意识本体的潜意识,意识后面的幻觉。诗歌的心理学环境成为写作不可以回避的力量。科学发现,人的深层次心理往往能够激发人的创造力。诗歌的未来形态肯定地朝向人类心智的无限可能上。这一点讲,诗歌的反逻辑,诗歌的反价值,甚至诗歌的反文化,诗歌的反语言,都是为了拓展诗歌既定空间,重建诗歌尺度。诗歌的维度的多元、多样为诗歌空间的未来可能提供了深刻的伦理前景。我们有理由去打破新与旧的界限,在个人性的基础上完成人性、心理、文化、语言的根本突围。其实汉语诗歌近百年的历史表明,诗人们很难在灵魂或者精神层面艰苦地跋涉,只是停留在简单的认识和低级思想的考量。这样造成了文本言说的单一和单薄,很难把苦难提升到精神和灵魂高度,很难把宏大叙述置于个人的遭遇中。其实就是诗人个人化的能力有限。不是个人的血汁原因,而是我们的诗人往往在写作中成为文化的帮凶。生命的自然性很快被社会化、意识形态化,诗人的心性很快被世俗、时尚左右,诗歌的主体性往往决定了诗歌的物质性格。这样,那些新闻诗歌,交际诗歌,标语诗歌,口号诗歌,广告诗歌,应酬诗歌的泛滥也就顺理成章了。
写作就是给世界作标识。写作的朝前,就是时空规定的世界的暂时模型。精神抵达以后才可能有实用的抵达。实用也许就是精神的幻觉,而写作或者人的活动,是在更大人性圆周上拓展精神。包括我们的审美。不是美在那里等待我们去发现,而是我们意识的屏幕上通过本质力量的积累而形成的一个意识场域的特定聚合。生命的全息被万物投射到世界的屏幕。某种声音或者形体可能就是写作的果报。意识的不断聚合,同时形成判断的尺度。包括一个文字或者一首不完整的诗歌。所以,世界上没有真正完整的聚合,永远是碎片,永远是不完整。所以,从认知、道德、伦理到美学都是偶然的聚合。写作的乌托邦可能更多地依靠的救赎永远是不完整,不完成。
写作的意识(灵魂的语言)形态根本上决定了写作形态的语调、修辞、语法、线条、色彩等形式结构和语言风格。没有意识形态的丰富和复杂,世界肯定不为写作而动荡不安,包括陌生化,甚至思想的晦涩难懂。诗歌的形式的革命首先就是意识的破旧立新。
2017.4.1
写作的可能
世界存在于人对它的观察和表达之中。人类的精神价值决定了人类对宇宙的认知程度。诗人源于拉丁文“vates”一词,指祭司,又是占卜者,基本上可以理解为是给世界确立法度或者尺度的人。诗歌所表达的神秘生命——是我们精神世界的活力。作为生命构成性元素的智性和理性,是人类灵魂中一种单纯的力量。理性不仅仅指逻辑意义,也更加深奥地指向人类生命中晦涩。艺术的哲学思考既为艺术本身注入了哲学的智慧,同时为艺术本体论加入了人类广泛的美学思想,同时融入广阔的心理学、精神分析学的维度。马利坦认为,所有的艺术包含人类精神的创造性,艺术是一种产生、创作作品的活动。而诗歌是人类生物性与世界物理性的关系。诗歌是发现关系,预知未来,所以诗歌等同于预言。诗人的职责就是在复杂神秘的宇宙关系中,找到了真相。诗人是巫师,预言家。精神上的创造性自我和尘世中那个物质性以自我为中心的自我,在人-世界-诗歌关系链条中,人是主体,是永远的积极性。
人的全部主观和客观,精神性与物质性,以及它们的过去、现在和未来的历史,包括复杂性、多样性构成世界能动性的主体力量。人参与了世界的活动,诗歌可以理解为人类参与世界活动的创造性活动,探索世界-人-诗歌关系的创造性活动。诗歌是活动。所以它不是一成不变的尺度,而是充满了无数时空变量的尺度。甚至它不是一条河流,而是不断争吵和辩论的共同体。在人-世界-诗歌之中,诗歌具有超越人和世界的天性。
诗人天然地受到过去时代和当代诗人的影响。模仿的冲动程度不亚于创造的冲动。影响的焦虑在催生了诗人的创造力的同时,也影响了诗人个体天赋的流淌和想象的一泻千里。诚然,诗歌的知识来自过去时代的所有诗人和当代所有诗人以及他们全部的天才般诗歌作品。但是浩如烟海的诗歌历史,个人的精力、智力和空闲,包括与全部诗歌历史的遭遇,偶然性和必然性。必然成为某种局限。这种宿命似的局限往往决定了一个诗人的质量,诗歌的质地。
事实上,诗歌的全部知识往往是一种悖论。天才的诗人往往脱颖而出,很快挣脱了前辈诗人、独特诗人和牛逼哄哄的当代诗人的压迫,以自己的独特发声,或者独辟蹊径,成为一匹时代的黑马。而更多的诗人,我们所谓的二流诗人或者三流诗人或者不能够入流的诗人,往往受困于诗歌历史的知识或者文本的蓬勃的创造力。殊不知,他们自身的潜力往往是因为过度的依赖于外在的诗歌力量去驱赶自己的天赋和想象,而不是朝向内部的自信,勇敢地面对还不成熟的自己,没有顾忌的在写作中面对一个走向成熟的自己。许多诗人往往是看了里尔克就想写里尔克,看了狄金森就想写狄金森,看了米沃什就想写米沃什,诗歌观念千姿百态,我们的诗人也要根据自己的需要把它落实到写作中,而不是用许多观念、概念或者某种表达形式把自己的脑袋弄得昏昏沉沉,哪还有什么创造、独立文本、自由言说可言。开车的人都知道,走了别人的道,就不能够在自己的道上走,到了最后,也就没有所谓的自己走出来的路。
诗人只能够把自己的一口气养好,养大。如果太多的时间和精力去养别人的气,就没有自己的气息可言。这就是为什么一个诗人总是长不大的根本原因。除了诗歌的自信,还必须有写作的自信。替所有的亡灵活着,同时意味着为所有的亡灵写作。在写作中,我们是自己的王,是说要有王者的风范去处理题材、形式结构和语言。其实就是在写作中获得可能的自由,包括调动每一个词语的游刃有余。这就涉及到一个诗人的布局,在诗歌中一个诗人如果有了诗歌的寓言性、宇宙性、智性的觉悟,他的诗歌的格调就与一般的境界,或者情感、道德、伦理,甚至政治正确相比较,肯定表现出的诗歌气象就完全不一样。
