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德堡前市长离职后做垃圾工人背后的故事

2018年,瑞典第二大城市哥德堡的前市长社民党(S)的Ann-Sofie Hermansson在大选中失败了,市长之位被温和党(M)夺去。次年,社民党(S)内部进行了投票,以49票支持和197票反对的结果逼Ann-Sofie从党内小组长的位子也退了下去。她被指责“独裁、不懂得妥协、不擅长交流、不关心下属的心理健康”。这场在当年哥德堡的社民党(S)内上演的逼宫大戏被瑞典媒体称为“玫瑰花之战”(Rosornas krig)。

失业之后,当年54岁的Ann-Sofie拿到了9个月的离职补助,并在此期间努力找工作。在从政之前她曾是哥德堡沃尔沃卡车的工人,拥有重型卡车的驾照。和曾是焊工的瑞典现任首相Stefan Löfven一样,Ann-Sofie也是当年在工作期间通过加入当地的工会开始自己的从政之路的。和Stefan Löfven一样,两人也都去大学学习了社会学,但是区别是Stefan Löfven学了1年半就休学了,而Ann-Sofie成功拿下了社会学学士学位(注:瑞典语fil kand)。

找工作的时候Ann-Sofie表示主要还是在自己之前熟悉的领域寻找,并没有考虑去做社工,而是最终选择了做垃圾工人,去开垃圾车。Ann-Sofie说:“我总是需要付账单的。这个工作虽然让人身体上很累,但心情上很轻松。” 不过她的工资从之前当市长的每月税前8万瑞典克朗(约合6.1万人民币)骤然降到了税后1.6万瑞典克朗(约合1.2万人民币)。对此Ann-Sofie表示:“我也不是没有过过穷日子。能还得起房贷就行。”

这件两年前发生的事情,虽然当年在哥德堡当地曾经闹得风风火火,但是国际上并没有什么人关注。也不知道为什么,在大约两个星期之前,美国媒体Politico突然决定对这个市长退下后做垃圾工人的陈年往事进行了大篇幅的报道。

在大多数人的固有印象中,西方政客在退位之后,都是要么进入各类公司做天价薪资的顾问或董事,要么进入智库或游说组织,要么去国际货币组织之类的国际组织。比如斯德哥尔摩省负责医疗的省长,温和党(M)的Filippa Reinfeldt当年退位之后就直接加入了瑞典瓦伦堡家族旗下的私立医疗集团Aleris,和瑞典前卫生部长,基民党(KD)的Göran Hägglund做了同事。这件事虽然让瑞典很多民众颇有微词,但在瑞典却并不犯法。瑞典法律没有像很多其他国家一样规定政客退位之后必须过多少年才可以进入企业工作,也就是说所谓的政客的“旋转门”现象在瑞典虽然没有多少民众支持,但确实是合理合法的。

政客退位后从事“普通工作”的在国际上和在瑞典国内都是少之又少,尤其还是垃圾工人这种收入和社会地位都并不是很高的工作,所以这个事件被英文媒体报道之后很多中文的媒体和自媒体也都关注到了并进行了报道。不过这些报道大多把Ann-Sofie做垃圾工人的原因总结为瑞典贫富差距小,人人平等思想深入人心,政客清廉接地气等原因,却并没有什么人关注这个看似小清新的故事背后复杂的政治斗争。

其实,政客退位后从事“普通工作”这样的事情虽然不常见,但在瑞典也并非孤立事件。

瑞典的前教育部长,环境党(MP)的前党魁,曾经是瑞典议会最年轻的议员的Gustav Fridolin,也在退出政坛之后做了一名普通的成人教育学校的老师。不过Gustav并没有完全离开政府的工作,他在做老师的同时还兼职做政府的特殊调研员,帮助政府调研瑞典学校的教材问题。

另一名退位了之后从事“普通工作”的政客是Nalin Pekgul。她曾经是瑞典议会第一名女性穆斯林议员,并且做了多年社民党(S)妇女委员会的主席。她在2011年自己决定离开政坛,辞职去改行做了一名普通的精神病院护士。Nalin表示自己人生原本的理想是当医生的,但是因为从政而耽误了学医,所以很可惜只拿到了护士执照。

