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的敲门声
幸福的敲门声
文 猛
一生中进出过许多道门,每一次敲门总有每一次的含义,每一次开门总有每一次的心情。于是,在无数次的开门、关门中直面生活,成就别人人生也成就自己人生的丰富多彩和无可奈何……
十年前,我分到了一所村校任教。学校建在一个叫狮子包的小山上,先前在此任教的老师死了,死于到乡里背课本的路上。我去时,这位老师的新坟正躺在学校背后,刚撒的石灰,坟前的香火还清晰可见。村长把紧挨教室的一间房子钥匙交给我,说是我的寝室。从拥挤嘈杂的学生大宿舍出来,一下拥有一间可歌、可骂、可笑、可泣的属于自己的房子,自豪极了。只是学校周围层层叠叠馒头般堆着不少坟茔,让我这年轻的人类灵魂工程师伴着乱草下的死魂灵,实在有些惊恐。
住进去的那个晚上秋雨正绵,打在瓦片上,如同许多人在窃窃私语。我孤独地守着昏黄的油灯,很怕那些鬼魂来敲门。惊恐万分之时偏偏木门被敲响了,吓得我惊叫起来。胆战心惊地开门一看,居然是村长。他说他刚从乡里开会回来,顺道来看我一下,并递给我两个馒头,说是街上买的。
第二天,村长就安排几个社员在我寝室旁边搭木棚,并且以后每天晚上都轮流安排一个人来陪我,给我壮胆。于是,社员们轮到自家时,农活再忙也立即早早地赶回家,匆匆扒了几口饭后,来不及燃上一锅烟,就扛上铺盖卷来我旁边的小屋给我壮胆。每一个人来都会轻轻地敲我屋门,走进来送上一包瓜籽、一块糍粑、一个油饼之类,然后热情地坐在旁边给我讲这大山、这水、这屋、这坟的故事。让我度过的每一个夜晚,都会在社员们轻轻敲门声之后充实、快乐、幸福。
后来,我转行调到城里工作,森林般的大厦高楼星星般的万家灯火,却没有一座大楼一处灯火一扇绿门属于我,城市只大度地把我装进鲜红的户口本黄硕的粮油本中,让我在车水马龙的大街上徘徊。
我在办公室的竹椅上聆听过春夜的秘密,在大街屋檐下掀开过夏日的晨曦,在小酒店昏暗的灯下煮热过秋日私语,在朋友家的温馨中弹奏过严冬尴尬的宿曲……
感谢命运之神,这些日子里,我听到过不少敲门声:比如我在办公室木椅上度春的那些日子里,在木门没有响起旋锁之声之前,我得提前起来,推开窗子,打开电扇,让室内的香烟味人体味汗臭味散发开去,然后洒上空气清醒剂,静静地迎候同事们上班。比如我在大街上消夏的那些日子里,当声音从卷帘门大铁门破木门上响起时,要么是清洁工让我挪位的请求,要么是赶早的人们询问时辰,要么是卖早点的人们热情的吆喝。比如我在酒店中胡言乱语的那些日子,提醒结帐的敲桌声代替了敲门声……
那些日子里,我多么像一丝轻风、一根枯草、一只孤雀,我多么渴望有一间属于自己的房子,在里面蒙着被子呼呼睡上一天。
不知是单位故意考验我还是应了中国人信奉的苦尽甘来的信条,单位头儿终于从城市近郊的一排工棚式的小平房中给我指了一间,那排平房同着周围无数早已憔悴的房屋一样,只是这座城市最初残破的草稿。交给我的那间小屋住过很多很多的人,墙壁上门框上窗台上都留下了一茬茬房主的印迹。我请了工人把房子整治出来,初看也还很有几分姿色,至少比狮子包上那黄土屋强多了。
每天下班后,我夹着公文包推开屋门,瘫坐在沙发上,如同一只风雨中归来的大雁,孤独地晾晒淋湿的翅膀。这个时节便热切地盼望有入敲门,盼望与人喝一杯热茶,吸一支香烟,诉说孤独和欢乐,品评我们的乡村、城市、人群和山林,然而始终听不见从木门上传来敲门声。有时明明听见有人敲门,迅速开门一着,却又听错了,人家敲的是隔壁另一扇门。我也曾去敞开过人家的木门,却让开门主人惊诧莫名之后铿然关上……
我愈加孤独起来。
有一天在城市大街上碰到了接替我的那位狮子包上的老师,他告诉我,那山包那学校那寝室旁边的壮胆小屋依旧,那夜夜响起的亲亲敲门声依旧。那老师的叙说,让我耳边又回响起了那幸福的敲门声,如同一首悠远的歌声滚过心头,心中滚烫烫的……我恳切地要求那位老师转告我那些可敬的乡亲们,让他们来城里,来城郊这间小屋,来敲响我的木门。
如今,我从新给小屋木门刷了漆,并在门口栽了两盆百合花,等候有人踏着月色踏着花香走来,举手敲响……
咚,咚,咚,这声音真的很幸福。
作者简介 文猛,真名文贤猛,重庆市作家协会全委会委员、重庆市万州区作家协会执行主席,《三峡文艺》、《万州财政》副主编。1989年开始文学创作,已经在《人民日报》、《散文》、《山花》、《青春》等报刊发表散文小说300多万字。出版有散文集《山梁上的琴声》、报告文学集《三峡报告》、小说集《阴阳乡官》等。现任职于重庆市万州区财政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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