这样理解写作就是朝向自己,朝向自己全部的命运。包括语言命运和表达意志。诗歌与自己的命运联系在一起,写作才有了真正的意义。那些天花乱坠的诗歌样式或者诗歌观念,只有通过诗人生命的内在进行深入细致的消化,最后化为诗歌的视野,成为写作的背景,成为表达的底色,而不是生硬地浮在我们表达的水面,仿佛拼贴上去一样。诗歌的全部历史的影响不仅仅成全了诗人,同时也败坏了诗人。一直往前走的诗人,往往有强大的诗歌自信。除了内心,还有对诗歌全部历史的清晰,特别是对当代诗歌的清晰。所以,一个诗人能够走得多远或者能够走得多大,往往取决于自我抱负或者认知的宽广和正确。不是诗歌成全了一个诗人的大小,而是诗人自己的大小成全了诗歌的大小。
写作就是为我们所处的时代——我与自然,我与社会,我与人,我与自己的关系找到一个暂时的命名,最终确立我们与世界、我们与诗歌正确的语法关系。诗人居于人、世界、语言关系的内部,鬼神一般地注视着它们,发出语言般、咒语般的嚎叫,那就是诗歌。诗歌就是鬼神的声音。它们可能就是天空和大地虚空的法则。
诗歌经验和诗歌历史往往是划等号的。尽管我们的人生有诸多局限,但是劳作,全神贯注,几十年如一日的用力。在今天外在的诱惑已经不能够打动我们的时候,回到写作中去,不是想要看到诗歌的未来可能生机,而是越来越能够打开自己,被无穷无尽的生命神秘和诗歌艺术的秘密而带到远方和未来。诗歌把我们生命诸多不可能变成了可能,写作的魅力由此生出。摆脱那些影响我们在写作上全神贯注的所有时代的诗人和诗歌,写作我们自己生命本色的诗歌,让每一个词语兑现我们的生命生态。做到心无挂碍,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槃。需要的不仅仅是勇气,还需要更多的智慧。
所以,全部诗歌历史的影响,是一把双刃剑。既是诗人全部成长的前提,所有伟大诗歌的前提,但是又会反过来制约了诗人的发展,诗歌的精进。因为,一切优秀诗人或者诗歌,无一不是得到了全部诗歌历史的培养。同时也占据了诗人有限的时间和精力。所以有智者认为,在诗歌上,反对知识劳模。他们更加赞成由诗人的天赋流淌出的自由和想象。所有在形式结构或者语言上的惊心动魄,无一例外地由诗人生命个体发出的独特声音。这就是所谓的个性,它包含了晦涩难懂的生物性和文化历史的人性和环境的物性的折射。所以,个人性也是一个共同体。它包含了诗人生命历史全部的信息——精、气、神,学历、学养、学识的全部体征。
这样理解一个诗人的强大,真的不是一个简单类的聚会。是诗人把所有的生命信息灌注于诗歌本文的过程。而不是几个观念,更不是几首小诗。一个强大的诗人,他的强大是一种气息,跨越时空和语言界限,成为朝向未知的力。由此,诗歌才有未来,诗人才成为期待。
2017.4.5
诗性语言
语言不是简单的动物发声。语言作为艺术,伴随着人类的产生而诞生的。卢梭在1746年的著名论文《论语言的起源》中提出了“人是语言动物”的命题。同时呼应了诗人席勒“啊,人类,只有你才有艺术”的感叹。语言作为人类抽象出来的符号,成为人最终为人的基本属性。所谓“太初有言”道出了语言的历史就是人的历史。语言是人的附属物,语言就是人的器官和细胞。通过接受外部世界的刺激而发生物理反应和化学反应,分泌出类似情感、思想、梦幻的东西,它命名万物。记忆的特质造就了人区别于其他动物的文明。
人在本质上的交际能力,与人对一个复杂而陌生的世界命名,并且拥有写和说的能力分不开。马克思早就断言:人,是各种社会关系的总和。一个人的发展取决于和他直接和间接交往的其他一切人的发展。从婴幼儿到成人,人是靠语言去完成他自己的社会化过程。人的语言的完善过程,同时也是人的生物性不断进化或者成熟的过程。语言成为拐杖,纽带。语言成为约定俗成的规定。虽然在共时性和历时性的历史语言发展中,语言的形体具有自身的差异性。
在结构主义那里虽然把语言看成是事物的描写(意义、形象),但是语言的内在性,神秘的体验性,包括语言符号个人化的精神震颤,都把语言推上了哲学的高度。带有巫术、色情的语言把人的世界领入了扑朔迷离的境地。语言成为洞察人类心智的重要窗口(法-克劳德·伯劳纳德)。而生物世界的语言形态有了更加广阔的范畴。以视觉、听觉、触觉和嗅觉为交往中介的人类以外的生物世界,语言尽管有了意义的特征,但是这些带有明显声音印记的语言不能够在其他生物的身上形成认知,它的发音行为是一个相对的封闭系统。比如人类的语言能够形成记忆,同时具备了分析的品质。同时,许多的声音的符号形成新的符号系统,这就是我们所说的经验的形成。正如亚里士多德在《解释篇》中说的:口语是心灵的经验的符号。人在语言中培养了心灵,同时心灵的经验生发出生机勃勃的语言。
符号对于交际而言,它是一种新的思维。心灵正是在符号的符号系统过程中抵达我们精神的复杂性和精致性。古希腊符号的征兆说,暗示了人和动物的身体症候,但是作为观念的符号在思维里更多地呈现为语言、文字。中国传统象征哲学的真谛,就是一种思想和经验的符号活动。比如《易经》象征系统就是因为符号的解释而产生了意义或者称为语义。符号的解释功能保证了文字或者语言的歧义或者多义。符号的可翻译性也是符号系统自身丰富发展的前提。区别于字母、仪式、信号而言的语言符号是观念的产物。它已经拓开符号语言的能指和所指的范畴。符号的统摄性让世界的万象变成人的心象。诗歌是心灵的图像。有准确的用词和形式。
神话、语言、宗教、艺术、历史、哲学是人类精神世界的具体形式,它们都是一种符号活动。语言是人类生活的洞察力,也是方法论。无论索绪尔把符号分为语言符号和非语言符号,还是皮亚士就符号现象的三分法,艺术几乎等同于象征符号。它不是对现实生活的简单模仿,是对现实生活的发展,并且在体悟中确立人类精神世界的秩序。诗歌的语言虽然涵盖了关于人类精神世界的诸如建筑、音乐、民俗、仪轨等一切想象,但是,作为符号系统的一个分支,诗歌只能够是古老的隐喻。尽管,诗歌语言的符号功能已无法避开事实符号、可能符号和辩论符号的干扰。
