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乡关之——放牛
文:聂传安
“牧童遥指杏花村”,“牧童骑黄牛,歌声震林越”,“牛背上牧童的短笛,这时候也成天嘹亮地响着”……说到放牛,这些诗文似乎会不由自主地飘入人的脑际,使人会心一笑,沉浸在那悠闲自得的诗情画意之中。
距离产生美,的确不错。假如让你真的一天到晚去放牛,你才知道,那些诗文仅是一些文人善意的谎言。
我自小在外读书,寒暑假回家,暑假时最大的任务就是放牛。
那时,田早已分到户,牛自然也分到户。放牛并不是一个重活,但是一个捆人的活,一个捆到最后让人精神会崩溃的话——因为牛也需要“三陪”。
早上六点钟不到,父亲就把我们叫醒,分配了各自要干的活,我则有时连脸也不洗,就拖着还未活络的腿往屋后的山岭上去。岭子是一块平地,几家的牛都拴在这里,不远处总能看到堆堆牛粪,发出难闻的气味。
解开自家的牛绳,小心地把绳子盘绕在牛脖子上,并打好活结,然后朝牛身上重重地拍一巴掌,牛就摇着尾巴寻草去了。这岭子上牛多草少,自然不是放牛的佳地,于是就要把牛往山上赶。太阳此时刚刚爬上远处的山脊,映得连绵的山如一堵淡黑的墙。
露水很多,草上的,树叶上的,沾在脸上、胳膊上、腿上,脚上,凉滋滋的。这时睡意早已没有了,却想起陶诗“夕露沾我衣”,觉得陶渊明衣服穿得多了,还是不如我等洒脱得只剩下短裤背心。
早上时间不长,估计早饭好时,就找一个较平坦的地方,把牛拴上。拴牛时一不能离庄稼太近,以防牛受不了诱惑而把绳子挣断;二不能拴在树上,以防牛被缠住。好在山上随处都有放牛人特意钉的木桩,又深又矮,拴牛特别合适。
匆匆扒完早饭,又带着不太情愿的心上山。上午时间较长,可以把牛赶到草较多但较远的地方。近十头牛忽拉拉钻进林子里,于是几个放牛人分工,一两个在山脊,一两个去山脚,将牛夹在其中。林子如果较密,草不易生长,牛在山中就走得快,有时一会儿就见不着踪影。这时,就侧着耳朵,小心地听着,听着那忽拉拉的声音在何处。有时真的听不到了,就捡一颗石头往远处林中一扔,再侧耳去听。再听不到时,就会朝山下喊:“喂,牛呢?”一会儿山下传来声音:“没看到!”这时我们都会有些着急,或抄着近路或钻进林里向最近处的稻田或红薯地跑去。结果往往能发现牛们正在悠闲地扯着秧苗或嚼着红薯苗。我们就会大怒,拾起石头朝牛群就乱砸,也不管砸到牛的什么地方。牛很怕石头,有时即使随手做出扔石头的动作,它们也不由自主地惊恐地偏头躲闪,然后掉头就跑。
平地上放牛自然惬意,有时坐在草皮上,也不管草尖扎得屁股、大腿生痛;有时坐在片石上,凉冰冰的。扯一根青草,在手指上绕几绕,再放到嘴里,嚼,嚼,嚼,然后“噗”地吐出,嘴里满是草香。但平地上一般草不多,所以有时候不得不跟着牛在林子里窜。林子很密,虽然很多地方都被牛踩出路来,但树枝树叶仍不时地向脸上、身上横扫过来,使人不得不举手挡脸。放牛时多半穿上破解放鞋,鞋带拴得紧紧的。凉鞋是不能穿的,一则怕树桩、碎石刺脚,另外,露水、雨水极易使脚在凉鞋里打滑,往往脚不由地一侧,凉鞋就散了架。
其实在林中最可怕的是一种毛毛虫。那虫颜色鲜艳,静静地伏在叶子后,但皮肤一被它沾上,就出奇地疼痛,马上就会长出一个大包。有时那虫兄弟姐妹几个同住一片绿叶,皮肤上也一个不差地长出几个兄弟姐妹般的包,痛得有时让人直蹦。气极之下,我们也会小心地摘下那片树叶,放在地上,用石头狠狠地砸,使得土、石上都是绿汁。好在那种虫喜欢住在我们称之为“皮子树”的叶子上,所以见了那种树,我们就会格外地小心。山上虽也有马蜂,但由于牛成天的横冲直撞,牛道上建巢不易,人一般是碰不到那嗡嗡嗡的家伙的。
十一点半左右,太阳已经很厉害了。这时就要就近找一口池塘,把牛拴在塘埂上的木桩上,让牛中午时就在泳池里度过。牛在水里很兴奋,有时将全身往下一沉,身上的苍蝇就会猛地向上飞起,牛则得意地用鼻子吹着泡泡,咕嘟嘟。那嘴咧得像一个“U”形,露出一排白牙,像是望着人笑。
下午放牛是最令人痛苦的一件事。天气太热,午觉还没有睡醒,整个人都无精打采。有时提着一壶水,有时拎着的条黄瓜,懒洋洋地走到塘埂上,找个阴凉地,让山风吹一吹。这时最可怕的是发现一两条牛不见了。这里不会有人偷牛,但牛有时会自己挣脱绳子跑去偷庄稼。有一次我的牛正中午偷吃了别人几排红薯,我正庆幸无人看见。谁知第二天那人找来了,说就是这头牛吃的。我问为什么?他说他会认牛脚迹。我才想起来他放过几十年的牛,只好不说话。父母骂了我,又向他陪不是。好在红薯藤再生能力非常强,不用几天又可以长起来。
看到画家爱画牧童骑在牛背上,我也曾因为看过那画而渴望去亲近牛。可是后来才知道不是那么回事。牛有性骑与不性骑之分。性骑者当然可以骑,不性骑者,你上去它会把你撂下来。另外在山路上高低不平,人在其上可是俯仰生险。再遇到牛的性起,猛冲下来,那就更危险了。
太阳落山之时,天凉如秋,牛与人的精神也格外兴奋。看着牛的肚子都撑起来,我们知道要回家了。把牛往回赶时,牛或走牛道,或走人道,路上不再对那些闲草感兴趣。假如哪头牛高兴得跑起来,后面的牛都会不由自主地跟着,顿时山上就会卷起一阵黑色旋风,那树条被撞得先是前倾,再忽地后仰,然后来回颤几颤,放才定住。我们也在后面跑着,有时也兴奋地大叫。追到屋后的山岭上,那些牛早已安静下来,有的散着小步,有的已经卧在地上,安详地卷着舌头,慢慢地嚼着,嘴边一圈青色的沫。
把它们拴好,吐一口长气,又叹一口长气。
明天,还是这个故事。
(整理完文字才发现:当老师不就跟放牛差不多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