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子笔记【02】
01
喜欢早起,看看晨光。5点吧,最迟6点。
人有时会做梦,梦里有客人要招待。
有些梦是神的嘱托,要记录下来。
有些梦是千纸鹤,飞累了,得慢慢折叠。
有些梦是早就策划好打算集体私奔的蜂群,
得学养蜂人,说服它们留下来,带它们回家里。
总之,收拾停当就起床。就跟出关一样。
小时候,好稀罕远方的远方。
有时候发呆,像哥德巴赫猜想。
远方不一样吧?一定不一样。
慢慢发现,能去到远方的,只有梦。
大约,
远方不是真有那么一个地方,是渴望。
人的心,是围墙。
有一回,做了一个梦。
梦见印第安人准备做独木舟。
他们没去砍树。
他们找到一棵树,跟树商量。
那棵树就笑眯眯答应了。
树上的绿,潮水一般退去。
我醒来时,夜色里还有砍树的声音。
又或许,不过是附近工地机器在轰鸣。
但我还是认真记录了下来。
我不确定自己真正了解梦的真意。
我不能说我看见。我说梦见。
我自小有个经验:
说梦见,很安全。
世界很大,也很小。
有时候,
上眼皮和下眼皮之间,就横着一片荒原。
有时候,不管走多远,依然在原地。
前几天,我去一家公司办事,
一个姑娘递给我一杯热茶,
还没喝呢,就听到有人叫我名字。
我一看,耶,这家伙!
一别十年,还是记得。
我因此想,
那些“别”得更久一些的东西,
如果遇见,我记不记得?
02
有时候别人问我为什么写文章,
我说不上来,
嗯,算是自己给自己号脉吧。
也有可能,
写文章就是收拾行李,想偷偷去远方。
就跟我第一次听到“占星”,笑得好开心。
我还在部队的时候,
士兵请假外出,几乎等于总统竞选。
可是不晓得为什么,大家总想出去走走。
就只是走走而已,闻闻花香,也不能够。
大家于是在靠近围墙的储藏室里撬开一个洞,
偷偷从那里钻出去。
对。“占星学”,就是那个洞。
我接触“占星”,
不是要炼苦难为菩提,不是要变大地为黄金,
我就只想去天空里面走走,看看。
人长时间被狭隘在某个地方,
会误以为三大步伐日出黄昏才是一世所有。
不。那是卿卿我我,九牛一毛。
宇宙要更浪漫一些。
我看过一部电影,叫《地球上的星星》。
对,每个人都是一颗星星!
我就是这么看孩子,人和生命。
有一回,无意中听到《老鹰之歌》。
刚一听,就记起来自己曾做过老鹰。
顾城说,每个人,
都曾经像一滴雨,一片云一样活过。
我信。
人为了活下来,会拼命将刀锋打磨锋利。
慢慢的,人们就遗忘了刀背后面的天空。
有那么一些瞬间,又偶然瞄到一眼。
似曾相识,又印象恍惚。
比如“占星”,那个围墙的洞,
那是每一个年轻士兵心照不宣的好去处。
但是,慢慢的,那个洞成了大秘密。
包括那些曾穿过墙洞的人们。
人间有很多大秘密。就在阳光底下。
比如爱,或恨。
比如才华。或能力。
比如生死。或轮回。
比如尘世里好多不得逼了的事情。
如果你钻过那个“占星”的墙洞,
说不定,你会记起:
那些东西,不过是人的玩具。
03
爱,我想,比死的恐惧更强大。
只是靠了它,只是靠了爱,
生命才得以生长,得以延续。
——我还记得,
这是屠格涅夫在小学课本中的感慨。
那篇课文,叫《小麻雀》。
文章说:
“我”打猎回来,猎狗在前面奔跑。
西伯利亚的烈风揪住白桦树死命摇晃,
一只小麻雀从窝里眼泪一样掉在地上。
呜呼哀哉!眼看就要成为狗粮。
雀娘为搭救自己可怜的孩子,
“像块石头一样一飞而下”,
全身羽毛竖起,完全变了形状,绝望又可怜的尖叫,
一连两次扑向那牙齿锐利的,张大的狗嘴。
屠格涅夫写道,
“一只狗在它看来是多么庞大的怪物啊,
尽管如此,
它不能安栖在高高的,毫无危险的枝头
——一种力量,
比它的意志力更顽强,
将它从枝头催促下来。”
文章的最后,
是“我急忙唤住惊惶的狗,肃然起敬地走开。”
然后就有了上面那句关于“爱”的感慨。
那几行字,很闪亮。就跟订婚戒指一样。
那一年,我9岁。冬天。
相同的场景我见过无数回。
乡下嘛,麻雀就跟串门的邻居一样。
尤其狗,几乎家家户户都养这么一个少爷。
或许不够幸运,
我没见过这样“肃然起敬”的胜利。
老师让写读后感,我写得很认真。
就跟现在一样。我说:
村里有个漂亮姑娘,
处了个对象,在矿山上采挖硫磺。
见过那个男生好几回:
待人客客气气,长得清清爽爽。
可有一点奇怪,鼻子总出血。
村里的老人说,那是硫磺中毒。
谁嫁他,谁倒霉。
再后来,不晓得为什么,
姑娘的父母退了男生的彩礼,
也“肃然起敬地走开了”。
老师没给分,批评我说,“跑题了”。
也对。
这哪儿跟哪儿啊:
俄罗斯的猎狗,跟矿山上的硫磺,怎么能一样?