秩序成为语言结构的元初动力。作为艺术的诗歌语言,不是简单的物理、化学意义上的建构。而是人类情感中诗性的内在建构。是关于美学、哲学、语言学、心理学、天文学、生物学为主体的综合性思维空间。无论外在的符号怎样的复杂丰富,对于诗歌语言来说,所有的符号必须归位于内心的大海。尽管符号的大好河山充满了历史经验的狂风暴雨,惊涛骇浪,所有的陌生化最终趋于内心的风平浪静。
诗歌语言的符号学震颤,把诗歌语言单一的学科意义拓展为新的多元化整合。诗歌成为动态的充满符号活力的系统,由语义单元构成的虚与实相纠缠的有机体。甚至成为心灵的重新建构,成为人类灵魂结构的蓬勃生态。
2017.5.5
语言生活
写作意志是诗歌美学与诗歌语言的革命。它所倡导的语言生活,不是在既定的写作规约内进行一直在重复自己的尽管可以称为经典和成熟个人技艺的范式写作。而是义不容辞地肩负起改造汉语的责任,改造汉语表达和汉语美学的探索实验。写作意志使诗人强烈的改造愿望得以持续,成为诗歌理想不断地回望过去、立足当代和朝向未来的活水。
写作意义大于情感的意义,伦理的意义,甚至认知的意义。写作是生命的自我教育和文化的自我塑造,为了让诗与个体生命之间的联系变得更加细致、有趣和丰富,写作一直在洞察诗歌语言的当代性幽微。如果我们要在写作中玩绝对的话,诗歌只剩下秘密。布罗茨基认为,诗,意味着个人拯救的可能。它的汉语意义在于诗歌不是逃避政治意识形态、情感、道德、价值,而是在当代汉语语境中寻找重新介入政治、情感、道德、价值领域的可能。除了勇气、底气和经验,个体诗人的写作意义在于写作本身。我强调的是写作生活的本体论沉醉。写作的本体论意义在于维护生命与语言正确的语法关系。包括诗与写作的关系,诗人与写作的关系,语言与写作的关系。
写作占据了生命的时间,同时规定了生命的空间意义。写作的生命化已经不是简单的及时性、偶然性震惊,而是洞察与美学意志力的强烈拥抱。写作生活的质量完全取决于写作的动机的正确,写作生活有多大的收获则取决于你在写作上精、气、神的投入量。写作生活的幸福指数的考察完全取决于写作者对待写作的态度。当写作摆脱了功名的诱惑,变成生命意义的探索,变成生命意义的实践活动,变成探索人生、宇宙秘密的语言活动,变成视野打开、观念更新、技艺磨砺的精神道场。通过记忆、技艺抵达的写作境界,是信徒的境界。
写作实践和写作理论的相互砥砺,成为写作生活的全部内容。写作的“所指”范围内的写作材料、内容(主题)是写作者的宿命,即使我们生命以外的努力攀登,收获往往是非常有限的,对于诗歌写作者而言,一辈子与某个题材的较量甚至厮杀不一定就会有好的本文的报酬。所以我更加相信题材的宿命论,是题材与你的生命遭遇,而不是你去寻找某个题材,正如一个人的姻缘,所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其实,一个作者有命定的写作材料,材料命定地在那里,它的可能的形式的凸显正是靠写作者去引领,诗人不是完成了材料到作品的工艺,而是替材料完成了材料本体所具备的形式可能。我们通常说的,一首诗已经先于我们附着在材料上,我们只是被某种力量带到那个形式。正如一尊神,在此岸,众生欢呼雀跃,顶礼膜拜。写作就是一个渡船,是把这一尊神从彼岸载到了此岸,神一直是同样一尊神。
作为个体写作者,在写作生活中完成的只有自己——天赋、自由和想象。罗兰·巴尔特希望循着幽微的差异性去生活。我们是循着材料的差异性去写作。理解材料就是理解了万物与宇宙的存在。写作理论“能指”包括的写作形式结构,同时包含了写作的环境,写作的条件和写作的目的主体论。写作生活不是在意义和无意义之间找到平均值,而是在写作意义和写作无意义中找到新的突破,确立诗歌充满广阔视野和复杂技艺的诗歌写作专业立场,贯穿汉语从古至今具有知识分子精英立场的诗歌精神。
汉语写作环境强调本地经验在历史话语蓬勃兴盛的诗歌写作现场,通过对静态的古诗传统的修辞改造,同时通过杰出西语翻译诗歌的诚恳、认真。不断注入异质,比如喜剧精神、反讽意识和跨文体写作。使多年依赖的集体无意识写作走向具有透明、高贵质地的个体写作。让汉语在经历了无数苦难的同时能够感受到灵魂震颤,内心层次和过程变成形而上的语言活水,呼应当代生活丰富、多样的精神结构。诗歌写作向已有的汉语挑战,形成内在性的诗性自觉;诗人有足够的心智对语言与现实的复杂关系做出正确的价值判断和美学定位。让汉语在介入当代丰富、复杂、晦涩的社会生活时,在时间性和地理性维度更加有效和有力。
2017.5.11
写作的兴奋点
当代汉语新诗的兴奋点,已经从世界的认识、现实的批判、以及表达策略,转移到诗歌本体的认识和诗歌本文的建设中。汉语新诗的学科体系的艺术认知已经成为当代大多数诗人的努力。情怀、情感、情绪和情趣所呈现的汉语诗歌发展历史形态,开始从诗歌的现象论、认识论转向本体论和本文批评。这就为写作的自由打开了新的途径,关注诗歌的价值,强调诗人的道德感,重视对当代生活政治、经济、娱乐、商业的艺术干预,思想高蹈,学术和知识的精英启蒙宣誓在经历了30多年反复揉搓以后,通过西方翻译诗歌、古诗翻译诗歌和新诗自由诗三个维度(新诗三个源头)的学习和培养,带有明显身体特征的中国经验的汉语新诗已经在无数优秀、杰出诗人的劳作中呈现出新诗无限良性的观念和方法。以此为契机,从实证主义、经验主义到人本主义、结构主义,到后现代主义的解构、阐释,以及传播接受美学的文本和文学思想流程,必然成为汉语新诗谱系流程的参考。诗歌,作为历史语言的代码,我依然认为历史主义的诗歌观念必然成为当代新诗良性发展不可缺席的维度。
