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北卡车司机的命运，这部猛片70年前就已经预言了
4月5日，51岁的河北卡车司机金德强，在唐山一处超限检查站服毒自杀了。他就倒在检查站的走廊里。死前，他留下了一封遗书。
起因是车上装载的北斗卫星定位系统掉线，导致在经过检查站的时候，他无法自证没有疲劳驾驶，被罚款2000元。看起来数额并不大的两千元，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金德强代表着中国3000万卡车司机中大部分人的处境，上有老下有小，工作强度大但收入微薄。更让他们恐惧的是，他们还面临着由于定位时不时掉线而被罚款的情况。
这种情况他们无法控制，也不是他们的错，但他们百口莫辩、申诉无门。只能赶紧开车上路，继续赚钱糊口。但久而久之，终将不堪重负。因为司机们不知道这个定位仪会不会掉线，什么时候掉线。
他们拉着这台定位仪上路，就像拉着一颗定时炸弹。
你一定想不到，几乎一模一样的人物命运，早在70年前，就在一部电影里被预言过。
01
这部电影上映于1953年，名为《恐惧的代价》。
它在豆瓣的评分高达8.7，还是历史上唯一一部同时拿到柏林金熊奖和戛纳金棕榈奖的电影。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能拍出一部这么牛的电影的人究竟是何方神圣？它的导演叫亨利-乔治·克鲁佐，被称为法国的希区柯克。世界电影史上，同时拿到欧洲三大电影节最高奖的电影导演，仅有三个，其中一个就是他。
这部电影讲了什么？我先一句话总结：四个社会底层的司机，为了能改变命运的2000块钱，拉着两车随时能让人尸骨无存的「定时炸弹」，奔赴300英里外的油田灭火。
这个距离相当于开车从北京到天津两个来回，但要开一天一夜。都是山路，快了就是死。
这段危险至极的长途之旅，你能想象到，选择上路的人，在生存与搏命之间，下了多大的决心和赌注吗？
02
电影的故事发生在二战后，荒凉的美国中部，一个凋敝破败的无名小镇。这里的人都无所事事，没人有正经工作，基本都靠打零工为生，犹如当代的「三和大神」。
战前，一群世界各地的人来这里避难，战后，他们思乡心切，却连离开的路费都没有。这个小镇除了盛产穷人，还盛产石油，于是镇上有了一家石油公司。
最穷与最富就这样亲密无间、水乳交融。
某天，石油公司的油井发生事故，需要用10吨硝化甘油灭火。
硝化甘油简单说就是一种烈性炸药，撞击、颠簸、高温，都能使它爆炸。只要一滴，就能在平地炸出一个洞来。
拉着一车硝化甘油，就是拉着一车定时炸弹。石油公司怕惹上工会的麻烦，不敢用自己人，便来小镇上招募临时工当司机。
因为小镇上的人命贱，死了也没人会追究他们的责任。石油公司也知道这一趟凶多吉少，因此开出重金。每个司机都能拿到2000美元，要知道那时候一张最贵的机票也不过三四百美元。
但前提是——得活下来。所有人都知道石油公司是拿钱买命。但贫穷，驱使他们不得不铤而走险。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主角一行四人出场了。
03
两辆车，两组人。第一组是浪子马里奥和老江湖吉奥。马里奥是小镇上有名的小混混，喜欢游手好闲、小偷小摸，还有一个倒贴女友。
一天，老江湖吉奥坐飞机来到小镇后，马里奥屁颠屁颠地巴结吉奥，瞬间就踹开了自己的便宜女友。
吉奥是个曾经阔过的法国老头，如今破产了，却硬撑门面，还想来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淘金。
第二组是硬汉宾巴和胖子路吉。宾巴是帮酒馆老板开出租车的司机，飞扬跋扈惯了。
路吉窝窝囊囊但乐观积极，平日里在建筑工地上搬砖，导致他的肺里吸满了灰，活不长了。
这四个人都有着各种缺点，自私、贪婪、软弱、蛮横、趋炎附势…诸如此类，但他们不是坏人，他们只是艰难谋生的普通人。如你，如我。
上路前。石油公司总部，工人们正把硝化甘油装车。一个搬运工不小心，差点儿踩空。吓得宾巴杯子都拿不住，摔碎在了地上。
上路后。之前耀武扬威的吉奥，手握方向盘吓得肝颤儿，手脚冰凉，不停抹冷汗，才出发就要下车休息。
他实在是怕了。他被拉着一车定时炸弹上路的恐惧压得喘不过气来。
恐惧让这支车队严格遵循着以下准则：杜绝疲劳驾驶，必须平稳匀速地前进，不可突然加速或减速。这种恐惧时时刻刻掐着他们的脖子，让他们几乎窒息，濒临崩溃。
04
他们出于对死亡的恐惧，只能小心翼翼地驾驶，他们的命被那一箱箱硝化甘油牢牢掌控。
他们在V形弯道上命悬一线，差点因为倒车时吊桥垮塌车毁人亡。
巨石挡路，
他们打洞埋炸药。
碎石飞溅，差点引爆卡车上的硝化甘油。
吓得吉奥抓住车门的手青筋暴起，连逃跑都忘了。
即使突破了层层关卡，但永远还有下一关，而且你不知道下一关会什么时候到来。
就像电影里，吉奥正在车里卷着烟，突然一阵罡风刮来，烟草没了。
原来是前面那辆车被炸上了天，两个战友死得连灰都不剩下。
死得没有任何预兆。连死亡的原因，也永远不为人知了。
