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译小说《埃内斯托》(12)

Umberto Saba著同性恋小说《埃内斯托》(Ernesto)

根据阿波罗出版的、Mark Thompson翻译的英文版译出

第四章

第 6 部分

现在我老了,我愿意以纯真和平静

来描画这个多姿多彩的世界

——Ricordi Racconti

埃内斯托还没等母亲进门,冲口而出的第一句话就是,你拿到钱了吗,妈妈?她爬上楼来,气喘吁吁(他们居住在老城区边缘的一栋楼的五层)有一分钟都没有说话。问题问得似乎不大得体,至少不该这么问,她完全没料到。她以为儿子很想——远不止是想,而是兴奋——了解她和怀尔德先生会面的结果。尽管她的面容清醒而严肃,像她的穿着(她出门总是穿一身黑),但是实际上,她带回的消息并不坏。

埃内斯托迫不及待想知道他能否去听音乐会,他就让可怜的女人坐下,歇了口气。接下来,他就问怀尔德先生怎么说。

塞尔斯蒂娜太太已经通晓全局,实际上她本来以为那封信的口吻更加冒犯,言辞更加败坏。但是她仍旧表达了她十足的不同意(这是她的信条之一,永远不要过于宠溺自己的孩子。)

我认为怀尔德先生完全有理由这么认为:那封信极其不得体,写信的人言行败坏。我听他念了一遍信,我几乎都认不出我的儿子了。

可是,他凭什么不给我报销车票钱?我倒要看看他在这么热的天,天天上街。

怀尔德先生还很年轻,他不过大你几岁年纪,并且,他并没有打算不给你报销车票钱:他只是觉得花费有点多,像你这样健壮的男孩——这里塞里斯蒂娜太太暗自划了十字,以避开任何私下里的不洁的想法——感谢上帝。他告诉我说,你坚持非要自己出去,从来不让那个新学徒出去办事。

你见到他了?埃内斯托跃跃欲试,你怎么看?

塞里斯蒂娜是一个心怀嫉妒心的女人,至少就她儿子这方面说来是如此,她对新学徒并没有心存好感。她立即断定他是个虚伪的小人——他就是。同时呢,她也不想叫埃内斯托与他作对;她有一种错觉,以为她把事情摆平了(至少摆平了一半);所以她的儿子应该可以一天中和他相处几个小时。她对他的问题答非所问。

是怀尔德先生这么提议,她继续说。我不可能这么安排得这么顺利(错:这个主意自发地源自于对埃内斯托双腿的“压榨”,他母亲就是想把戏做足,才谎称如此,好让她尽情地演下去)只不过怀尔德先生真的是一个好人,我的好朋友萨利纳太太那次能把他介绍给我们,真是幸运。像你这种人,能有怀尔德先生这样的雇主,是再幸运不过。

我不明白,埃内斯托打断她,这才悟过来,天呐!最坏的事情来了。听你说的,好像我明天要回去上班。

明天不去,永远别去了。你抱怨是没用的:有了错就要改正。怀尔德先生给了你一周的带薪假,叫你多休息,他说,让你把身体养好。然后就让你回去上班,当然是半薪,你也只上半天的班:上午也好,下午也好,随你挑。他希望明天给他答复,然后他亲自给你结清账目。你只负责意大利语的信函,对他来说就足够了,他夸你这方面做得非常好。

可是母亲,你——你答应了?

我说了,他明天等候你的答复。他的态度非常明确,只要你对那封愚蠢的信认错了——当然你可以什么话都不说——态度放端正,他就让你回去,继续像之前那样做全职。现在呢,你干多少活,他付你多少薪水:也就是一个月十五克朗,不再是三十克朗。

埃内斯托趴在了大铜床上;他躺在那里,曾经在那个已经一去不复返的、读着《一千零一夜》的夏季,他也是这样躺在那里。那时候他满满的幸福,现在他身心都是绝望。他很是(他认识到这样不公平)生母亲的气,就她来说,她还没有猜到他被怀尔德先生辞退的“真正缘故”。他精心设计,并有所成就——他原以为是这样——全因为这一项提议,成了竹篮打水一场空。他的纸牌屋倒塌了。就算是他只在上午上班,或者只在下午上班,他肯定还是会遇到那个男人。他该如何告诉母亲?他该如何让母亲明白呢?就在那一刻——他就像浮士德,抱怨葛丽卿拒绝被救出监狱去逃生,而是选择留下来赴刑那样——他平生第一次扪心自问,我为什么要生下来?(他刚刚看了松佐尼奥出版的袖珍版诗歌的第一部分,用散文体翻译,可以想像不会激情饱满;又最近看了阿里戈·博伊托的《梅菲斯特》的表演,他胸中的气极不顺畅。)可是,就在此刻,他灵机一动,不管这个想法来自他的头脑还是屁股。他知道接下来唯一要做的事情是什么了,不管代价有多大。