Ann-Sofie被逼退出政坛和好朋友Nalin是有很大的关系的。她们俩当年一起在社民党青年团(SSU)的时候就认识,是关系很好的朋友。年轻时还曾经还一起做过合租室友。

Nalin Pekgul是库尔德人,她在13岁跟随父母从土耳其来到瑞典寻求政治避难并得以留下。她信奉伊斯兰教,但是坚决反对伊斯兰极端主义和伊斯兰教对女性的"荣誉”迫害。Nalin曾经说:“如果先知穆罕默德生活在今天的社会的话,他肯定是一名女权主义者和社会民主主义者。” 她指出历史上在穆罕默德之前,女童是经常会被杀害的,但是穆罕默德明确禁止了这种行为,保护了女童的生存权。她号召年轻的穆斯林多去学习和了解自己的历史,她认为:“伊斯兰教的历史并不是反犹太和压迫女性的历史。” Nalin还曾经指出支持民主的穆斯林在瑞典的艰难处境,她说:“如果你是一名相信男女平等的穆斯林的话,那么你在瑞典就里外不是人。你不要求自己的老婆戴头巾出门,伊斯兰极端分子就会恨你。但是同时,仅仅因为你的穆斯林,瑞典右翼份子就会认为你肯定是压迫女性的。”

Nalin当年是自行决定离开政坛的,因为她对社民党(S)失望了。她认为自己提出的关于伊斯兰的极端主义和对女性的“荣誉”迫害的那些问题并不被自己社民党(S)的党内同事所重视。她认为社民党(S)的合作伙伴环境党(MP)是“瑞典的灾难”。Nalin一直警告大家要当心环境党(MP)的党员,后来成为瑞典住房部长的土耳其裔穆斯林Mehmet Kaplan,说他和伊斯兰极端份子的关系暧昧,但是无人理会。一直到Mehmet Kaplan自己在2014年公开表示去参加叙利亚参加圣战的瑞典人和当年帮助芬兰人抗击俄罗斯军队的瑞典人的一样的时候,瑞典人才开始对他产生怀疑,但那个时候Nalin已经离开政坛3年了。Nalin离开的时候曾对媒体说:“我不是一名成功的政客,我其实早就应该辞职的。”

2016年的时候Ann-Sofie在做了多年哥德堡市长Göran Johansson的助手之后自己当上了哥德堡市的市长。在2018年瑞典全国大选之际Ann-Sofie邀请了已经离开政坛7年的好友Nalin回来帮助自己策划竞选活动。她们的目标是要赢回那些成了瑞典民主党(SD)支持者的前社民党(S)支持者。Nalin 说:“我很担心瑞典的发展,不仅仅瑞典民主党(SD)支持率越来越高,而且其他极端主义组织也都越来越强大,比如伊斯兰极端分子和圣战分子。很不幸,瑞典很多政客并不知道普通民众都担心什么。大家投票给瑞典民主党(SD)并不是因为他们是种族歧视分子,而是因为他们想要惩罚那些只会说漂亮话的政客。” Nalin的担心并非空穴来风。根据瑞典安全警察的调查,瑞典300多名去叙利亚参加伊斯兰国(IS)圣战的年轻人里面大约40%都来自哥德堡。这让哥德堡成为欧洲人均为伊斯兰国(IS)贡献圣战份子最多的城市。

Ann-Sofie说:“我们会一起采取一切必要的手段来打破隔离,帮助那些需要帮助的区域。” 在和极端伊斯兰主义斗争的过程中,Ann-Sofie被两名穆斯林妇女告“诽谤”,说Ann-Sofie错误的在自己的博客上称她们为“极端份子”,是对它们的诽谤。这两名女性来自一个叫“穆斯林人权委员会”的组织。这个组织曾在2010年的时候邀请因为规划对丹麦媒体Jyllands-Posten进行“孟买式”恐怖袭击而被丹麦逮捕判刑的恐怖分子Munir Awad做演讲。这场诽谤的官司一直持续到了Ann-Sofie卸任市长之后,到2020年才最终以瑞典法庭宣判Ann-Sofie无罪而结束。

