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盛产白银的白银市：兴于矿败于矿 资源枯竭城市的转型困境

作者| 秦海清

编辑| 邢昀

在全国约300个地级市中，白银市并没有什么名气。

这个位于黄河上游甘肃省中部干旱地区的小城，七普数据显示常住人口151万。这里曾经因为铜矿而兴起，又成为全国首批资源枯竭转型城市，面临转型困境。

民谣歌手张玮玮回忆自己的家乡白银：因为“变态连环杀人案”这一串词而被全国人民知道，加上之前在四川师大发生的白银学生凶杀案，白银瞬间将“工业小城的压抑”“变态疯狂”“杀人狂”连成一条线。

“白银连环杀人案”，是很多人对这座城市的主要印象。

1988年5月至2002年2月，白银市先后有11名女性惨遭入室杀害，部分受害人曾遭性侵。直到2016年8月，也就是第一起杀人案28年后，凶手高承勇才被缉拿归案。2019年1月，高承勇被执行死刑。

转型中的小城市，将文化旅游作为方向，试图树立新的城市名片。

5月22日上午9时，白银市下辖的景泰县，第四届黄河石林山地马拉松百公里越野赛鸣枪开跑，最终发展成官方通报里的“一起因局部地区天气突变发生的公共安全事件”，21人不幸遇难，他们既没有跑到终点，也无法回到起点。

天灾背后，有无人祸？至今没有定论。

而关于白银这座城市的讨论，因为这两起公共事件也走向了极端。

1、先有白银厂，后有白银市

白银的历史很长，5000多年前就有人类在这里繁衍生息。据《白银市志》记载，西汉以后，境内置祖厉等三县，是白银地区建县之始。

明朝洪武年间，白银市境内开始进行有色金属开采，官方在此地设立“白银厂”，“白银”之名便由此而来。

其实，白银市作为国内唯一一个以贵金属命名的城市，并不盛产白银。

经1951年对白银厂勘探，证实为国内最大铜矿之一，列为“一五计划”重点建设项目。所以，白银有一个别称，“铜城”。

白银是一个因为资源开采、办厂而设立的城市。这在当时国内也并不鲜见，甘肃的玉门、金昌等地亦如是。

最起初的厂——“白银有色金属公司”，也就是每一个白银人曾引以为傲的“白银公司”。

乘坐蒸汽火车上班的白银公司工人

1956年2月，白银公司迁到皋兰县郝家川，也就是今天白银市市区所在地。这一年，白银公司进行了三次采矿大爆破，其规模之大令西方国家以为我们在进行核试验。

白银公司迁到白银当年，白银县级市成立，1958年升格为地级市。在白银公司鼎盛年代，当地职工对外甚至不说自己是“白银人”，而称自己为“白银公司的”。

他们当中也的确不是白银土著，大部分人纯粹因为建设白银公司而移民至此，成为白银的“矿一代”。所以，白银也是一个典型的移民城市。白银的年轻人们经常听长辈们讲，当年他们是怎么背井离乡，来到大西北支援祖国建设。

尽管白银曾创造了铜产量、产值连续18年全国同行业第一的辉煌业绩，为国内建设立下过汗马功劳，但“铜城”之名远不如“连环杀人案案发地”名震四海，这个标签挥之不去，让白银的年轻人们感到郁闷。

1988年5月的一天，时年24岁的高承勇杀害了一个23岁的姑娘，她是白银公司的“矿二代”，因喜欢穿白球鞋被工友们唤作“小白鞋”。从这天起，魔鬼降临白银，而此时的白银公司正处于辉煌的尾声。

就在高承勇作案的前一个月，白银公司关闭了最后一个采矿坑，转入深部开采，白银的资源进入枯竭期。1989年，白银成为仅次于兰州的甘肃第二大工业城市，但是顶峰很短暂。

七年后白银公司公司重组改革，停止招聘，取消毕业分配。这也是当时90年代一些企业下岗潮的一个侧影。

白银动荡，魔鬼疯狂。到1997年，高承勇已经杀害了四名女性，仅1998年这一年，高承勇就作案四起。此时，原本就对未来迷茫的白银人，又陷入了恐怖的气氛中。

2002年，第11起命案后，高承勇停手了，白银的没落还在继续。2004年，白银公司宣布破产。矿一代们留守白银，年轻人们纷纷远离白银寻找自己的人生。白银不复当年火热景象，变得暮气沉沉。这一年，白银市警方首次向外界公布详细“连环杀人案”案情，将案件定性为“性变态杀人案”。

直到2016年，白银警方在白银市工业学校一小卖部内将高承勇抓获。在互联网发达的时代里，“白银杀人往事”传遍大江南北。

高承勇并不是白银人，但这并不妨碍外界将变态杀手和压抑的工业小城划上等号，这也成为白银市对外抹不去的标签，给转型中的城市带来更多阴影。

2、资源枯竭城市转战旅游

兴于矿，败于矿。

2008年3月，国内12个城市被列入全国首批资源枯竭城市名单，白银占据一席。

其他11个城市分别是河南焦作、江西萍乡、湖北大冶、吉林白山、云南个旧、辽宁阜新、黑龙江伊春、吉林辽源、辽宁盘锦、宁夏石嘴山和黑龙江大兴安岭地区。12个城市中，老工业地区东北占了一半。

