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被爱过,他说尘世间的繁华锦绣,少了我,都不过形同虚设

遇见那串神秘数字的时候,是这座中国北方的城市里一个阳光恬淡,兰花绽放的午后。

我穿着这个秋季给自己买的第一件暖黄色大衣,坐在落地窗边,心绪宁静地翻一本书——一本叫做《蓝色房间》的小书。

我与它的相逢,十分地出人意料,因为它不知何时被放在了花盆下——罗勒花盆,中世纪的薄伽丘,薄伽丘的《十日谈》,《十日谈》里那个凄婉伤感的故事,不,今天风轻云淡,晴空万里,不适宜唏嘘伤情。

不知道它已经岑寂了多久,在不为人知的角落,不知道书里的字字句句,是否还清晰如昨,不知道是在何年何月,哪个季节哪种天气,哪座城市哪一条街,我将它收入囊中。

我从来没有在书的扉页或者末尾标注时间日期,或者购买地点的习惯,那像是一种刻意的挽留,其实真正刻骨铭心的,又何必付诸纸上。

如果我能够回忆得起来,那必定是在它身上弥留的岁月,曾经花枝招展,难以忘怀。

就像中英法集于一体版本的《小王子》,是在我十八岁那年,Z穿越好几座城市来看我,在火车站的露天广场,我字字句句看着,仿佛书里的星光熠熠,一分不少地明媚在我的心中,所以记得。

就像画着电影《乱世佳人》里费雯丽与克拉克盖伯动情拥吻情景的两卷本小说《飘》,是在十七岁那年的冬天,放学后的圣诞节夜晚,冷风呼呼地刮,飘雪簌簌地下,我和J准备一同去吃宵夜,看见书店的灯火温暖,于是走进去,我的眼光在《飘》身上停留了半晌,她二话没说地指着它,对我说:“送给你,做圣诞礼物,圣诞快乐。”

那还是区区一份礼物就能够被真诚打动的年纪,那些清浅如溪,不计代价付出,只为对方快乐如意的心情,太过脆弱,太过纯洁,像水晶屏风,禁不起磕磕碰碰,终究再难寻觅。

就像那本爱默生的散文,是在南方一座多雨的城市买的,它曾经陪我穿越过许多个大雨滂沱的夜晚,它曾经与我一同,见证过许多次的曲终人散,还有灯火阑珊。

那时候我年轻,对人生,对陌生的远方,对红尘里的情情爱爱尚且还拥有顽固不化的执念与渴望,我始终向往着罗密欧与朱丽叶般的爱情——清凉曼妙的夏夜,男孩子在窗台外,轻轻幽幽唱着情歌,表达着满心的眷恋与狂热,直到露水打湿了眉睫,直到星光撒落在双肩,直到猫头鹰也入眠,直到海枯石烂,哦,爱情,叫人摧眉折腰,死不足惜的爱情!

多年之后,我在罗马剪过短发,在苏格兰游过古堡,在悉尼听过瓦格纳的歌剧,我曾经为一个人辗转反侧,抑郁不休,许多年许多年始终不能够忘记,凌晨时分,他家窗台上那一群珠光宝气般的仙人球。

我曾经被一个人爱着,他说这尘世间的繁华锦绣,少了我,都不过只是形同虚设的沉香屑。

他只是意乱情迷地说,我只是斩钉截铁地不信,而事实证明人世间所有的海誓山盟,本就不过只是一时一刻的痴人说梦。

后来,我终于学会了屈服,学会了投降,学会了遗忘,学会了用一只眼睛欣赏烟火,用一只眼睛凝望花落,学会了将一只手握紧成拳,用一只手承接艳阳,学会了用半颗心雀跃滚烫,留半颗心枯萎沧桑。

所有的后来,累计成为今日的你我,所有的故事,不过是浮浮沉沉的浪。

奇奇怪怪地,对这本《蓝色房间》的记忆,几近于零。

为此我感到遗憾,仿佛曾经度过的漫漫岁月,忽然被啃啮出了一个黑洞,如此森然的空虚,如此森然的寂寞。

那是令人烧昏头脑的热烈,所以后继无力,戛然而止,还是让人黯然销魂,痛不欲生的悔恨,所以绝口不提,直到风轻云淡呢?

直到我看到了那一串数字,在书的某一页上,我的脑海依然泛不起一丝往事的涟漪。

我想着如果有心,这一页故事能够提供某种启示,但是我只读到了两个幽会的男女,在房间里面对着黑夜里从隔壁房间流过来的不知名的液体而心惊胆战的情形。

我想它也许是某个人的电话号码,或者是电子信箱的地址,但是它与我又有什么关系呢?

如果你是一个十六岁的花季少女,或者二十岁,你也许会追根溯源,刨根问底,直到找出这串数字背后的深意,但是今年,我已经四十岁,我并不觉得自己苍老,不过只是沧桑罢了。

我走过许多城市的大街小巷,我曾经因为一场盛大的夕阳,或者一双温柔的手掌而心花怒放,我曾经寂寞地在梵蒂冈的小广场的石栏上给自己写信,我还曾经在柏林的夜幕里,将自己托付给一个萍水相逢的男人。

只是这一切,早已无关紧要,从前回想起来,还会感到惆怅,或者是怀念,而如今,我只是感到遥远,遥不可及,不值一提。

如今,我在中国一座拥有漫长冬季的城市工作,做一个随心所欲,自由自在的油画家,会入乡随俗地使用筷子,会和同事朋友们吃火锅,并且受到他们的感染而开朗欢笑,遇到朝我伸过来的镜头我会得体地微笑,我会一个人踩着夜色回家。

如果有多余的时间,我愿意去花园,给自己摘一束玫瑰,百合,或者是茉莉,我会开车去农场,买最新鲜的水果,我会打开《圣经》,或者是一本有关热带雨林的书,我会邀请一个相熟的朋友,去学习佛朗明哥舞。

总而言之,我不会无事生非地去计较一串数字的前世今生。

因为所有注定被淹没的,都有它千疮百孔的始终,苦苦缅怀,亦不过只是徒增烦恼罢了。

要到很久很久之后,要到四十岁了以后,你才能明白,一个人能够活得自然舒适,柔软洁净,那已经是最大的福祉。

至于这个未解之谜,就让它无声无息,回到它一直以来困居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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