写作视野被无数岁月历练,在经验与智性落实在写作时充分抵达内省、诗性自觉。区别于道德生活的善,诗歌写作实践艺术生活中审美的善,甘于贫困、质朴、纯粹和尊重的品质在很大程度上使诗歌观念和诗歌思想参与到时空自由的情境中来。在写作意愿和写作限制的斗争中发展成为具有开放性、交流性和抽象性的诗性本文,并生发出不循规蹈矩与社会生活保持相当距离的诗性智慧。经验和智性作为写作的物质基础,构成诗歌本文的内涵,尽管它们被理性的逻辑力量所驱赶,但是通过写作的有序、开放性过程,个人经验、本地经验、历史经验所包含的心理经验、语言经验、环境经验以及它所关系的个体生物性、精神性在内的智性系统被写作所激发出的诗性无限超越,形成汉语诗歌蓬勃的本文生态。汉语诗歌的学科建构变成汉语诗歌的诗性建构。
世界的过程性认知,使知识、情感、价值的诗性回归成为某种必然。而源于心理学和精神分析学的艺术变构一直以来困惑作为汉语写作的观念现场。诗性的不可确定性成为诗歌写作最大的诱惑。作为诗性的生物学原体——身体科学。关涉到宇宙、生物、诸神的综合。对经验的超越,是建立在个体诗人对存在的感受、感知和无穷无尽的感动的描述中,包括直接经验和间接经验,写作经验的积累靠的是写作实践和写作理论的齐头并进,包括我们的阅读经验、修改经验、评价经验、交流经验,在写作实践中,我们处理材料的经验,主题变构的经验,词语的经验,形式结构的经验,平衡的经验,修辞经验,它们构成诗歌的诗性意义。
写作所面临的情感经验和修辞路径,在诗人艰苦卓绝的训练以后,成为写作的内容。当代汉语诗歌的写作困境,包括诗歌的趣味化,历史经验的风景化,娱乐化,重大历史事件的简单化、平面化叙述,生活苦难的表浅化描述,写作面临着新的形式选择和在精神、技艺层面双修的必须。尽管所有的诗性生活最后皈依到个人精神生活的结构改造的生机。作为个体诗人的写作幸福就是在不断的诗性的改造活动中改造我们的思想、观念和方法,同时改造我们灵魂的面貌。
2017.5.12
形式说
形式是观察世界的一种方式。是一种认识角度,必然产生全新的东西。大一统的制度形态肯定没有形式。形式呈现为一种更加开阔的、个体的、多元的精神现象。历史上的朦胧诗歌,只是用个人的语言描写一点个人的感受。在诗歌表达上没有形式感。形式的尖锐在于:形式中有话可讲。当文学创作自由已经具备,你是否让形式不流于空洞。在形式背后是独特的意义探讨,如果是一种姿势,一种腔调,那么时装一般的形式就不能够提出比别的形式多一点东西。
如果我们把现代性看成是一种形式,那么它必须对人一直存在的问题做出回答,对人生存的老问题做出不一样的描述。现代性的形式把当代诗歌置于时间的线索和精神结构的考量中。尽管当代诗歌内部的自由:表达愿望与表达限制的矛盾日益尖锐,形式的创新几乎是一种美学的冒险。它不断地消费社会生活之中的无意义。面对现实、传统和语言,形式以我们说出的方式存在。在当代西方翻译诗歌、古代汉语翻译诗歌和汉语自由新诗的尴尬中,形式展开更加深刻和细微的个人感受。
语言是形式而不是内容(罗兰·巴尔特语)。形式是存在方式,内在结构,事物的本质就是建立在“形式”基础上的感受或者意义。诗歌作为语言艺术,它强调的是一种结构意识。诗人对形式的想象力决定了诗歌的品质。正如舞蹈是行走的形式想象,诗人在材料的固有形态上展开想象,是对材料内在属性的语义拓展,通过聚合关系打通物性、人性、神性的内在链接,诗歌成为诗人个人化的语言形式的表达。形式感,是作品意图的凸显。带着个人创造的体征。形式的千差万别正是人性的丰富多彩。一个成熟的诗人一定是“形式感”强烈的诗人。形式感就是诗人独立的世界观和个别性方法。尽管在写作实践中,诗人对自己的形式癖好并不清晰,但诗人的形式习惯往往成为诗歌语调的发声。我们通常说的诗歌的气息,多半指的是个体诗人用心血浇筑的坚强的形式力量。世界的结构和语言的结构通过个体诗人心灵的改造,成为诗歌的结构。
形式是诗歌已经完成的状态。如果一首诗歌只剩下意义,没有形式感。诗歌还没有开始,形式保证了诗性的可能。诗性就是形式。尽管个体诗人对形式的向往从开始构思一首诗歌就开始了,但是诗歌的形式永远朝向未知,某一首诗歌的形式是与灵魂一般的隐秘,它永远不可以言说,个体诗人通过对形式的想象,对材料充满了形式的期待。形式成为相知的激情,成为完成一首诗歌的动力。形式不断地开启智慧,挖掘事物的潜伏的部分。形式是偶然性的聚合,它把事物的异质通过形式联系在一起。
形式不仅仅是技术,在写作活动中成为诗人精神领域的重要活力。对形式的要求表达了诗人对生活的诚实,对艺术的诚实,对生命的诚实。形式表达是对陈词滥调的不妥协、警觉的生活态度和创新语言的精英立场。对于一个成熟的诗人而言,保持理性的形式冲动,就是创造力的保鲜。诗歌以形式立身,形式确立个体诗人生机勃勃的精神场域。
形式的文化差异,对民族诗歌的本地记忆塑造,以及民族诗歌的艺术视野拓展提供了多种机遇,同时对民族诗歌的当代语境做出形式有效正确的反应,已经成为当代诗人书写意志中最为薄弱的环节,我们在诸多写作困境和表达局限中,如何保持昂扬的形式激情,通过不断创新的诗歌形式,确立民族诗歌的最好的表达。尽管政治生态、经济生态、文化生态和语言生态的多元震荡,已经开始分离出我们可以触摸到的杰出和异类,它们的形式探索成为语言生活重要的革命力量。面对诗歌历史以来的大好河山,丰富的语言遗产,历史想象的能动性,我们有理由去维护汉语的形式愿望和它所蕴藏的诗性矿脉
2017.5.12
血气说
托尔斯泰说,我身体的每一寸都写作进了作品。表明了作家对于情感的强调,对作品本身感染力的称赞。无论意图误置,还是感受误置。诗人对他自己写作的每一首诗歌都倾注了心血。我这里强调的是血气。与伟大的灵魂保持的呼应。诗人通过对被瓦解的现实秩序进行永久化的处理,并不是使他所赞美的事物在真理中取得无限性,而是创造了一个事实,一个被诗歌化了的独特的事实。