车辆和人存在过的痕迹在路面上完全消失，只留下宾巴的烟盒、路旁被炸断的石油管道。
石油从管道中汩汩流出，在爆炸坑里，形成了一片野兽般的石油沼泽地，随时要把人吞噬。
吉奥到坑里去清理树枝杂物，马里奥开车向前冲。吉奥来不及脱身，马里奥只得含泪轧断他的腿。
马里奥相信一旦停下来，便会永远陷在坑里。在油井近在眼前时，吉奥死了。
最后只有马里奥一个人到达了目的地，
瘫倒在地。
他得到了酬金，4000元，里面一半是用吉奥的命换来的。回程路上，他春风得意、欣喜若狂。前半程过度的恐惧，让他在压力消失后失去了理智。
马里奥在狭窄的山路上左右摇摆，用卡车跳起了舞蹈。
最终冲出路肩，坠入悬崖，车毁人亡。
石油公司的油井得救了，但司机们全死了。
就为了2000块钱，他们都成了石油公司的牺牲品。
05
故事讲完了。我们需要回答三个问题。
第一个问题，这些司机究竟因何而死？
是因为贪财吗？与其说他们贪财，不如说他们贪的只是一条活路，他们想要活得更好一些。这有错吗？如果这都有错的话，那我们所有人都错了。
第二个问题，害死他们的到底是什么？
表面上看是因为那一车硝化甘油。再往下挖一层，是来自石油公司的重金引诱。
究其根本，害死他们的是恐惧。不是对死亡的恐惧，而是对要一辈子苟延残喘地活下去，永远走不出去的恐惧。他们不愿意在这个地狱般的小镇一直庸碌无为地过活，他们想趁自己还有余力的时候，再挣扎一把。
第三个问题，他们为什么会活得这么惨？
难道仅仅是因为他们全都懒惰成性、一无是处吗？当然不是，这里的每个人每天都想找活儿干，只是这里没活儿干而已。为什么会没活儿干？一个重要原因是，这个地方的发展与普通人无关。
石油公司是这个小镇上的巨无霸，它利用廉价的工人挖取、贩卖自然资源赚钱。
但它挣多少钱，都不会用来改善这个地方的经济状况。道理很简单，石油公司代表的是大资本集团的利益，集团利益与个人利益天然相悖。资本集团最需要的是对个人的剥削和控制，这样每个个人才能变成为它赚钱的螺丝钉，实现利益最大化。这和现实何其相似。
06
电影里，卡车司机拉着一车硝化甘油，其实就是拉着一车定时炸弹。现实中，卡车司机搭载着一台定位记录仪，这个铁盒子就是他们的定时炸弹。电影里的司机死于恐惧，现实中的司机一样死于恐惧。电影里的恐惧是，司机不知道硝化甘油什么时候爆炸。现实中的恐惧是，司机不知道记录仪什么时候会掉线。《恐惧的代价》里有这样一句台词：「你不明白恐惧是什么，但你会明白的。它会传染，它会像天花一样传染。一旦得了，它就会要你的命。」是的，恐惧传染了。
现实里，司机被罚2000块，电影中，司机的报酬也是2000块。结果，现实中的司机和电影里的司机一样，都死了。电影里的司机都还是怕死的，现实中的司机却连死都不怕了。他们都死于资本的压迫，死于社会结构性矛盾，死于技术的发展导致对人的控制与剥削越来越无孔不入。
电影的第一个镜头，一个小男孩用绳子套着几只蟑螂扯来扯去，就是对影片和现实里所有小人物命运的揭示和暗喻。
现实里的司机自杀了，电影里其实也有人自杀。一个意大利大男孩着了魔地想离开小镇回家乡，四处找人借路费，但压根儿没人搭理。他幻想着总有一天会遇到一个飞行员，愿意为他免费提供一个行李舱的位置，带着他离开。但他没有等来。
他去报名当卡车司机，这是他最后的希望。
他却遭人戏弄，落选了。希望破灭，他绝望了，选择了自杀。
七十年后，中国底层人民的命运，和当年美国底层人民的命运如此相似。他们都被困在一个泥潭里，没人救他们，他们也无法自救。对生活绝望了，反而有了面对死亡的勇气。
07
社会原子化的同时，卡车司机的流动性加剧了这种原子化。他们更加彻底地沦为我们视线之外的弱势群体。
其实何止卡车司机被资本和科技束缚，外卖小哥有配送系统，打工人有996打卡系统，网约车司机有派单系统，环卫工人有工作手环报警系统。系统实现了对人的精准调控，却跳过了复杂的现实情况。
一到偏远地区，没有信号，定位记录仪就容易掉线。一掉线，司机就会被罚款。一罚款，司机一趟车就可能白跑。
阿里巴巴集团被罚182亿，都不带眨眼的，卡车司机金德强被罚2000块，却逼得他绝望轻生。
我们理应扪心自问，70年过去了，为何在路上的我们仍旧命若蝼蚁？我们必须反思的是，科技发展至今，为何我们越来越被系统吞噬？我们究竟要怎么做，才能赋予科技以温度，让技术最大程度地服务人类，而非囚困人类？
在回答这三个问题之前，我觉得，我们不妨从记住卡车司机金德强之死开始，记住他也是个跟我们一样努力生活的人，记住他曾遭遇的伤痛和绝望，记住这种伤痛和绝望并不遥远，记住他用命登上的热搜与我们息息相关，不要让他的死成为又一阵「过眼云烟」。
对于人来说，死并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死得无足轻重、毫无意义，什么也不曾留下，什么都没有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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