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文三 | 水月庵里写春秋(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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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月26日,星期六,天气晴好,阳光明媚。学校召开周前会议,在部分教师的提议下,会议放在教室前的小操场上进行。大家在阳光下开会觉得非常新奇,阳光洒满了校园,大家从教室里拿出学生的凳子来,跟自己投缘的人坐在一起。
开会前,大家总少不了开一些玩笑。最会开玩笑的是许创生和林江麟老师,两人都吸烟,聚一起就说烟的事,有时也给会抽烟的人递香烟。他们抽的大多是“新安江”牌香烟,0.24元一包。有时也抽0.18元一包的“雄狮”牌。如果有“西湖”牌的香烟就是高级香烟了,记得好像是0.34元一包的。
这次会议的议题是讨论期末复习的事。贾钦联主任正讲着应如何进行期末复习的时候,忽然从校门口闯进来一个气势汹汹人,进来就要找一个老师,说这个老师打了他儿子。他一边嚷着,一边叫着打他儿子老师的名字,要讨个说法。大家立即叫在座的那个老师暂时躲避一下。许基平老师认得来人,他是洪塘村人,许老师就喊着他的名字,劝他不要生气,有话好好说。林江麟也走了过去,递给他一支烟。这个人长得黑秋秋的,满腮的胡子,穿着一身旧棉袄,有些棉絮还露在外面。他接过林老师给的烟,絮絮地讲起了他来到学校里的原因。
他说:“他儿子读书本来就不好,昨天的作业没有做好,这是儿子的错。老师打骂是为我儿子好,我也理解。但这个老师打人太狠了,打在脸上,一连打了好几个耳光,把我儿子的脸打肿了,这太过分了。任何爷娘都心疼自己儿子的。”
很多老师都过来劝他,表示理解他的心情,大家七嘴八舌地劝说,终于使他的情绪缓和了下来。他说:“我也知道老师是为我儿子好,但打肿了脸就有些过分了。”
老师都附和着他,说他爱听的话。最后,这个洪塘人心完全平息了下来。大家又是敬烟又是说好话。最终他离开了学校,大家经历了一场虚惊。从这件事上,我更懂得了当老师的难处。
学期就要结束了。学校里已经布置班主任写学生的品德评语,总务处开始结算学期代管费,教务处检查老师的备课笔记和听课笔记,还要上交学期总结等等,我每天总被很多的事务缠绕着。
事务虽然多,但我每天还是坚持晨跑。一起床就到操场上跑步,一跑就是10圈。我坚信:搞事业首先要有健康的身体,没有健康的身体,一切归零。
晚上,我约郭兴跃、冯龙星到许宅王会良家里家访。王会良是我班学习成绩一般的学生,他个子高大,坐在教室的后面,平时沉默寡言,从穿着上看起来家庭有些贫困,衣服总带有一些补丁。近来上课总是想睡觉的样子,情绪也有些不正常。我想了解他晚上是不是睡得太晚了,或者家里需要干的活太多了使他劳累?
我们走进王会良家的时候,他的母亲正在烧晚饭,外面的天已经黑了,但他们还舍不得开灯,里面黑黑的,只有火灶上映出的光照在墙上,红红的一片。
他母亲知道我是老师后,急忙起来招呼我们,叫我们坐一下。他家里确实也很挤,连个坐的地方也没有。地上是泥土地,有些潮湿。旁边猪栏里的猪正在嗷嗷地叫着要吃的。
她说:“会良到田畈去了,帮助父亲在田里收红萝卜。”
我说:“会良这几天看上去很劳累的样子,是不是干活多了?”
她说:“这些天正是田里忙着收东西的时候,放学回家后,我们就叫他到地里干活。有时干得迟了,吃过晚饭他就开始写作业,有时累了,就趴在桌子上睡着了。我知道他读书很辛苦,但田里的活也要紧,就让他帮着干了。”
这时,我全明白了,也没必要再问下去了。穷人家孩子读书也不容易,除了读书还得干农活。我说:“那得让他早点睡觉,不能累坏了身体。”
她说:“还是你这个老师好。没有办法,只能这样了。”
我们稍停留了一些时候,就从她家出来了。顺着许宅到上宅的大路,我们又到了上宅村我二姨家。
我二姨嫁给了上宅村的许树贤,早些年我还不知道我在上宅还有一个二姨,直到我读高中的时候,我才听说有个二姨,但从来不曾去过。平时也不走动,以至于我也不认识我二姨和二姨父,表兄妹就更不认识了。
通过向村里人打听,七拐八弯的,我终于找到了我二姨家。她家是一座砖头老房子,墙已经很陈旧,墙上的粉刷已经斑斑剥剥,有的砖块已经掉落,留下一个个黑洞洞的孔,像一张张饥饿的大口。墙外是一条水沟,沟外是一口大池塘,一棵古老的樟树屹立在塘的边上,郁郁蓊蓊的。
我从一间低矮的小屋里进去,嘴里喊着:“二姨,二姨在家吗?”
这时走出来一个年轻的姑娘,黑黑的皮肤,瘦瘦的瓜子脸,一双美丽的眼睛闪闪发亮,长长的头发用一个皮箍扎着向后挽着。她问道:“你找谁?”
我说:“你是秀芳吧?”她一愣,立刻认出我来了。
她说:“表哥,这么难得?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我说:“我到学生家里家访,顺便就找到你里来了。”
这时园子里有个年轻的小伙子正在劈着柴,旁边已经堆了一大堆劈好的柴架。看到我跟秀芳在讲话,就停下来观察我们三个人。当秀芳叫我表哥的时候,他的眼里顿时发亮了起来,露出了友好的眼神。
秀芳一手比划着,跟他说:“这是表哥。”
秀芳告诉我,这是他的哥哥,是个哑巴。他大约只有三十来岁,叫什么名字我也不知道。秀芳叫我表哥,我得叫他表哥,但我们以前从来没有见过面,这是我第一次见面。他显得很激动的样子,忙丢下劈柴的刀,咿咿呀呀说着,用手比划着,叫我进门去,显得非常热情的样子,我心里好感动,心头一阵酸楚,眼睛里有了泪水。
秀芳比我小两三岁,那年她应该是十八九岁。艰辛的生活已经把她磨练成一个出色的生活能手了,家里和田畈的生活样样都拿得起干了,是父母的一个好帮手。
她说:“爸爸和妈妈还在田畈干活没有回来。”她叫我们到屋里坐坐。”
我们就一起走进屋里去。这屋非常黑暗,锅灶里正煮着番薯,番薯的香味弥漫了整个房子。她打开锅盖,给我们每人拿了一块。
我们在旁边的凳子上坐了下来,把热热的番薯拿在手上,正好可以取暖。她就在我们面前站着,有些手足无措的样子,脸上荡漾着笑容。我看着她也忙,天色也晚了。我就跟她说:“你忙你的事吧,我们也要回学校去了。”
她把我们送出门来,叫喊着:“表哥,有空来我家里玩。”
我应着:“一定要来的。”
夜色吞没了我的声音,也模糊了她目送我们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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