新批评创立的现代修辞学强调诗歌语言和结构具有“含混”、“张力”、“自否”、“反讽”的功能,代表了诗人对诗歌完整性的期待。正如塔特所说:文学是人类经验的完整知识。诗歌形式的价值在于语言的运用,包括材料取舍,语义转换,修辞策略,情感的平衡。诗歌形式的意义在于结构,各种对立和冲突元素的丰富性和复杂性,成就了作品的价值。诗歌价值不是真理的多少,也不是思想的伟大,它是诗歌历史以来诗歌形式的总和,以及在一首诗中的统一性。形式使一般事物变得复杂,并且具有个别性。一首诗的完成要求诗人创造出自己的语言。在形式创造中,诗人付出了区别于散文的心血,因为他必须在写作中对感觉、情感以及理性做出积极的反应。
写作是诗人气血的一致性和变异性的统一。事与愿违、不确定性、模糊性和多重性的语言表象是因为诗人血气行走在不一样的时空所散发出来的气象。写作贯穿了诗人的血气,包括诗人的气质,性格,甚至速度、节奏。一个血气趋内的诗人,他的语言速度缓慢,节奏迟缓。用词稳妥,没有一点冒犯的意思。与之相反的气血朝外的诗人,低调已经成为他的美学趣味。这类诗人很难有激情蓬勃的抒情,他的优势在于叙述,无论用词还是断句,求的就是一个稳妥。所以精准的表达又是这类诗人的特征。这类诗人因为讲究低调、成熟、稳妥,很容易陷入故步自封,天赋被囚禁。艺术的生物学和心理学基础因素已经证明了个体诗人生命的激情和心灵的开放直接影响诗人语言在心灵屏幕上的无限打开度。充盈的气血是个体诗人创造力的物质基础。
现代诗歌复杂、多样的生存环境,需要诗人强大的气血去捡拾生命的真谛,描绘生命的真相,表达生命的真在。只有你具备了生命饱满的气血,你才可能在雄伟的河流山川之中,被时间的洪流裹挟,在生命的幽谷中闯荡出精神的万千气象。只有强大的精神与肉体的气血,你才保有与时空持久对话的能力。
诗歌就是容器。个体诗人的气质叙述和癖好抒情在不断形成诗歌的裹挟力。对应于晦涩、多元的当代社会生活,诗歌的表达一定是晦涩和多元的。晦涩、多元成为当代诗歌的美学特征。事实上,我们看到的当代诗歌写作现场更多的是美学趣味回退的“浅抒情”、“伪抒情”和“滥抒情”。在道德上飙高尿,在境界上飙高尿,在语言上飙高尿。诗歌的小器不能够容纳丰富复杂的物质生活和精神生活。这样,即使是一个比较优秀的诗人那里也不能够摆脱写作的单一化,平面化,但是他们往往被称赞为“纯诗”。
气血决定诗人的创造力,同时在写作中影响个体诗人的裹挟力。因为在具有强大裹挟力量诗人那里,他所创造的形式成为呈现,成为语言的可变体。
2017.5.24
写作是一个系统
写作是各种部分都调动起来。是人生全部理解付诸于文字。语言,是智力的产物,语言的物质化,是指能够触及你内心的部分,语言所唤起的形象、声音、情感、价值、审美都让事物有了意义。形式感。无论人的符号系统还是植物、动物符号系统,它首先强调的是某种形式,人类经验是靠形式来积淀并继承下去。当然形式不是一个空壳,形式的背后有生动、具体、形象的内容作支撑。主观性和客观性的辩证法,形式和意义无休止的斗争。
人的全部身心世界如何去兑现语言。世界观是一个系统,写作知识一个系统,写作经验一个系统,人生的修为一个系统,写作的素养一个系统,批评形成独立的系统。诗歌的本文、阅读、作者、批评构成一个诗歌的封闭系统。诗歌是区别于社会生活的话语实践。它所确立的是在生活与话语实践之间保持能动性的审美维度。诗歌,作为语言艺术本身,从批评的角度,它首先应该接受美学的审判。美是生命的某个瞬间的震颤,震颤成为诗歌的美学特征。
诗歌,作为人的艺术。应该包括人类所有生物性和社会性的全部认知。人的感觉系统成为诗歌的物质基础。激情,由记忆发生的人类特别的感知系统。记忆,诗歌的元素。身体特征必然成为诗歌的特征。诗歌,不是简单地为色情、巫术效力。我很欣赏东方中国和印度艺术——被事物俘虏,并且献身于内在生命的狂热和外在生命的丰饶。
传统诗歌对客观性的强调,对社会生活的关注已经不能够适应诗歌的形式革命和美学趣味的当代性认知。诗歌的心理学分析和精神分析,包括意识、梦幻、直觉、潜意识的物质外形的凸显已经成为汉语当代诗歌美学的内在需求。
写作的系统,不仅仅是一条河流。充满了斗争和辩证法。系统的意义在于它的时间性意义和空间性意义。尽管当代诗歌处于世界性和地方性倾向明显。种族、时代、环境依然是诗歌的发展的圭臬。诗歌的写作永远只能够是作坊手工业。本雅明对机械时代复制品的哲学思考,恰恰说明了诗歌的发展其实与时代的发展很可能是相悖的。因为,诗歌遵从的是心灵的法则。心灵的发展尽管依赖生存的时间法则和空间法则,但是,科学的发展甚至文明的丰富只能够对诗歌产生干扰,并不能成为诗歌心灵的部分。
写作的系统,永远处于被完善的过程。包括本文、作者、批评也是处于不断完善的过程。个体诗人写作的蓬勃生机构成写作系统的不断丰富发展。与厨艺和木工活一样,诗歌自然有它的个别性。诗歌的写作系统,情感与心智,价值与知识的斗争永远不会停止。一个能够有过去、现在和未来向度的写作系统。需要的是部分的有效与合法。当然诗人是诗歌写作系统的催生力。也是诗歌写作系统的主体。系统只有在个体诗人的凝神中,在长年累月的训练中,甚至是一生的劳作中形成。汉语诗歌写作生态系统包含了汉语全部历史的情感、经验、认知文化和价值。这个系统不断地提出新的问题,创设新的境遇,谋求新的可能。加入到汉语不断发展变化的写作系统中,个体诗人必须对当代诗歌在时间和地理意义上的特征非常清晰地认知,才可能成为系统的部分。
写作的系统,不仅拘泥于写作本身。因为写作是一种比较复杂的社会学意义的艺术。意识形态、工商业、娱乐和时尚都会成为系统的革命力量。纵观诗歌写作的历史,系统永远处于吸故纳新的动态。诗歌写作系统自身的免疫力的提高成为诗歌尊严的保证。伟大的诗歌的共同体肯定是一切诗人、一切诗歌的全部历史的精神彰显。个体诗人如果要做到写作的有效必须置身于系统中。系统保证了写作的有效。汉语诗歌写作系统生态的良性运转,必然擦亮汉语诗歌历史的遗憾,成为伟大诗歌共同体的正确。基于汉语诗歌建元的诉求,当代诗歌更需具有强大吸附力的汉语新诗写作系统作保证,这样,由诗歌写作生发的诸多可能性也许会更加现实明朗。
