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原的浪漫与哀愁

行行字,句句情,都说读诗能见人,见到的多是一个诗人的心性,才情,思想。成名的诗人千千万,每每捧读他们的诗歌,如同见证他们一次内心观照的精神活动。诗者,感其况而述其心,发乎情而施乎艺也,他们运用这种最古老的文学形式,将饱含情怀与思想的种子种植在一片有养分的心灵土壤之上,种养出爱情,友情,家国情,送别情,山水田园情,生离死别情。幼年生在屈乡,长在屈乡,每年春游去得最多的地方便是县城东3公里向家坪的屈原祠。一块块碑文一年年地树立在屈赋碑廊里,一拨拨天南海北的游客穿梭其中,他们匆匆一眼撇过石碑,匆匆又成群离开。只顾着与小伙伴嬉耍玩乐的我,那时候也不懂它们的价值,我们同游人一样,一眼瞥过便是撇过。然后听着导游一遍遍地讲,秭归渊远,熊绎故疆。汉臵归府,古称丹阳…1997年,随着三峡移民的迁徙大潮,举家搬迁到新城。高中花季三年,毕业分离,来汉求学,长大成人。三峡大坝第四次蓄水后,屈赋碑廊连同那一尊沉沉的屈原铜像,从已成废墟的老城漂江落脚到平湖岸边凤凰山的怀抱。2010年,新屈原祠落成对外开放,那年冬天与家人上山,再一次望着这同我一样经历了迁徙的碑文时,我已自食其力,工作三年。也就是在经历若干年后对望的一刹那,面对眼前被历史大河冲洗又遗忘的楚辞石碑,它们一块块地勾勒出一个浪漫与哀愁的屈原,不禁勾引出一腔共鸣。屈原出身贵族,因父亲不得志家道中落,深居僻壤,但也丰衣足食。他学养深厚,少年时凭着勤奋与聪颖春风得意,应该是对生命充满了诚挚的热爱和希望。《离骚》里,他咏春兰秋菊,木兰芙蓉,寄寓着对生命的热爱、对永恒的渴望。《桔颂》里,他以幼桔欣欣向荣、青翠端正的形象中,认识到一颗可以“塞于天地之间”的心,而“苏世独立,横而不流”的精神,更表达了屈原人格的写照。屈原赋凡人七情于自然,举凡花虫鸟兽、山川大地、人神传说,借用他们作为素材运用得相当多元化。在他所塑造的多元意象里,少了当代诗人的无力呻吟,多了一份想象的敏锐丰富。论味觉,有《离骚》里“朝饮木兰之坠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论听觉,有《悲回风》里“鸟兽鸣以号群兮,草苴比而不芳”;论触觉,有《怀沙》里“怀瑾握瑜兮,穷不得所示”;论视觉,有《桔颂》里“青黄杂糅,文章烂兮,精色内白,类可任兮”。对比《诗经》里的比兴手法,他结合的元素形象更加饱满,或象征,或隐喻,或托物言志,给予草木、鱼虫、鸟兽、风云雷电以不息的生命,让它们承载着诗人的意志,极尽浪漫主义色彩。而这浪漫,贯穿了他一生留世的作品,连绵不断,强烈激荡,同时也将楚地上的奇情异物一一展现,勾画了忠属于他的浪漫符号与标签。多年的政客生涯,将屈原包围在政治圈的核心斗争范围,于是他的悲剧在人性的冲突中开始。看朝朝代代,问政治是什么,它牵动社会全体成员千差万别的利益,如何统一支配,依靠的只会是阳谋与阴谋。屈原的政治理想,在《离骚》里略露端倪,最关键的词是君臣契合,举贤授能,对内改革,对外抗秦。结局却是楚王客死秦国,奸臣当道,改革不成,救国破灭。少时的春风得意注定了他浓于常人的功业意识,自身价值是否能实现,逼迫他一遍遍审视自己的境遇,却忘记反思自己是否应该调整策略,挽救局势,结果只能在晚年吟唱生命幻灭。大国之下,他的家庭与婚恋是个谜,但性情相通一词,早点破鲜明的性格注定成就鲜明的婚恋观。屈原以求女为名,与女媭的故事可以为他的爱人打个形,但模样不清。他写了那么多女人,美人,手法娴熟,风流十足,没有足够的性体验更是写不出。都说《九歌》是他的情人,《九歌》里的美人,使我们也看到了屈原“理想的夫人”、情人和他的性本能,性压抑,及其借诗歌为出口的释放。空婚无家的人,国家两个字成了他自始至终生的最原始的含义,更成了他的宗亲血缘之本。国破家亡,无望便成了他绝然离去的事实。我一直在想,如若他能适当将死国之志的情怀隐匿,冷峻地认清现实的本质,冷静地看清人世炎凉。或者,为自己再寻一条路,注入一点新鲜的血液,记得国破民还在,会不会有不一样的命运。可是,屈原终究是屈原,他终究做了一个殉节者,他终究坚定地选择拥护道德价值与家国情怀,这又未必不是另一种人生追求。追寻着他一生的浪漫与哀愁,我字字解读他,构架他破碎的一生,却再也无法解读自己越来越浓烈的恋家情结。花草树木,春去春来,都不忘一年一年地生生不息,大自然早已不言不语赋予了人类最完美的生命价值。草木本无情,只是严格按照它们的生长规律,一点点生长茁壮。而人类要在感性与理性的并驾齐驱下,如何不做失路的孤臣,是我们一辈子要修行的课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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