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5】“我的父亲母亲”全国散文、诗歌有奖征文大赛龙荣作品
酸酸苦苦慈母情
——献给逝去的母亲
龙荣(四川)
一条斜陡斜陡的山路向上伸去,在如凹的垭口与一状似灵龟的山丘相连,接壤之处一座孤坟,黄土相掩,乱石堆砌。坟头野棘四布,蒿草丛生,一棵高高的苦楝树迎风而立,终年在山风中摇曳敬仰,也似在向过往行人诉说另一个世界的孤苦与寂寞。
这便是我母亲的坟!
我很小的时候,母亲便因心脏病突发,抛下父亲,抛下我们兄妹六人而与世长辞,不再睁开那双我只在梦里才清晰见过的眼睛,永远!
那时,我只两岁!
听村里人说,母亲是童养媳,七岁来我家,长到十七岁时才与我父亲完婚。婚后他们相濡以沫,十分恩爱。母亲一生中养育了两男四女,我在家排行老幺,比排行最长的大哥小了整整二十岁。据我大哥和姐姐们说,我母亲的死与我是有直接关联的:在还没有孕上我之前,母亲便患有风湿性心脏病。为治病,父亲四处挪借,凑足医药费送母亲去南充医院治疗。治好后,医生一再叮嘱母亲不能再生育,否则,病情复发不可再治。但是,母亲为了想再添一个男丁,为龙家多续一脉香火,竟不顾医生嘱咐,执意生下了我,也因此而使她心脏病复发,再送去医院治疗时已经回天无力,终于含悲吞泪地离开了人世。
“我是有罪的,是我的出世而夺去了母亲的生命!”在很小的时候,我心里便产生出这样一种负罪情结,常常对自己这样说。
虽然如此,但父亲和兄姐们对我却没有任何迁罪之心,而是更加关心我,爱护我,呵护我。他们要我快乐地成长,希望我能好好读书,不负母亲遗愿,长大后能走出大山,到外面世界中去开拓一方领空,出人头地,光宗耀祖,为龙氏一脉光大门庭。听我父亲说,母亲生下我之时得知是个男婴,悲喜交集,竟不顾身体虚弱,拉着我父亲的手切切嘱咐:不管以后如何艰苦如何贫穷如何困难都不能耽误我上学,一定要让我读书,让我闯开一条祖辈几代人都没有走出头文化路来。在母亲眼中,读书人才是世界上最伟大最让人敬仰也最有“出息”的那种人。
母亲去世后,父亲悲痛万分,但他却将对母亲的一腔深情爱意化着涓涓父爱移注到我们兄妹六人身上。父亲一边劳作一边抚育我们兄妹六人成长。其中的酸苦艰辛尽在日子的飞逝中沉淀,凝结成沉重如山的父爱。
在我记忆中,儿时,父亲常牵着我的小手去母亲坟前奠祭。有时在月明星稀的夜晚,父亲会带上一叠冥钱,在母亲坟头烧化,为母亲捎去那份执着深情的爱。一般的时候,父亲只是呆呆地坐着,并不言语,只有在烧化纸钱时才会有低低沉沉的喃语。父亲在母亲坟前的样子很沉静,并不显得特别悲伤,只是那眼神却深沉得如一潭望不见底的深井,让人看了觉得有些晕晕的,又有些刺痛,似乎在他身上散发出了一种实质性伤痛。但仔细看去,又觉得父亲似乎在陪母亲缓缓散步一般,那么安祥那么沉静。如逢清明或者过年过节之类的特别日子,父亲的祭祷便隆重一些,会带上很多祭品前去,还有酒、熟食猪头等物,那时,我便会看到父亲眼中噙着一眶泪水。父亲一边烧纸一边低低地叨喃什么,面上的悲戚显而易见。每当那时,我看着红红闪闪的火光映照着父亲惨淡的容颜时,我心里就特别特别难受也特别特别悲伤,我就会放声大哭。往往这时,父亲便将我拉在身上,什么话也不说,只紧紧地搂着我,任由一滴一串的滚热泪珠在我颈襟中滚落。我那悲伤、嘶哑的哭泣声便在漫天旋舞的冥钱灰烬中随山风飘浮远遁……
稍长,我便知道了父亲对母亲的爱意远比我儿时所领悟到的那份情感深沉和浓厚得多,而我对母亲的那一份爱戴和敬仰之情也日渐深厚起来。于是,我也便会在宁静的夜里,一个人去母亲坟前坐坐,陪她老人家说说我自己的心里话。那时,我会觉得我与母亲离得很近,很近。在母亲坟前,我总是能收获一份常人无法理解的心灵慰藉。
后来,读书,求学,工作,乃至后来的四处漂流、闯荡,我一步一步走出大山,也果真如母亲所愿,一步一步完成着母亲的遗愿。只是,不管我走到哪里,对母亲的那一份怀念之情却是有增无减,转而更为浓烈和热切。
就这样,一年一年的清明,我都是在对母亲的深切怀念中度过。如果在家中,我就会去到母亲坟前,向她祭拜,燃几束清香,添几捧黄土,向她老人家说说话,让她知道她用生命换回来的儿子总算已长大成人,虽不成器,但也还活得好好的!