2017.5.4
发展天赋和想象的能动性
诗歌系统必须把传统作为基础,汉语诗歌系统必须有相当的大诗人作为支撑,同时有相当的诗歌文本的有效。系统的残酷在于不是因为你的骄傲或者自卑就能改变系统对个体诗人的态度。首先系统如同一条尽管向度不一,但是需要无数时间或者地理意义的事件元素加入。系统与个体的关系,在于个体的有效性,作为写作者,系统是敞开的,系统抛弃了与系统无关的愿、行、力。诗歌的系统,包括诗歌认知、诗歌文本、诗歌批评。写作系统已经成为诗歌系统的中心。我们不是无端地开始了我们的写作行为,写作的发生一定是诗人的命运,是某种命运的驱赶。每一个个体诗人走上写作之路,都是非常偶然的遭遇。并以诗歌为生活的坐标,诗歌成为诗人一切社会活动的理由。成为一切行动和思维的出发。诗人以诗歌为自己立法。诗歌成为个体诗人生命的外在形式。
无数个体诗人写作的有效,成为诗歌系统的革命力量。如何处理好个体诗人与诗歌系统的关系。首先应该认清楚系统的特征。诗歌系统是无数个体诗人贡献出的诗歌当代观念和无数充满了创造的新的诗歌文本。汉语诗歌的当代性,首先离不开现代性的拒绝、否定、质疑的先锋性。所以,大多数优秀诗人都与他的时代保持深刻的距离,并且他的诗歌实践不断地表明他与这个时代的距离就是语言的距离,充满了内心的焦虑、矛盾,并且投射出身体的疲惫和思想的动荡不安。从个体出发的诗歌写作,不断地累积成为时代的恐惧与压力的艺术表现。诗歌系统成为个体诗人突围的最后故乡。
在当代诗歌写作现场,我们看到大多数个体诗人,拘役既有的诗歌观念、方法,包括古典诗歌的芸芸种种,西语诗歌的芸芸种种,在此以前的一切诗歌的芸芸种种。诗歌成为某种范式的描红。白话诗歌的泛散文化写作,泛口语写作,泛歌谣体写作,泛朦胧诗语腔写作。你感觉到在这类诗歌中散发出浓烈的腐臭。究其原因是诗人在伪造一种境界,伪装一种情怀。殊不知,真正的诗歌是大爱诚实地说出。所有一切过去或者与我们身体无关的芸芸种种,必须归位于诗人个体灵魂的观照。被个体诗人带到写作现场的只有个体生命蓬勃的现在式。不是绕着个诗人的精神与思想场域,而是把诗人的注意力转移到生活的碎片的感受,是朝向事物内部的发现。需要个体诗人空掉已经成型的时间与空间的语言赋形。在一个聚合了时间、地理、精神、身体、万物、诸神、语言的共同体——诗歌的国度,重新确立只是个体诗人生命内涵统摄的圆形废墟。一个在废墟上升起的符号世界。一个在灵魂废墟上发现的意象世界,一个永远飘扬着自由、独立旗帜的孤绝的精神高地。
个体诗人成为系统的部分,不是个体诗人对已经有的诗歌写作系统的重复,而是打破既有的诗歌系统的平衡,破平衡,以个体诗人的异质使既有的系统被迫偏移,是个体诗人在泛散文诗歌,泛口语诗歌,泛民谣诗歌,泛朦胧诗歌的写作现场加入了诗歌的惊奇,仿佛一个创新的厨师为一桌传统的配菜加入了个体创造的元素,最终厨师是为传统的配菜规定了想象的秩序。强大的个体诗人写作有效的标准是他的诗歌文本所呈现的诗歌观念和诗歌方法被迫使系统发生性质的变化,如果系统是一条充满活水的河流,那么强大的诗人,有效的诗人被迫使河流改道,或者扩宽了诗歌系统,或者加深了语言的河床。我们永远在诗歌死亡的地方讴歌诗歌,我们永远在语言死掉的地方开始语言。
当代诗人如果要成为系统的部分,必须从个体出发,必须有永不结束的第二次出发。诗歌的写作永远是下一次,是对已有的第一次的反动,不拘于这一次,第一次。但是当代诗歌的写作现场非常残酷的事实是80%的诗人不能动弹,不是因为他们过长的青春期写作,就是留恋已经有相当经典幻觉的惯性写作,或者赶时髦的追风写作,或者随性的事件即兴写作,或者被商业、利益绑架的交际写作,或者附庸风雅的自娱自乐儿童写作,或者政治口号标语的顺口溜、三句半思想清零写作。诗歌已经远离了宇宙性,智慧性和精神维度。在今天,如果诗歌写作不能够发展想象和天赋,自由的表达,或者表达的民主就永远是一句空话。
系统的残酷性还在于,不接受任何观念和技艺的讨好。作为写作现场的诗人的当代性美学模糊不等于诗歌写作系统的模棱两可。关键是个体诗人对待诗歌系统的态度。积极的态度是接受诗歌命运的拣选,对诗歌系统的一切诗人,一切诗歌,以及他们的全部历史充满敬畏,那么谦卑作为系统的品质,同时成为一切诗人的品质,一切诗歌的品质。
2017.6.8
黄昏散步
在汉语诗歌传统很不明朗的今天,作为个体诗人写作的“现实性”和“理想性”成为一种悖论。当代诗歌写作的事件性特征,或者说个体诗人对事件的过分迷恋,除了源于民族心理的惯性模式,还有功利主义投机取巧的嫌疑。诗歌拘泥现实的铺张和描绘过度久久不能够走出自己设计的阴影,根本上是对“艺术来自生活”的死理缺少个人化的质疑。诗歌最让人迷恋的是虚构的部分,是诗人由自由和天赋生发出来的部分。诗歌的真实,不仅仅是生活的真实,还有虚构的真实。生活的真实与虚构的真实构成文本的真实。这绝对是一种能力。我们大多数诗人不是没有在文本中做到虚实之间,游刃有余。而是缺乏走出现实的能力,想象能力的欠缺,直接表现为诗歌之轻。我们年轻的时候总是艳羡那些青年才俊的诗歌才华,现在想起来,其实诗歌才华有时候是与诗歌命运紧紧联系在一起的。汉语新诗写作历史的考古结果显示,那些诗歌前辈们往往是阴差阳错拥有相当数量对于大多数写作者来说都是稀缺的、关乎写作死活的阅读和观念资源。事实上,中国诗人几乎都面临着严峻的生存问题,大多数诗人企图的专业精神所需要的时间和精力,往往被现实消耗殆尽,但是我们的诗人依然抱紧似乎外在的物质可以改变一个人精神之累的幻觉。所以,严肃诗歌需要的学术独立和诗歌精神在今天就成了少数人去完成的事业。