Ann-Sofie和Nalin的竞选活动最终还是失败了,而且败的相当惨重。历史上一直都是社民党票仓的瑞典第二大城市哥德堡在2018年大选只有20.4%的选民把选票投给了社民党(S),创下了历史最低记录。而且在大选之后,左派党(V)、环境党(MP)和女权党(FI)和蓝色联盟达成了合作协议,把社民党(S)完全排除在外,让在哥德堡掌权多年的社民党(S)瞬间失去了几乎所有的影响力。

其实社民党(S)中央和党内的很多同事都警告过Ann-Sofie要在“荣誉”迫害问题上保持低调,不要过于强调,但她一直一意孤行。最终得到这样的结果,社民党(S)内部便把这次大选的失败完全归罪于Ann-Sofie对错误的方向的坚持和失败的领导。

但Ann-Sofie坚决不承认自己有什么错,她说:“我只是坚持了自己的信仰。我并不打算屈服于这些虚假的指控。” 所以当Ann-Sofie的导师,哥德堡前市长Göran Johansson的女儿,同是哥德堡社民党(S)高层的Anna Johansson要求Ann-Sofie“安安静静地”让出党内小组长的位置的时候,Ann-Sofie却坚持要求一定要通过党代会投票来决定她的去留。之后Anna Johansson和Ann-Sofie两人便开始在媒体上发表文章相互揭短撕了个热火朝天,这便是本文开头所提到的“玫瑰花之战”。不过后来党内的投票结果并没有支持Ann-Sofie,所以她也就只能含泪离开了。

从哥德堡市社民党(S)工作小组退出之后,Ann-Sofie并没有像Dan Eliasson那样立刻得到新的高薪的工作(因去大加那利岛度假而下台的瑞典灾备局长的传奇仕途)。当记者问Ann-Sofie为什么不去问问社民党(S)能不能再给她提供一份新的工作的时候,她回答说:“当你以那种方式离开,就很明显你已经不再被信任了。这很让人伤心,但结果是明确的,我只能承受后果。”

不过如今的Ann-Sofie似乎已经走出了阴影,虽然主业依然是垃圾工人,但她还在政府有25%的兼职做特别调研员,调研地方政府如何通过立法预防犯罪,这个工作是社民党(S)的司法部长Morgan Johansson给的。而且她还是哥德堡邮报(GP)的专栏作家,定期发表社评文章。同时活跃在推特上,她的账号@soffangbg有1.27万粉丝。一些非政府组织也不时的会邀请她去演讲或者参加辩论。不知道这次获得国际关注以后她会不会再重回政坛。

参考新闻:

https://www.politico.eu/article/mayor-gothenburg-ann-sofie-hermansson-politics-garbage-truck/

https://www.svd.se/hermansson-om-kritiken-fran-vanster-odets-ironi

https://skolvarlden.se/artiklar/har-ar-magister-fridolins-nya-liv-som-larare

https://www.lararen.se/nyheter/forskning/fridolin-vill-varna-lararens-val-av-laromedel

https://www.dagenssamhalle.se/samhalle-och-valfard/integration-segregation/jag-utmanar-starka-krafter/

https://www.dn.se/nyheter/politik/ann-sofie-hermansson-det-kandes-som-en-befrielse-nar-de-bad-mig-ga/

https://www.expressen.se/gt/soffans-nya-jobb-som-sophamtare/

https://www.expressen.se/gt/soffan-darfor-tvingades-jag-bort/

https://www.dn.se/nyheter/politik/nalin-pekgul-gor-comeback-for-s-vill-vinna-tillbaka-sd-sympatisorer-/

https://www.expressen.se/gt/truckforaren-som-blev-partitopp-nu-ska-soffans-ode-avgoras/

https://www.gp.se/nyheter/g%C3%B6teborg/polisen-g%C3%B6teborg-bland-de-st%C3%B6rsta-i-is-rekrytering-1.164427

https://www.svt.se/nyheter/lokalt/vast/ann-sofie-hermansson-s-stamd-efter-konflikte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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