去南方前夕,我再一次来到母亲坟边。我想好好地陪她老人家说说话。在我心里,此去南方,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何日才能重踏故土,才能再来祭拜她,所以,我心里面便涌满了浓浓的伤感和依恋。
那一夜,天空中飘洒着淅淅沥沥的冷雨。
入夜后,我陪父亲喝了一会儿酒,便让父亲早些安歇。我带上买来的冥纸,顺便揣上一瓶白酒,来到母亲坟前。在母亲坟前,我看见她老人家坟头更显得萧条了,我内心更增添了几分愧歉、惶恐和不安。我在母亲坟头,铺上身披的雨衣,席地而坐,一支烟一口酒,就那样静静地坐着,陪着母亲,与遥远天国的母亲默默对话,用心灵与亲爱的母亲沟通,向她诉说几十年来家中的一点一滴的变化,向她诉说儿孙辈们对她无限的敬爱和怀念,向她诉说几十年来一直鳏居的父亲对她一往情深的爱恋……
就那样默默坐着,任凭细细的冷雨在我周围包裹着我。那时刻,我感觉到自己的心灵静极了,灵魂十分温暖,心灵空明无限。想到几十年前母亲为了生育下我而让自己生命永诀尘世,我泪水汹涌而出。时间在慢慢流淌,将到子夜,酒干烟尽,看着一大堆被蒙蒙冷雨淋湿的冥钱灰烬,我收拾心情,轻叹着气,借着电瓶灯发出的微微弱光,踉跄着回到了家中。
出乎我意料的是父亲竟还没睡,还坐在桌前就着花生米在默默喝酒,似乎是在等我。去掉雨衣,我又坐下陪父亲喝酒。我们父子俩就在那间低矮阴暗的小屋子中安静地相对喝酒,谁也没有言语,只有一种血脉相通相连的亲情在我们彼此的心胸中默默流淌、扩张。看着父亲满头银发在惨白的灯光下闪烁着刺目炙心的银泽光亮,我再也忍抑制不住内心的那份情感,三十多岁的男子汉终于也有了泪水横扬的时刻……
那一夜,我在清醒中醉了,却又在醉中清醒着!
第二天,我告别父亲,便踏上了南下打工之路!
一年一年的清明,我就在内心的悲伤中度过。不管是远在异地他乡,还是身在故土乡梓,我都会十分自然地怀念着母亲!
前年,南国的清明雨水连绵,颇有几分愁魂惨淡的味道!那天,我正在揭东采访。在吉祥寺路旁的一家小店,我买上一大叠冥钱,在寺外的那片荒地野坯上,点燃了祭祀母亲的香烛!想起自己离家那么些年,仍无建树,留下父亲一人在家,倚闾盼归,愧悔与惭意阵阵袭来。那一刻,我泪水汹涌而出……
愿母亲的在天之灵安息!
【作者简介】龙荣,笔名雪意人生,四川广安人,广安市作家协会理事。出版诗歌集《雪意人生》、企业文集《梦萦敦煌》,现有长篇小说《虎啸华蓥》正终审出版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