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呆子的故事之--手足情

手 足

这两个字好沉重。

呆子的手足之情有多深,在此之前我没有全理解,到了今天开始感受这深不见底的情,还不知有多深。他一直说要放下,放下所有的人情,放下对人间的牵绊,说他已经可以无憾的离开。而今,在来日无多的时刻,我发现,他没有全部放下。

他是这家中最小的孩子,上面有两个姐姐、两个哥哥。初进这个家庭,我感觉这家人很朴实、平易,没有架子。除了他,他的兄弟姐妹全是谨慎小心、循规蹈矩的人。他和他们全不相同,他做人做事没有条条框框,一切随心而为,毫不功利,少有世俗的眼光,在这个家里,绝对是一个另类。

很多年,他看起来任性,生活上随性,脾气还不好,仿佛这个家里只有他一个坏人,他还从不解释,任由别人误解。他从来不肯说家人一个字的不是,人前人后。

开始,我总是站在他兄弟姐妹们的立场批评他,永远这样说:“呆子,你姐是为你好!你哥是为你好!你要听话!他们是好意!”他不理会,也不辩解。最多说一句:“你懂什么!”

后来,相处的日子久了,我偶尔在背后议论一下他的家人,他会立刻呵住我,说:别在背后说人!

他重病后的一天,我对他的家人生了意见,觉得他们欺人太甚,曲解真相,没有沟通的基础了。他没有对这件事做出评价,也不说谁是谁非。只说:你走吧!并且前所未有的一星期不理我。

事后,他不再提及此事,只提要求:“不可以不理我的家人,不能不和他们来往!”

回想和他相爱的18个年头,他提及兄弟姐妹的时候很多,说他们小时候的故事,说哥哥们怎么帮他出头,怎么带他玩儿;说姐姐们怎么不理他,看不上他。他的语气里,是爱与渴望。他还流泪说过几个细节,那是他一生的痛,他不明白哥哥姐姐们为什么会那么嫌弃他,但他的话里,没有怨,只有痛!

他看起来胡言乱语,直爽率性,毫不客气。共同生活的时间长了,发现他的任性里自有分寸和节制,只是糊涂的人看不明白。他在哥哥姐姐们面前,从来有一种恭敬,尤其是对大姐大哥。

他最爱的母亲过世后,他感受到这个家的变化,数次黯然落泪,流泪说:“我想妈了!家没了!”

很快,他就重病了。这一年里,这个家少有人理解他,各种指责和压力,难听的话,他只背后流泪,当面没有一句话。还是不分辨,也不解释。太难过了,只对我说:“没有家了!”

值完最后一个照顾九旬老父的夜班,他住进医院。

当哥姐意识到他真的病入膏肓,他们也开始表达关爱。虽然偶有微词,但担心是真切的。呆子依然无言。

最后的几个月,他住了两所医院,无数的朋友们去看他,他很高兴。可兄弟姐妹们表示要来看他,他会那么激动,那是全然不同的意味。

我一直想,形式上的东西不重要,不必为了义务奔忙。所以,没有理解他的需要。有时候,甚至会劝太远或者身体不好的姊妹不要为他多跑,方便的时候来看一眼就行。

终于到了最后的一段时光,他在ICU里很少能见人了,医生劝探视者少来,减少感染他的可能性,他的免疫系统已经崩溃到零了。我问他,还想见谁?他用点头和摇头来表达。我一一数点家人、朋友、佛友、同学、我的娘家人(他和我的娘家人这一世是善缘,彼此有很深的喜爱和情感)……我发现,他大多数是摇头,只有四个人他点头,再点头,那是他的大姐、二姐、大哥、二哥。然后,他在我的手心上用力地写一个字,再写,草字头,下面是个“日”?“目”?最后,终于猜出来,是个“田”。苗苗,那是他二哥的孙女。他明确表示,就这5个人,他想见!太想见了!

天哪!最后的时光,生命里最重要的人自然呈现,一世的恩怨已经变得毫不重要了,只剩下渴望!误解也好,生气也好,甚至恨也好,而爱,一直都在。全是爱的另样表现。他最爱的最需要的,是手足之情啊!

他曾对我说过:我把命给他们,也是愿意的。

这一刻,我明白,这话是真的!

原来,人对亲情的渴望是如此强烈。而他的亲情,如此沉重。

亲爱的,我的心好痛!只有更深的怜惜和疼爱啊!

生而为人是如此的苦难,艰难。而人与人之间的理解如此艰难不易,虽然我现在相信,他们对你也是有爱的。

手足之情,尤其是对于一辈子没有离开过父母的家、没有子女的人,会更深重吧。

呆子是家中最小的孩子,也有老小的任性,尤其是大手大脚的花钱,令家人非常担心,他的哥哥姐姐全是生活节俭的人,所以无法理解他的行为。另外,他成为虔诚的佛教徒之后,家人觉得他是太偏执了,更无法理解,这又成了新的鸿沟。

这一生,呆子没有与他的手足建立信任的关系,他为此而痛苦,这一点我深有感触。

他走后,或者他们才开始真正了解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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