在汉语现实具体细微的语境中,不是专业精神的丧失,而是专业环境和专业条件的不具备。有外在的因素,也有内驱力的因素。普遍时尚化、商业化、娱乐化,我们看见各种名目的诗歌泡沫满天飞。诗歌批评的非学术性新闻爆料和公文式记录装档,貌似文学史的指点江山,流于没有创造性和独立精神的泛文类批评。与之相比较的西方语境下文学批评大士的布鲁姆、艾略特、罗兰·巴特,甚至苏珊·桑塔格、约翰·伯格…他们尽管骨子里有茫茫的对抗,但是他们的人格力量已经把死板的学术语境转换成为文学美好动人的精彩叙述。他们中的大多数终其一生对艺术的关注和用心,是我们汉语诗歌文本写作和诗歌批评非常珍贵的榜样。
考察近30年的诗歌写作后发现,作为一直存在于汉语中的诗歌写作现场,不可能是广场舞,也不是大炼钢铁的运动。事实上,在一个众鸟齐鸣、噪音雷动的汉语诗歌写作现场,来自诗歌内部的发声被压迫,被消解,被取替的几率非常大。少数人的真理可能的命运就是局限于少数人。诗歌往往成为圈子的正确与合法。圈子成为多数写作人的宿命。正是这样的诗歌写作现场生态,我们就没有理由去对诗歌的平等和诗歌的时代价值去奔走相告。作为个体诗人也就没有必要为自己的被读不懂而愤愤不平。企图走向合唱的诗歌写作,在今天自由表达成为可能的现场已是非常幼稚的一厢情愿。
文学的圈子化特征,不仅仅是汉语现当代文学在特殊语境下的产物。而是中西文化现象中一道独特的风景。中国古代的宫廷文学代表的就是小众,文学服务性的深刻记忆,已经为汉语文学传统烙上了意识形态的基因。但是众多以流派身份和性情区分的圈子依然成为文学发展的蓬勃力量。西方先锋文学昂扬的创造力为人类的独立思想和自由精神做出了巨大的贡献。而西方先锋艺术非常明显的发展线索就是以流派、沙龙命名的艺术圈子。毕加索、洛尔加、德里达在西班牙雄伟的圈子,象征主义、达达主义,未来主义,结构主义…都是圈子的另一种说法。最近看到评论家霍俊明一篇文章谈到了诗人柏桦与诗人张枣的诗歌交往,还有杏花村诗人、白洋淀诗人、莽汉诗人、非非诗人的诗歌交往,圈子的交往区别于一般意义的交际,汉语诗歌当代性诗歌经验与知识的碎片化特征,是因为大多数写作者游离于仿佛波西米亚自由职业的密谋者之外,专注身体在历史记忆与现实焦虑之间的不稳定,圈子成为私人空间与公共空间博弈的暂时栖身,圈子成为庇护。
城市化的高速统一性正在抹掉关于诗歌幼小心灵图景上蓝天白云、山清水秀般的童年记忆,地方历史幸福温暖的集体失忆,诗歌的心灵正在加大的紧张度和无所适从。缩短个体心灵的距离,缩短灵魂拥抱的成本,已经成为不仅仅是身份共同体,而且是诗歌共同体所面临的问题。圈子的地缘取向成为诗歌偏移中心、解构中心的空间伦理。在个体写作物理空间相对宽松的可能中,我们更加倾心个体的劳作和历史意识、艺术现场的想象自觉,并以此勘探人性和个体苦难的多样。无疑相对自由、散漫的沙龙和圈子成为诗人之少数的生产力。
我更愿意看到语言生活中的自我提携。所谓为亡者活着,为亡灵写作。尽管缺医少药的乡村生活经验越来越成为自己写作的矿藏。尽管隐隐约约地循着命运的安排行走江湖,但是诗歌的全部历史与个人视野、经验、才气、能力的局限,仿佛只能在局限的光芒中有限的言说自己。更大的与命运相连的诗歌先行者和当代同仁,我更愿意在精神上与它们确立圈子的关系,服从伦理界限和美学趋同的宿命。
当外部诗歌写作环境越来越不尽人意的时候,退守一两个或者几个人的圈子,回到诗歌写作现场,回到生活,在相对安静的环境中保持足够的嗅觉灵敏。
2017.6.14
让诗歌本身完成自己
诗言志,诗载道的诗歌传统,经过汉语新诗近百年的表达,已经成为写作观念价值中需要警惕的部分。表情达意的诗歌,使“现实性”的“表达”成为写作的圈套或者陷阱。甚至影响了我们多年的写作。因为,对形式的重新理解,已经不是年轻的时候知道的某些只是在文字层面的真理,形式就是内容,已经被写作经验锤炼,它不仅仅是一句话了,而是在我们写作过程中可以被感觉到,甚至在某些时候可以被触摸,我姑且把它们称为诗歌的秘密。换句话说,诗歌上相当多的观念价值,不是你躺在床上闭上眼睛就能够变得清晰明了的,而是所有观念价值必须经过本文的淬火,正如不管怎样优质的生铁,如果不经过淬火这样脱胎换骨的高强度磨砺,如何成就好钢一样本文的自己。那么,写作,或者汉语经验,成为本文唯一起身的地方。
那些伴随着写作现场而生发出来的经验,已经无形之中培养了诗人在技艺和精神上的警觉,同时为诗人的写作提供了道德价值的力量和美学的力量。如果把风格形成和语言成就看成判定个体诗人是否成熟的标准。那么,所有具有风格的诗人一定是拥有相当数量诗歌秘密的人。汉语诗歌的写作实践和写作伦理建设,必须回到写作现场,回到诗歌本身。
诗人如果从青春期的情感出发,应该是诗人的第一次出发,感性,在场,指认,批判成为青春期诗歌写作的特质。这个时期的诗人,不是关注于自己,而是从自己出发,更多地关注外部环境对内部环境的影响,所以,诗歌的内容多数是表态,通过外部环境指认自我精神的地形。个体诗人的思想形态或者精神面貌的说服力往往寄托于时间意义或者空间意义的世界性。正是外部力量的过于强大,个体诗人的相对弱势,造成了表达的曲折不平,小宇宙和大宇宙形成了大小、高低、隐和显的精神对流,不仅仅造成表达的张力,语势的不平等,造成了语言世界的动荡不安。青春期的诗歌特征追求险峻,为文本迎来了拓展的力量,同时为中年的创造积蓄了基本功。诗人的想象力是在青春期培养起来的。尽管由反思形成的诗歌未来,已经在独特的文本上形成经验,但是,诗歌的草创期依然是不能够形成稳定或者固定经验的写作风格。原因很简单,没有相当数量的经验作为写作的支持,个体诗人就无所谓语言的成就。青春期的诗人仅仅是学会了表达,当想象成为个体诗人的一种生活的时候,当个体诗人的诗性是靠想象去完成的时候,当我们在写作中把想象看成文学或者诗歌特质非常重要的成分的时候,当我们在写作中把在此刻一切之前的观念看成最大的敌人,把想象看成遵从生活逻辑,情感逻辑和遵从了诗人隐秘的天性,从而进入诗人最核心的精神领域。我们的诗人就开始走出了生机勃勃的青春期。