我不要回怀尔德先生那里去。

塞里斯蒂娜太太对儿子口吻中的坚定,颇感吃惊。不过她以为这仅仅是怀恨在心,或者自尊心受伤之类的缘故。他不会斥责你,她说,他保证了不会,并且他还明说了,如果年底一切回归正轨,他就给你涨薪。你就是没写那封信,他也本打算要给你涨薪呢。他说起话来,像个父亲,她找补说,完全不像个雇主,更别说要对你怀恨在心了。我要是你的话……

我不会再踏进怀尔德先生的办公室一步,就算是他求我原谅,一个月给我涨到一百克朗。

塞里斯蒂娜太太勃然大怒。

你就是个白眼狼,她说,一个败家子。你跟你父亲一样,非得让我操心死,她没有哭:只是从那张猛然跌坐的椅子里站起身,气喘吁吁,因为爬楼的缘故,走向门口。

不要走,埃内斯托的口吻柔和下来,几乎成了恳求。母亲,有件事情我要向你坦白,就算让你不高兴,我也要说。你要是知道了详情,就不会逼我回怀尔德先生那里上班了。母亲——他刚开口,就变得干巴巴起来。他该怎么说呢?他要如何告诉母亲?像埃内斯托这种男孩,喜欢表达自己的想法的人,能向劳工那种人畅所欲言——但是对自己的母亲?……他一旦晓得了怀尔德先生的提议,他就决定告诉母亲全部。除了此刻他自己的窘境,也许他还太小,不能独自一人承受如此“可怕”的秘密;他需要向谁倾诉,正像男人害怕的那样,他不告诉自己的母亲,还能信任谁呢?不错,她是个严厉的女人,多数时候都不理解他,可她毕竟是母亲。还有其它办法能够叫他避开回去上班的命运吗?除非他给出拒绝回去的“真实”原因,他预料到了坦白之后的所有不堪情形,更有甚者,恐怕事情再也不会完结。他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也为男人颇感难过:把他们的事说出来,是对他的又一次背叛。但是,他相信母亲事不会告诉任何人的。难的是他不知道该如何说……

塞里斯蒂娜太太又坐了下来,等儿子开口。她的心跳也越来越快;她以为有大事要发生,她可经不起再一次的打击了,她这一辈子还不够苦的嘛?

说呀,她说。几乎成了强迫。她的猜测几乎离真相有十万八千里。

埃内斯托仍旧没开口。他找不到合适的词语,坐在床上不动,把脸埋进了手中。

他的母亲越来越恐慌。你不会是——她突然低声说,环顾四周,怕有人偷听,尽管房间里没有别人,隔壁房间也没有人——你没有从怀尔德先生那里偷钱吧?她知道儿子很诚实,但是他也爱乱花钱,人们经常从报纸上读到像埃内斯托这种年纪或更小的男孩子做一些意想不到的事情,他前天看上去还像个小天使。穷人能做出来的所有坏事里,偷窃是最叫她苦恼的。

没有,母亲,我什么都没偷。

那你干吗了?老天爷呀,你赶紧说吧,你想折磨死我呀!

现在偷窃被排除了(她知道埃内斯托不会对她撒谎)她觉得他们讨论的时候没有预想得严重。她想到了一些(也许她猜测得并没有特别错)乱七八糟的东西,男孩子常犯的错误,她的儿子对此大惊小怪。因为她知道他总是夸大其事,正像他总是大手大脚一样。

好孩子,她说,把这场告白极不明智地变得苦涩起来,你还能做什么丢脸的事情,让你羞愧到不能跟妈妈说的。你说吧,我听着呢。

埃内斯托措好了辞。

你记得我生病的那天,来咱们家的那个男人吗?我把账单落在了衣服兜里,他过来取的。怀尔德先生派他来……

那个工人?你是说,那个还让我去给他倒了一杯酒的那个男人?我觉得他看上去倒不坏。可是我不懂……

我知道你不懂,也许——也许我就是说了,你也不懂,但是我还是要告诉你。你记得吗,他继续说,并压低了声音,有一个礼拜日,乔万尼舅舅午饭后在给我钱的时候,说过的那番话吗?就是上了所有报纸版面的那个议会成员出了不堪的丑闻?就在不久之前。一个男人出了这种事,就无药可救,干脆自杀得了,舅舅说。母亲,妈妈,我和那个男人,干了那事……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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