又后来,我发现:
我喜欢的姑娘,
都特别安静,都略显悲伤,
都像是曾在矿山上采挖硫磺。
04
爱,或恨,真是打开人生的正确方式吗?
——我后来想,想了很久:
会不会,爱,或恨,
只是一种假设,催眠,饥饿,或向往?
很小的时候,
爷爷老强调,“男人要有点本事”。
看他说得一脸认真,我也就信了。
后来读书,慢慢发现:
有本事的,多是可怜人。
要么被干掉,要么被发配,要么被冤枉,
要么,谁也不在意他到底算个什么东西。
瞅瞅“康雍乾”,看看“同光宣”,
他们都做了皇帝,
从正史翻到野史,
那帝王“本事”总让人生疑。
我就想,爷爷的话,也不牢靠。
——人间有哪个“爷爷”是凭本事当上的呢?
大约,都一不小心,就爬上祖龛。
不晓得有没有小孩子的梦想是做皇帝,
我做孩子的时候并不大想这个事情。
诚恳讲,瞧不上。可没敢这么讲。
人家问梦想,就瞎编一个:
比如做个雨果,狄更斯,小仲马,
或是济公什么的,敷衍他们一下。
很多年以后,慢慢晓得:
每个人生命里那个胚芽,并不一样。
核桃种子再怎么有本事,就是长不出葡萄来。
执意学别人,不管学歹徒,还是学圣贤,
都特别浪费表情,消耗生命。
刘皇叔可以礼贤下士,
希特勒可以草菅人命,
黛玉可以葬花,女娲可以补天,
潘金莲可以毒死武大郎,
武都头可以打死西门庆,
你就不可以。为啥?别问!
有人不懂事,老问为啥,懒得搭理你:
夜深人静的时候,
扭头看看你身边的姑娘,或是先生,
那个卓越的,或是龌龊的物种,
为啥跟你在一起?
——命运如此慷慨,总给机会让你闭嘴。
聪明的人喜欢总结,感悟,
总结来感悟去,像一条阳光下的小狗,
激情满怀围着自己尾巴转,
假装很哲学,假装很开悟,
假装对这个世界很有把握。
神秘学怎么来的呢?我猜:
神秘学就来自于人内心的灰心与绝望。
那个劈腿的佛陀,怎么就连夜骑马跑了呢?
很简单,就是心里难受。很难受。特别难受。
就跟人写文章一样,
写一写,就能稍微好受一点。
面对一片空白,写东西的人一看:
哇!菩提树。
然后就写,一行一行,就像那天上的星光。
05
或许:
一个莫名其妙就能跟“未知”杠上的人,
未必是真有什么天赋,或毛病,
更有可能是:他就特别需要去干这么一件事情。
所谓“众生平等”
——人最刻骨铭心,大约不过是“等”。
若有一天,不需要再等,就平等了。
荷兰画家艾塞尔(1898-1972)的作品,
能把人看走神:
上中学时,几个男生抢着看,
一开始,大家还“哇”两声,瞎闹腾,
看着看着,天下就没了声音。
你留意看《上帝之手》(上图),
你再想想看:谁是上帝?
我并没有用一幅画叫醒你的野心:
我只说,想想看。
如果你也觉得这幅画蛮有意思,
那我们就可以聊点不一样的东西。
比如“占星学”。
对不起。很突兀。
总是很突兀——
就像昨天,我走在路上,阳光明媚,
一颗冰凉的雨水滴到脸上。
好神秘。好突兀呀。
像有人硬塞给我一个苹果,
然后愤怒地冲我嚷嚷说,
你去人间吧!你犯了错误。你有罪。
占星学,其实也属于神秘学。
神秘的意思,
就是蛮不讲理,就能让人“等”来服气。
越是不服气的人,就越需要这些东西。
当一个人对物质世界无感,
大约就能在神秘学里找到自己的蒲团和交椅。
一个人想要去神秘学里找凤冠霞帔,逆转自己命运,
要么太天真,要么真的蠢——
命运呀,那都是谁在操盘的老虎机?
坦白讲,卵的命运,这个词儿,好低级。
或许,“占星学”足以让人明白,
“爱恨”和“本事”都只是道路,或风景。
这本身就已经是一件浪漫的事情!
浪漫,就是能踩着宇宙的节拍,
不管最终去到哪里,都很好,都可以。
宇宙的浪漫成本,人预算不来。
当然,人要有那个野心,没有谁会拦你。
06
有人留言说:余生永恒?
不晓得是感怀,还是叩问。
我写东西,是即时性的。
偶尔回头望望,几乎什么都想不起来:
这是我写的吗?不会吧?
谁阅读,是随意的。
而写作,于我必须。
我没有舞动乾坤的野心,
相反,我厌倦那种泡沫一样的尘世。
一朋友曾推荐给我一个古老的“美学宗师”。
我认真看了。
没超越“占星”的美。
对。占星学是属于美学的。
“天空上是另一个世界,自古如此。”
就跟人内在的天空一样。
李商隐说,一寸相思一寸灰。
这家伙,话音刚落,就去了别的地方。
如此利索。
或许,我其实想说:
“占星学”就是一场相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