中年的写作,是个体诗人关注世界与自我关系的重要阶段。是诗人的第二次出发。理智成为这个阶段诗人的思想特征,个体诗人往往把自己与世界放在一个等量的砝码上去认知世界与自我,同时关注对等的关系,事实上,我们与世界的关系永远处于一个不平等的关系之中,无论精神世界还是物质世界。在写作现场,诗人们往往采取了还原或者超越的伎俩,企图在原我上有所突破,个人的价值突围变成文化理想或者艺术同构或者宗教皈依。无论基督意义的救赎还是汉语的家国天下都是企图在我和世界之间达成和谐的一致,追求平衡的内外宁静,所以诗人们的社会性特征反映在追求世界大同的和平安宁的乌托邦。同时追求淡泊致远的心灵安顿。中年求稳的心理模式成为诗人的语言暗示。洞察力推进了想象力,想象力因为洞察力而变得精彩纷呈。同时在表现力上开始呈现洞察力和想象力的合力。天赋的自由正是在这个时期得以发展成为诗歌的想象力。
暮年写作,与青春期写作的势头刚刚相反,诗人往往从自我发力,心转业力。是诗人生命的一次飞跃,写作的飞跃,语言的飞跃。经过短暂的青春期和厚实的中年,个体诗人身心世界已经积蓄了无论生活还是语言的抗压、抗打的能力。一个强大的内心面对浩瀚的虚空世界。青春期和中年如果已经确立了个体诗人语言的国境线,是在领土和疆域上艰苦卓绝,奋斗牺牲。那么,一个无穷无尽的诗歌世界的建立,诗人不是借助了铿锵有力的外部世界,更多的时候是借助自我的调解能力。暮年的诗人,诗歌的特征应该是朝向内部,语言内部和生命内部,不是把自我当成一个创造的工具,而是把自我看成诗歌本身。自我就是过程和目的。自我成为考量世界的圭臬,自我是一把尺子,同时成为丈量和尺寸。原因与结果同构,过程是从自我走向自我。自我的完成度就是语言的完成度。个体诗人的写作已经从青春期的险峻和中年的稳妥走向大气的综合,此刻的诗歌的特征是厚重。不是生命的面积的大小,而是追求生命的深度。诗人站在自我批判的立场,研究具备了评判语言是非的能力,洞察力、想象力、表现力已经成为诗人鉴赏力的智力基础和思想场域。诗人的暮年已经成为凤凰涅槃一样的重新开始。
诗歌历史生物学和社会学研究结果证明,个体诗人因为时代、环境和种族的不同,写作的青春期、中年写作和暮年写作有长有短,普遍的现象是中国诗人的青春期因为特殊的政治、文化写作环境,造成了与西方诗人比较而言相对偏长,过度的意识形态化导致了写作长期在认知和技艺上的不成熟。汉语诗人普遍的不成熟拉低了汉语诗歌的平均值已经成为汉语诗歌写作现场一个不争的现实。大多数诗人的成熟期几乎经历了相当艰难的中年写作而抵达暮年时相对成熟的写作。汉语诗人因为阅读和观念价值资源与他们野心勃勃的写作相对滞后,造成了无论生活或者诗歌两个维度的修为的完善的不易。所以,在广阔的汉语诗歌写作现场,我们的诗人在青春期写作刚刚结束的时候,诗歌的才华会莫名其妙的消失得无影无踪,即使是在若干年重操旧业,也是举步维艰,当然也不排除个别的野火烧不尽。青春期的经验的不足,技艺的生涩,观念的零碎,视野的狭窄,包括写作自信的不确立,尽管青春期的写作队伍庞大,但是留下了的毕竟是少数。中年写作靠理性来推进,诗歌的内外环境残酷地拣选了具有专业维度的诗歌写作者,使诗歌作为艺术的行业呈现出前赴后继的伟大事业。这个时期被淘汰的诗人相对于青春期诗人比例要少一些。但是,诗歌行业的条件也对个体诗人提出来了越来越严格的要求,特别是汉语写作的无论生活或者心理、语言环境的特殊性,不断造成了许多刚刚显露出艺术才华和语言天赋的诗人写作的中止。可喜的是,人生经验和语言经验的双重磨砺,经典性的本文一般都是在精、气、神相对平衡、稳定、旺盛的中年产生的。
现代文学以来,在汉语诗歌写作现场还有一个奇怪的现象就是我们的诗人,固守旧有的观念价值,虽然已经有相当的语言成就,也形成了自己的风格,但是几十年在某一个个人的高度,停滞不前。没有在个人维度上有重大突破,特别是形式拓展和美学趣味的更新。几十年一个面孔,几十年一个调调。仿佛我们的读者每天吃回锅肉,尽管还不是什么太低级的口味。那么,你让我们的读者天天吃泡菜也是非常难过的事情。所以,作为诗歌精神的生产者,手艺要新,做的菜的口味,还是需要与时俱进,不断维护人类的美学味蕾的敏感度。只有这样诗歌的写作才可能有所谓的暮年,才有所谓的文如其人,大气磅礴。“阳春布德泽,万物生光辉”,我们的诗歌才可能呼应我们时代的精神与物质的生活深度。
在世界视域中的写作现场,我们发现,正是丰富成熟的暮年才诞生了诗人的一个又一个创造的第二春。创造性的诗人,永远在重新出发;创造性的诗歌,永远在别人死掉的地方复活。事实上,个体诗人创造力的丧失危险期一般都是在中年。一个诗人在暮年依然保持旺盛的创造力,老而弥坚的艺术创造力,不仅仅是西方诗人创造的神话。个体诗人可能的形式觉悟和美学趣味的更替,已经成为诗人自我教育的愿望,成为写作的自我鞭策。我们看到的世界诗歌的经典现场的诗人们,哪一个不是把创造看成一种自我成全的力量,哪一个不是依靠强大的自我力量去迎来了创造的一个又一个惊奇。在不同的人生阶段保持创造的激情,劳作而不放弃本身就是一种天赋。所以,诗人们的全神贯注成全了不同时期的创造性。
个体诗人写作的时间性发展线索为个体诗人的成长提供了充分的自信。永远没有一个可以归纳的诗歌秘密,也永远没有可以被说出的秘密。生命内外的现实与文本形成的张力,诗人在不同写作阶段创造的诗歌细节,必然成为想象生活的全部秘密。
2017.6.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