弄堂剥豆记
沪语朗读：俞镝
弄堂剥豆记
原创： 胡廷楣
来源：夜光杯
沪语改写、朗读：俞镝
毛豆当菜，大概只有勒南方再有。而剥毛豆，是曾经个弄堂生活里忘记勿脱个事体，邪气有趣个。
伊眼吃勿饱个日脚，正好碰到阿拉个身体勒勒拔长，肚皮是总归填勿饱个呀。
学堂放假，正好是毛豆上市。假使啥人早浪向从小菜场回转来，讲今朝个毛豆粒粒饱满，还勿要记菜卡末，一条弄堂个小人侪马上拎一只篮头，跑到巨鹿路去。毛豆买转来，就勒弄堂里向，屁股下头垫只小矮凳，手边摆只小饭碗。剥豆唻。剥豆之意勿单单是勒豆。男小人欢喜剥毛豆，是因为毛豆里向有小虫。毛豆个虫勿大，像是缩小版个蚕宝宝，有一眼像翡翠透明个绿颜色。小虫大多数勒豆壳里向，剥出来个辰光，豆已经拨吃脱半粒。小虫放进自来火个盒子里向，白相一歇歇，就拿去喂鸡。伊个辰光，弄堂里向上可以养鸡个。拿虫摆了手心里向，让鸡黄黄个尖嘴巴来啄小虫，有一眼小小个刺痛，却有大大个惊喜。拨虫吃过个毛豆，积攒下来是为了等待“叫哥哥”，也就是北方人讲个“蝈蝈”。挨眼北方农民皮肤黑黜黜，着件旧个白布小衫，敞开红彤彤个胸口。叫哥哥侪是伊拉勒大太阳下头捉得来个。一个农民挑仔担子，一两百个秸秆编个笼子里，叫哥哥勒海勿停个叫。进了弄堂，伊就放下担子，蹲勒墙角里向，守株待兔了。于是，阿拉就走过去，摊开手掌，露出几粒残缺个毛豆。农民睏痴懵懂，只动了动上眼皮，好像是批准了。几只小手，就拿毛豆塞到笼子个缝道里向。看牢经过长途跋涉个叫哥哥邪气贪心个吃毛豆，屏勿牢就伸出手指头想去白相相。农民突然张大眼睛，叫了一声。乃末吓得快点逃啊。接近夜快头，每家人家个后门灶间，煤气火头侪点烊了。假使屋里今朝因为毛豆而炒酱，葛末搿家个小人就成为有故事个角色。五六个小人跟牢阿牛穿过长乐路，经过墙浪向大大个“酱”字，走进一扇黑铁墨托个大门。伊拉闻到了刺鼻个咸味道，还好像有眼霉味道。阿牛拿出一只粗饭碗，摆了油腻腻个厚木板上，勒短裤后头个袋袋里向摸出三只最小个铅角子。搿个辰光，搿眼小跟班就乱糟糟个插嘴巴来：“三分洋佃……”“酱……”“一半甜面酱，一半豆瓣酱……”
阿牛端牢饭碗走出酱园，后头搿眼小跟班侪邪气羡慕，阿牛走路也有眼后仰并且摇摆起来。伊拉屋里个毛豆，会用一勺猪油、二两肉丁、三根茭白、四块豆腐干一道烧。炒酱有两大碗，一碗今朝吃脱大半，留一眼到明朝早浪向过泡饭。另外一碗，囥到明朝夜里，勒粮店买一斤小阔面，用酱拌来吃。
弄堂里向到天暗下来再回到屋里向个，是我个姆妈。姆妈个工厂蛮远个，要调两部公交车。搿一天伊从食堂带了四只刀切馒头回转来，用绢头包牢。厂里难得发了一块六角加班奖金，姆妈讲可以庆祝庆祝。伊看到一碗剥好个毛豆子。屋里呒没肉丁，呒没萝卜干，呒没豆腐干。屋顶浪向破脸盆里种个丝瓜，只长了细细长长个一根，老早就拨吃脱了。伊弄了一把葱，勒米桶里向摸出两只鸡蛋，又摆了回去。突然，伊灵机一动，勒竹竿浪向个饭篮头里向寻到了两块西瓜皮。还是上个礼拜用线串好，晒干勒海个。伊勒水龙头下头汏了汏，切成了丁。又勿晓得从阿里搭寻出开一小块咸肉，记得是勿要肉票，排了老长个队再买到个。每次只切下一小块，吃过了两趟，还留下来了一小块。白颜色个油肉老多，红色个精肉老少，妈妈也切成了丁。豆油只是滴了几滴，油肉先下铁镬子，用铲刀揿揿，煸出勿少带咸味道个油，炒菜就够了。
搿就是一碗好菜了。用刀剖开馒头，夹勒“毛豆西瓜皮炒咸肉粒”，就可以到楼下头去炫耀一番啦。
一位北方来个朋友要尝尝正宗个上海菜。我就讲了上头个老底子个事体。还讲，毛豆大概只属于石库门里向个家庭妇女。上海曾经出版过两本《家常菜谱》，写稿子个侪是上海各个大饭店个大菜师傅，一个字也呒没提到毛豆。勒“家常辣酱”里，加个是花生米，勿是毛豆。大概饭店里侪是懒惰胚，呒没人剥毛豆。朋友听了新鲜，讲呒没吃过毛豆。我讲毛豆当菜，大概只有勒勒南方。刚下乡到黑龙江农场，一眼上海知青看到绿油油个大豆地搭仔玉米地，邪气想吃嫩个珍珠米搭仔毛豆，结果拨警惕性老高个指导员捉牢，关勒大院子里游行了一圈。
珍珠米搭仔大豆侪是粮食作物，呒没成熟去摘就是破坏庄稼，搿种罪名叫做“啃青”。
朋友讲，到㑚屋里向去吃毛豆西瓜皮。我笑出来了，现在阿里再会有人拿瓜皮来当菜。再讲伊个辰光个西瓜，皮有多少厚啊，现在呢？
图片来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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