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文三 | 水月庵里写春秋(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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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安宁的代课要结束了。5月12日,他给我班学生上最后一天的课。
他跟学生说:“今天我给你们上最后一堂课,明天我就要离开学校了。”
这时,班里的一些学生都很惊讶,不知是怎么回事。他们感觉成老师平易近人,是一个可亲可敬的老师,怎么说走就走了呢?
很多人,在平时听物理课不太认真,认为时间还很多,突然间成老师要走了,好像时间都凝固了一般。
许国洪举手说:“成老师,我们喜欢听你的课,你还要给我们上课。”
许太维的物理成绩不好,还常常被成老师批评到,这时,他也感到很留恋,说:“成老师,我过去犯过很多纪律方面的事,你要原谅我。”
胡忠诚的物理成绩不错,就是小动作多,也常常被成老师批评,这时也主动站起来检讨自己的不是:“成老师,我常常不遵守纪律,被你批评,以前恨你,现在我不恨了。”
成安宁说:“过去就让它过去吧。这是我给你们上最后一课,只希望大家认真听就可以了,这是我唯一的要求。”
接着成老师就开始讲课了。这一节课讲的是密度的计算。里面有诸多概念,还有公式和含义。这些烦琐的概念和公式,使学生们头脑伤透。
课后,成安宁说跟我说,我班同学真懂事,最后一节课,学生们听得特别认真,教室里鸦雀无声。他也讲得特别认真和仔细,有一种不忍离别的感受。
此刻,我想起了都德的《最后一课》那篇小说。小说里讲到了普法战争,法国战败,割让了阿尔萨斯和洛林两个省给普鲁士,普鲁士占领这两个省后,禁教法语,改教德语,爱国的法国师生上了最后一堂法语课,来听课的不仅有学校里的学生,还有老头,以前的镇长,邮递员等,他们上课时非常认真,教室里安静得连甲壳虫飞进来的声音都清晰可闻,平时最不喜欢上法语课的学生也爱上了法语课,以此来表现法兰西人的爱国情怀。我班学生也许只能用这种认真听讲的方式来表示对成老师教学工作的欢迎和肯定,或是以此检讨和弥补以前有过诸多的不对的地方。
王凡村的许朝春是一位退休老师,他儿子许樟法和郭兴跃老师是同学,许老师曾在林村小学教过书,成安宁的母亲也是老师,他就成了成安宁家的常客,常来常往,后来两家人居然成了好朋友。
有一天,我和郭兴跃、成安宁三人一起去拜访他。我们到他家的时候,许老师正好外出挖洋芋,许师母热情地招待了我们。没多久,许老师就背着洋芋回来了。
许老师皮肤乌黑,方脸大耳,满脸胡子,身穿一件蓝布衬衫,头上戴着笠帽,满身是汗。他见我们三人,满心欢喜。我是第一次跟许老师见面,郭老师向他介绍了我,他热情地握着我的手,说:“洪塘教育后继有人,我很高兴。”
他的精神很好,身体也很健康。他说“现在好了,老师的地位提高了,希望寄托在你们身上,教书是一碗良心饭,你们要把握住分寸。”
我想:这是老一辈教育工作者对我们寄寓的厚望,一定要珍惜。
他接着又说:“现在言论自由了,有意见可以随时发表。在文革期间,那是不行的。比如鼓励人写大字报,又以写大字报为依据划右派,这叫引蛇出洞。教育工作常常被“解剖麻雀”,那真是惨呀。”
我听到“解剖麻雀”这个词就觉得好笑,就笑出声来,问许老师:“'解剖麻雀’是什么意思?”
许老师说:“这是文革时期的语言。你们年轻人,就不了解了。”
他清了清喉咙,说:“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它用来比喻在开展某项工作之前,先选一个有代表性的事例加以分析,了解情况。毛主席曾把典型调查比作'解剖麻雀’。教育战线属意识形态和上层建筑,常被用来抓典型。'解剖麻雀’就是选好典型,通过典型总结经验,从落后典型中解析问题,从中间典型中了解一般动态。从个别中找出带有普遍性、规律性的东西,然后以此指导一般。教育战线五脏俱全,每次运动总是从教育战线这只小麻雀上开始的。”
许老师就像个哲学老师,教学和生活的经历已经把它锻炼成一个具有高度政治觉悟和红色思想修养的人,无论什么事,都要站在讲政治的高度来看待。我深叹环境可以造就人的道理。
后来许老师还说了我校一位老师:这人胆小怕事,有人诬谄他是某某县地下公安局的负责人。就被我县公安局逮住关了起来,由于当时盛行逼供信,他受不了挨打,本来没有的事他也承认了下来,还供出了一些他所熟悉的人,说他们跟他是一伙的,其实这都是他凭空捏造无中生有的事请。被他供出来的这些人倒了大霉,都作为现行反革命分子被抓了起来,受到了判刑劳改的处罚。这个案件国家花了很多钱进行调查,查来查去,结论为子虚乌有。后来法院又以他捏造事实、讲空话为由,判他八年徒刑。那些被他供出来的人可害苦了!说他是个害人精,一点都不为过。
“唉!过去的岁月真是不堪回首啊。”许老师感叹说,“我相信,这样的运动再也不会来了。它的创痛真是太严重了,我们老百姓真希望长期过着平静安宁的日子。”
我们向他告别时,已经很晚了,野外一片漆黑。走在路上,我的心里很沉重:过去的岁月是多么令人痛心疾首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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