一位白银人士曾撰文回忆，对于一个以矿产资源作为主要经济支柱的城市来说，资源枯竭本该是令人绝望的灭顶之灾，但令他匪夷所思的是，当时白银的大街小巷、电视报纸，“全国首批资源枯竭城市”以火红的颜色标识进行宣传，仿佛获得了莫大的荣誉一般。

2009年7月，甘肃有关部门印发《白银市资源枯竭城市转型方案》的通知，关于城市转型的紧迫性，通知直言白银在长期计划经济体制下，形成了大量的历史欠账，不仅面临资源型城市普遍遇到的问题，还存在许多迫在眉睫的经济和社会问题。

白银经济转型上的主要任务是培育“八大支柱产业”，其中就包括黄河文化旅游产业，而黄河石林又是重中之重。

白银市景泰县永泰龟城

2000年，黄河石林景区开始组织开发，2004年国土资源部正式批准授牌为国家地质公园，2007年11月被评为国家4A级景区，但在冲击5A的道路上，黄河石林似乎走得并不顺。

根据公开报道，2015年白银市有关方面称，确保到2018年升级为国家5A级景区。然而到了2018年，又将升级5A推到了2020年。

2018年，白银市委书记苏君撰文《新时代白银市新旧动能转换的思考》，提出要抓好六个方面的动能转换，第一个方面就是“由靠山吃山转向靠水吃水”。这个“水”，指的就是黄河。

2019年，苏君在一次谈文旅产业发展时，又提出“把文化旅游产业打造成白银转型发展的支柱产业”。2020年已经过去了，黄河石林依然没有成为国家5A级景区。

白银没有放弃黄河。2021年3月，甘肃省有关方面称，已将黄河石林景区创建国家5A级旅游景区纳入全省文化旅游产业高质量发展的主攻方向，目标是年底挂牌5A。

5月22日，21个生命陨落于黄河石林，白银市实现5A景区零突破也增添了变数。

白银市委书记苏君曾说，白银的文化旅游资源虽然丰富而独特，但还是“养在深闺人未识”，宣传推介对于白银文化旅游产业发展至关重要。

“连环杀人案”的标签还没有撕掉，“白银越野赛悲剧”的发生又为白银试图依靠文旅中兴的愿望蒙上了阴影。

3、 四、五线小城市的缩影

时也命也。

“家里有矿”时，白银因时代的召唤崛起且红火一时。待资源枯竭，白银在改革开放的大时代中沉寂。

而白银也仅仅是很多四、五线小城市走向衰落的一个缩影。

从全国来看，顶级的资金、人才等资源向一线城市集中；从省级区域来看，强省会路径，以及原本就发达的城市对周边小城形成较强的虹吸效应。

人口一定程度上决定了城市的活力。而白银与国内众多小城市一样，面临人才流失的困境，七普数据显示，2020年这个小城的常住人口151.2万，相较于2010年170.9万，常住人口减少了19.7万人。

白银市

更为可惜的是，大部分小城市经济基础并不牢固，尤其资源型城市更面临很多历史欠账。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当地的社会结构更加固化，城市治理水平也相应有限，服务意识、在公共安全事件中的反应能力都与发达地区存在差距，更容易陷于恶性循环中。

这些年中，默默无闻的边缘小城为了吸引更多的人流和资源，也摸索过各种路径。

不少地区试图走文旅路线。前有贵州独山县，通过政府兜底举债大规模投资、引资，盲目借钱近2亿元打造“天下第一水司楼” “ 世界最高琉璃陶建筑”等形象工程，但是过于急功近利，没有吸引来人流，反而让独山县陷入烂尾遍地，负债高企的境地。

后有一些小城市成功在短视频平台爆红，成为人们口中的“网红城市”。比如皮肤黝黑、眼神清澈的藏族小伙丁真，以一脸的微笑让四川理塘爆火，当地有关部门借势推广理塘的旅游资源。脱口秀红人李雪琴一句“宇宙的尽头是铁岭”，让这座东北小城市在互联网时代再度翻红。

还有最近一段时间，因土味短视频突然走红的曹县，虽然网上对曹县充满调侃，但着实激发了广大网民对曹县的好奇，原来曹县的棺木业很发达，还是国内的“汉服小镇”。

网络上的爆红，让这些小城短暂回到大众视野，一段时间内当地的旅游等行业人气爆棚，但是曹县、理塘、铁岭的走红不可复制，更要警惕的是，如何让“网红”走向“长红”，是这些小城面临的困境。

背后最关键的，可能还是当地得具备可持续红下去的资源和基因。

而对于白银来说，“连环杀人案”“白银越野赛悲剧”，都成为这座城市绕不开的坎，在城市转型的路上，如何扭转外界形成的固有印象，更需要当地执政者思考、付出。

然而当地的官员们也并非没有努力改变形象，“白银越野赛悲剧”发生后，有媒体报道当地官员凌晨召开紧急会议，希望牧羊人不要说出当地经常出现此类天气的话，急切改变现状的想法可窥一斑，但偏离事实真相的努力，往往南辕北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